张仲平轻轻地按了一下喇叭,将车子滑行了几米,正好停在他身边。丛林蹭的一下打开车门就上了车。上了车还不由自主地往车后看了一下,样子像个地下工作者。“去黔川情。”丛林跟张仲平交代了一句,仍然没有停下手里的电话。对方是个女的,丛林的声音温柔得很。丛林两年前跟老婆离了婚,成了钻石王老五,最近却又在想结婚的问题了。可是对象又一直定不下来,只好频繁地换女朋友,惹得张仲平经常张冠李戴。丛林每次都由着张仲平一通乱叫,很骄傲的样子。丛林对于自己要不要结婚还真的有点拿不定主意,老问张仲平他该怎么办。张仲平说:“结婚不幸福,不结婚也不幸福,这是现代人的通病。但是,你如果要的只是快乐,事情就好办多了。”丛林说:“你说得轻巧,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张仲平说:“又说瞎话了吧,你什么时候让自己忍饥挨饿过?”丛林说:“要么旱死,要么涝死,都是自然灾害。这种日子你是没过过。”张仲平说:“找个相对固定的女朋友不就行了?”丛林说:“我愿意,可是别人不愿意。开始在一起倒是轻松愉快的,你花钱陪着她玩,能不愉快吗?时间长了就不行了,总要缠着你结婚成家。”张仲平说:“不会吧,这件事还能难倒我们的大法官?你难道不知道中场换人?我要像你就好了,只谈恋爱不结婚,活到老谈到老,不知道多幸福。”丛林说:“国家公务员呢,要注意形象。你以为是像你一样的民营企业家,除了老婆,再没有人管。”张仲平本来想说,国家公务员才好哩。工资基本不用,老婆基本不动。考虑到丛林是离了婚的,又把话咽了回去。丛林的问题其实有两个。第一,该不该再结婚;第二,跟谁结婚。对于第一个问题,谁都说不好,结婚有结婚的好处,吃饭睡觉有固定的地方,平时有人嘘寒问暖,生活基本上有规律。但单身也有单身的好处,可以天马行空、独来独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张仲平说:“难的是两者不可兼得,所以比较起来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丛林说:“我还是倾向于结婚的。有句话叫逢年过节情人死绝。有一次我得了重感冒,只好住宾馆,因为宾馆里打个电话就能送餐,不会被饿死。有个家就不一样了,起码有个伴儿。我也谈过几个女朋友了,感觉都差不多,找谁不找谁,就像赌博一样,真不知道怎么办。”丛林的那些女朋友,张仲平也都见过,连丛林都不知道谁适合做老婆,张仲平就更不会替他乱点鸳鸯谱了,所以只能泛泛而谈。
张仲平说:“女人嘛,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怎么好比?就像休闲服和西装,既然不能同时穿在身上,就只能看场合和自己的喜好了。”张仲平自己都觉得这种比喻不是很贴切,果然马上就被丛林抓住了把柄,说:“你倒是好,老婆是西装、情人是休闲服。小心得艾滋病。”张仲平说:“我得艾滋病?说你自己吧。”就这样,严肃的问题变成了扯淡。张仲平说:“丛林,你是当法官当久了,什么都要分个是非黑白来。其实,这种事情取决于一个人的期望值。幸福难找,快乐却不难找。幸福是一种全身心的体验,快乐就简单多了,那只是一种感觉,只要跟着感觉走就行了。”丛林说:“跟着感觉走,请抓住梦的手。可是,梦的手是什么样子?像我们这个年纪,还有几个人做梦的?”张仲平认为丛林是一个具有双重性格的人。丛林对自己的工作很看重、很尽责。但在八小时以外,却是潇潇洒洒的、风流倜傥的。张仲平觉得他谈起恋爱来简直像个情圣。可是当初离婚的起因,却是他老婆认为他只顾工作不顾家,光在外面图表现,家里厨房里的酱油瓶倒了都不扶,十天半个月还难得说上几句体己话,家庭生活干巴巴的没有情趣。
