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琪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相信自己看见的是真的。是自己眼睛花了还是真的?辛琪急步上前——快要到小麻雀面前时,辛琪不敢上前了,不是她自己没有这个胆量,而是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当小麻雀一抬头看到辛琪就在她面前两步之外看见自己呆住时,她自己也一下子呆住了。两双眼睛想望又不敢望,不敢望时又要抬头望。特别是辛琪,心中的闸门再也关不住眼中的泪水,泪水冲破心中的闸门汹涌而出——她嘴中喃喃自语,小麻雀!小麻雀!是你吗?是你吗?……
小麻雀自己的痛苦——从心灵到肉体的痛苦,仿佛已经麻木了。她见辛琪痛苦成这样,心中已经麻木的痛苦仿佛像一棵已经死去的老树,萌发了新芽,突然从麻木的沉睡中苏醒了,她一把推开搂抱着她的男子,扑过去紧紧抱住辛琪,痛苦的泪水从眼睛中直泻下来,一会儿就把辛琪的白衬衫染湿了。
辛琪刚张嘴要问小麻雀为什么要这么做,小麻雀拿一根食指竖在辛琪嘴边,意思是什么也不要讲。小麻雀对辛琪说,我去和老板娘说一声,我们马上就走。
辛琪却两手紧紧地拉住小麻雀,不要进去了,你一进去还会让你出来吗?
小麻雀苦笑一声说,我的好妹妹,这小小的发廊能关得住我和我的心吗?每个女孩来做这种事都是出于无奈和生活所逼,没有哪一个女孩愿意干这种事……算了,算了,我不说这些了,我们现在打的到我住的地方,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你还住在“金外滩别墅”?辛琪问。
早就被赶出来了!小麻雀说,那个畜生一样的东西又找了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说是他的秘书。
小麻雀住的地方,是市郊的一个村庄。虽然离市中心很远,但和市区比起来比较安静。静心听,窗外还有小鸟的鸣叫,还有一阵阵茉莉花香飘来。辛琪一直住在城里,很少下乡村,已久没听到真真切切的鸟叫了,自然也难得闻见真真切切的茉莉花香了。
辛琪说,这地方不错,就是一个人住太孤单了。
小麻雀说,我一点儿都不感到孤单,你看看我的墙上。
辛琪这才打量起房间来。小麻雀的房间表面看非常简单,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张凳子,基本上没有什么东西。但仔细看,墙壁上都被各种各样的纸贴满了,纸上面都是各种各样的的鞋子,有布鞋、有皮鞋、有低跟的、有高鞋的、有普通的、有豪华的,每一面墙上的中心竟是法国的“兰蔻”名牌皮鞋,也就是说是辛琪店里卖的鞋。再看房间里仅有的那张桌子上,三分之二放的是书,辛琪走过去一看,都是有关鞋子的书和杂志,还有一些是用铅笔构勒出的鞋子式样的笔记本。
辛琪问,小麻雀,你想搞鞋的设计?
对,这是我的理想!小麻雀说,我一直想做一名皮鞋设计师。为千千万万的女孩穿上漂亮而又高贵的皮鞋,走堂堂正正的路。
辛琪高兴地拍起了手,好啊!好啊!到时我一定来买你设计的皮鞋,因为我的梦想就是拥有一双漂亮而又高贵的鞋。小麻雀你知道吗?其实,我在辛薇的“兰蔻”皮鞋店里打工,挣的工钱就是想买一双漂亮而高贵的皮鞋——那种皮鞋的颜色像冬天里下的雪,雪白雪白的,就是那种“兰蔻”高跟鞋,你以前每星期都来买的那种高跟皮鞋……
辛琪的话还没有说完,小麻雀的脸就暗了下来,就是为了那种颜色像冬天的雪一样洁白无瑕的皮鞋,再加上为我母亲看病,我彻底堕落了。
小麻雀说,我的家在苏北盐城,那里虽然很穷,但我的家本来并不穷。我的父亲和母亲都在镇里工厂里做工,俩个人的一年收入也有二万元。你不要笑,二万元在我们那里是一个不错的收入了,属于中等偏上的好家庭了。我无忧无虑快快活活读完小学、读完初中,就在我上完高二,准备读高三考大学的时候,我的母亲病了,是肾脏最严重的那种病,打一针就要上千元,如果不打针,生命最多一、二个月就完了。我和父亲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活活地死去。为了给母亲看病,我退了学,到市里打工挣钱。