她没跟丛林吵也没跟丛林闹,却跟他弄出来了一个第三者,还是从网络里捞出来的一个小混混。丛林气得差点胃出血,为了把被丢尽的面子捡回来,除了离婚别无选择。在女人眼里,男人要不会挣钱,不会来事,整天窝在家里,叫没出息。男人要把精力放在外面,叫不再爱她。在男人眼里,女人就是麻烦。有个段子说女人是男人的天敌,总是把男人往死里整:美丽的女人让男人迷死,放荡的女人让男人爽死,温柔的女人让男人爱死,有钱的女人把男人玩死,当官的女人把男人弄死,贫穷的女人把男人愁死。但不管怎么个死法,男人要没有女人只会干死渴死憋死。丛林元气一恢复就开始谈恋爱。也许是老婆红杏出墙的事对他的刺激太大了,想认真却怎么也认真不起来。丛林很有才气,上大学时跟张仲平就玩得好。张仲平不止一次怂恿丛林,要他下海算了,开个律师事务所什么的,要不就一起搞拍卖。丛林有时候也有一点动心,主要是经常和张仲平一起玩感觉压力挺大的。丛林说:“仲平,你他妈的资产阶级,槌子一响,黄金万两。随便一笔业务做下来,就比我一辈子的工资还多。”张仲平说:“你要是立志为人民服务,就不要考虑人民币的问题,要不就干脆下海算了。”但丛林仍然下不了决心,说:“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谁知道还能折腾多久?不如好好捧着这饭碗算了,管它是金的还是银的,反正不会是泥巴做的。”已经到了黔川情楼下,丛林的电话粥还没有煲完。黔川情是当地最大的餐饮企业之一,这时开张不久,生意火暴得不得了,包厢听说要提前两三天预订。丛林终于打完了电话,张仲平拿他开玩笑,问这一回是吃原告还是吃被告,丛林说:“说话别这么难听好不好?你以为我喜欢吃这种饭?就是因为难受才叫上你。”张仲平说:“除了那些缠着你结婚的小妹妹,还有谁能让我们的大法官这么难受?”丛林说:“等下你就知道了。我跟他说,请我可以,随便找一个路边店就是了,他不,还非得上这儿,你说你有什么办法?”张仲平笑笑没吱声。丛林说:“你还别不信,我还真是没有办法。他请我不下十次了,我都没有答应。早两天案子判下来,他赢了。非得要在这里请我,没得商量。否则,就是看不起他,要跟我急。”张仲平说:“他能怎么急?”丛林说:“怎么急?说要上我办公室坐着,直到我答应为止。今天他真的在我办公室坐了一上午。你说,一顿饭,至于吗?”迎宾小姐把张仲平和丛林让进三楼k18包厢的时候,做东的人早就到了。
他本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丛林他们一进来,马上就跳了起来。先是很热情地跟丛林握手,嘴里说:“你好你好。”然后过来跟张仲平握手,嘴里也说:“你好你好。”张仲平觉得他握手时用的力气也太大了一点,只好赶紧往回抽。这是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理板寸,穿西装,新的,袖口上的标签都还没有铰掉。他给张仲平的第一印象,就像是个日本佬。他系了一条鲜红的领带,很扎眼,这又使他看起来像一个乡镇企业家。他是一个建筑公司的老板,也就是包工头。他笑起来嘴巴扯得很宽,脑袋还配合着做小鸡啄米的动作,边给张仲平递名片边自我介绍:“龚大鹏,龙共龚,大鹏展翅的鹏,叫我小龚就可以了。”丛林朝他挥一挥手,说:“龚老板不用客气,随便一点。这是我朋友,你大我三岁,怎么说也该叫你老龚了。”龚大鹏连忙说:“叫老龚好,就叫老龚吧。林哥,你看吃点什么?是鲍鱼还是龙虾?”丛林说:“点茶没有?先上茶吧。”龚大鹏扭头对服务小姐直嚷,说:“怎么还不上茶?快上茶。”服务小姐暗中一笑,说:“请问几位先生喝什么茶?”张仲平说:“一杯参须麦冬。”这是给丛林点的,他只喝这个。然后给自己要了一杯白水,又问龚老板喝什么,龚大鹏也要了一杯白水。
服务小姐问是白开水还是矿泉水。张仲平说:“白开水,温热的。也就是开水里面加点冰块。”龚大鹏说:“林哥、张总,两位看吃点什么,龙虾怎么样?”丛林说:“随便点两个家常菜就可以了。”龚大鹏说:“那怎么行?不行的。”这时服务小姐躬身插话:“我们酒楼的招牌菜叫黔驴技穷,客人反映不错,要不要来一份?”丛林说:“这是一道什么菜?”服务小姐说:“就是红辣椒爆炒驴肝肺和牛鞭。”张仲平说:“这菜名有点黑色幽默。天上龙肉地下驴肉。驴肝肺那是什么?弄得不好,就是好心呀。还怕不够劲道,还要牛鞭来帮一把,有点意思。我估计老板有点墨水,菜名起得怪,有想头。”丛林问服务小姐:“你知道牛鞭是什么吗?”服务小姐浅笑一下,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是不是牛尾巴?”丛林说:“你好天真哟!那我问你,一头牛有几条尾巴?”服务小姐脸就红了,不跟丛林讨论这个问题,只问要不要来一份。丛林说:“不要。”张仲平看出丛林不想宰龚老板,就想把点菜的任务抢过来,把调子定了。他对龚大鹏说:“丛法官喜欢清淡,这里的海带湖藕汤做得不错,来个海带湖藕汤怎么样?”龚大鹏说海带湖藕汤好。
张仲平又问服务小姐:“今天的海带怎么样?是不是海带头?”服务小姐说是。丛林说:“我们这位老板可挑剔了,喜欢肉厚水多的那一种。”张仲平不想跟酒楼的服务小姐开玩笑,就没有接丛林的话,只问湖藕是不是野生的,服务小姐说是。丛林说:“你骗人吧,现在的湖藕还有野生的?”服务小姐说:“真的。不骗你。”丛林说:“估计也欺不了我们。我们这里有专家,家的野的分得很清楚。”就定了海带湖藕汤。张仲平继续向丛林和龚大鹏推荐这里的特色菜,说:“这里的蕨菜炒腊肉不错,蕨菜是从贵州运过来的,腊肉是湖南湘西的土匪腊肉。龚老板你看呢?”龚大鹏说:“怎么样,林哥?”丛林正拿遥控器换电视频道,说随便吧,就定下了蕨菜炒腊肉。龚大鹏说:“还是来个龙虾吧,女蟹男虾,壮阳。”丛林说:“我不吃虾的,过敏。”龚大鹏就说:“那就上鲍鱼?”丛林说:“这里的鲍鱼做得很一般。老龚,我看算了。”张仲平说:“听领导的吧。要不,一人来一份鲍汁鹅掌?不然,服务小姐会有意见。小姐,你会不会有意见?”服务小姐说:“顾客就是上帝,点菜随客人的便。”张仲平说:“你是新来的吧?蛮可爱的。没有怂恿客人点这个点那个,不错。”服务小姐轻轻一笑,又问要哪一种。张仲平看到菜牌上鲍汁鹅掌有三种规格,一种纯粹是鲍汁鹅掌,一种是加了花菇的,还有一种是在花菇里面又加了辽参的,价格分别是六十八元、八十八元和一百二十八元,他不好替龚大鹏表态,便拿眼睛望着他。龚大鹏大手一挥,说:“当然是一百二十八元的,一人一份。”张仲平说:“我看八十八元一份的就可以了。”龚大鹏说:“不行。”见服务小姐没动,就说,“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上嘛。一百二十八元的。”又点了一份榄菜肉松。丛林说:“够了够了。”龚大鹏说:“还没有青菜,点份韭菜吧。韭菜是壮阳草。”从林说:“老龚,你怎么开口闭口就那两个字?好像全国人民都肾虚似的。”龚大鹏倒也老实,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丛林说:“现在的韭菜都是大棚里出来的,像牛草。不如点一份清炒白菜薹。”龚大鹏立即示意小姐点上,又要点酒,问是上五粮液还是茅台?丛林和张仲平都说酒就免了,来点酸奶吧。这一顿饭吃得比较快。席间,龚大鹏想扯案子的事,被丛林岔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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