小麻雀说,我在高中里的理想是考上重点大学,毕业后当一名皮鞋设计师,将来设计的皮鞋赶超法国名牌皮鞋“兰蔻”,然后形成皮鞋、服装、箱包等一系列产品。因此,我虽然不上学了,但我的志向是不会改变的。我挑选了市中心的一家品牌皮鞋店打工,对了,辛琪,你说对了,那家品牌皮鞋店就是法国“兰蔻”名牌皮鞋店,我一直在杂志上注视过它,它是我心中最喜欢的皮鞋。
小麻雀说,我在“兰蔻”店里打工,工作很累,因为店里生意好,常常要从早晨八点做到晚上九点,时间一长,有时连腰也直不起来。但我干的很高兴,不仅仅是为了钱,在店里可以学到很多关于鞋的知识。我的店老板也是女的,和你堂姐一样非常有品位,看每一双鞋常常有独到的眼光。店里面订了十几种时尚杂志,我每一本都看,了解到了不少国内外关于流行什么鞋的动态。可这种好日子只过了三个月,我就被那个胖男人从苏北骗到了江南。起因是那个胖男人经常到店里来买鞋,买的也是我们喜欢的那种鞋——辛琪,用我们的话说,就是那种颜色像冬天里下的雪,雪白雪白的那种“兰蔻”高跟鞋。我不明白,那种年龄近我们两倍大的男人买这种鞋干啥。我一直想忍不住问他,但出于礼貌,一开始我没有问他。他第五次来买鞋,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了,他笑笑反问我,你说呢?我说,我猜猜看,爱人?他摇摇头,不对。我又猜,是女儿?他点了点头。我说,你女儿真幸福,有你这么个好父亲!胖男人笑了,笑得很开心,再加上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看上去很斯文,我对他有了好感。这种好感并不是那种对男生或男朋友的那种好感,而是像一个女儿对慈祥的父亲一样的好感。他第六次来店里买鞋的时候,就像慈祥的父亲抚摸着我的头,感叹着说,要是我有你这么个懂事的女儿我就好了!我听了心里想,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难道他女儿不懂事,所以要这么感叹。但我没有问,我调皮地开玩笑对他说,好啊,我就做你的女儿,认不认?他当即高兴地说,认!一定认!我正求之不得呢。说着又挑了一双和他女儿一模一样的“兰蔻”高跟皮鞋,到收银台付了钱,捧着送到我的面前,爱抚地摸着我的头说,你是我的女儿了,我不能偏心,两个女儿都要有。我脸红了,连忙推开他送来的鞋,我是和你开玩笑,怎么要你买鞋呢?我这么一说,胖男人当时觉得挺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我不想把好事弄僵,也不想得罪这位财大气粗的顾客,又对他说,真是对不起,让你生气了,其实我的意思是说,这皮鞋这么贵,让你花这么多钱,够我妈打一针的了。胖男人一听,暗淡的眼睛又突然亮起来,你是说买一双鞋的钱只够你妈打一针?我没有说话,想到我妈,我心里痛苦极了,我妈的病要得到好转,唯一的办法是换肾,换肾需要十几万元钱,这么多钱,我爸和我俩人恐怕一辈子才能挣得到。我脸上流着泪,下意识地朝胖男人默默地点点头,算作回答。
五、
辛琪,你知道我为什么每星期要来买那种我们都喜欢的颜色像冬天里下的雪,
雪白雪白的那种“兰蔻”高跟皮鞋吗?你听了一定会呕吐!
小麻雀接着说,我恨死了这个回答。就是我这个默默地点头,给胖男人有机可乘。胖男人当即对我说,你下了班,到我公司来,我开十五万支票给你。我当时又惊又喜,惊的是胖男人这么大方,真是好人,喜的是我母亲的病有救了!当时我顾不得多想,马上给父亲打电话,告诉他母亲的病有救了,有一位好心人肯借给我们替母亲治病。我父亲激动得在电话里抽泣起来。我父亲这么激动,我作为女儿他的心情我是深深理解的,为了给母亲治病,我父亲已经债台高筑,能借的亲戚、朋友、同事都借到了,现在已经没有地方可借了,这就意味着我母亲只能等死,因为再也没有钱供母亲治病了。现在有人能借给我们钱给母亲治病,而且有足够的钱可以给母亲换肾了,母亲的生命有救了!辛琪你说,我父亲能不激动吗?能不感动地流泪吗?
小麻雀接着说,我母亲终于救了回来。那天母亲换好肾醒来,窗外的阳光温暖地照在母亲的脸上,母亲紧紧握着父亲的手,苍白的脸上意浮现出一种少女初恋时才有的羞涩。我看着父亲和母亲像少男少女一般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才重逢时得来的恩爱,我的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我的父亲和母亲也许不知道,当胖男人那天晚上给我支票时,我纯洁清白的身体已经给胖男人糟蹋了。其实,盐城的公司只是胖男人的一个分公司,总公司在江南。后来我就被他胁迫到了你们江南。辛琪,你不要哭,正确地说,胖男人没有逼我,我是自愿的,他只是卑鄙地利用了我。因为他在糟蹋我时说,他早就看上了我的清纯和美丽,一直没有机会上手,替女儿买鞋只是个幌子,只是借买鞋接近我,然后获取机会。机会终于给他得到了,他像一只狡猾的恶狼,终于把我这只弱小而善良的羊羔吞噬了。但当时,我并不后悔,因为我救了母亲,同时也救了父亲。我知道,如果我母亲死了,我父亲一定不想活下去,因为他们太恩爱了,恩爱得好像一对连体的婴儿,你不可能把他们分开。我所后悔的是自己陷入了胖男人设计的泥潭里一错再错。
小麻雀讲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辛琪,你不知道,这个外表斯文、道貌岸然的男人,背地里你绝对想不出他是多么变态!多么肮脏!你知道我为什么每星期要来买那种我们都喜欢的颜色像冬天里下的雪,雪白雪白的那种“兰蔻”高跟皮鞋吗?你听了一定会呕吐!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个禽兽不如的男人,他竟把我们最喜欢的梦想得到的东西当作蹂躏我的兴奋剂。每次糟蹋我,我都要全身脱得一丝不挂,但脚上一定要穿上那种鞋。你说什么鞋?你说还能有什么鞋!?就是我们梦想得到的,那种颜色像冬天里下的雪,雪白雪白的“兰蔻”高跟皮鞋呀。你知道他会怎么做吗?真的,辛琪,你绝对想不到,他简直不是人,而是一头彻头彻尾的变态的野兽。每次糟蹋我时,他先要丑陋地伸出自己贪婪的舌头,在我穿着脚上的“兰蔻”高跟皮鞋上吻,不停地吻,不!不!那不是吻,绝不是吻!吻,必须有自己的真情、真爱,女孩的第一次醉是在吻里,那才是真正的吻,就像电影《乱世佳人》中克拉克·盖博吻费雯丽那样。我想,胖男人从来没有真正地吻过女人,也没有真正地被女人吻过。因为他不懂吻的含义,也不会吻,他那是添,像狗一样添,不停地添,直添得那双皮鞋湿漉漉的,都是他肮脏的唾沫,然后是用牙咬,狠狠地咬,仿佛皮鞋和他有深仇大恨似的,每次牙齿都咬破了皮鞋,把我的脚趾头都咬着了,我疼得大叫起来。可是我越叫,他就越兴奋,也就越来劲,直到我昏过去……
小麻雀脱下她的鞋,把一双脚展露在辛琪面前。多美的一双脚啊!肤色是玉白色的,脚背光滑如镜,脚背下的每一个脚趾头圆润如珠,在灯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可是仔细看,被咬的伤痕还随处可见。可怜的脚,你在美的付出中受着多大的罪啊!辛琪想,人的身体就像一棵树,脚就是树根,与肥沃的土地接触越是紧密,它就能供给我们更多的力量和活力,让我们走更远的路。可我们心中梦想一直盼望有的皮鞋却损伤了小麻雀举足轻重的人生基点——脚!
小麻雀抚摸着自己的伤痕累累的脚说,有几次,在胖男人糟蹋完我之后,我真想下狠心用刀把自己这双脚步砍了。但想到我的父亲和母亲的恩爱,我都有忍住了。如果我借款替母亲治病是用我被子胖男人变态糟蹋换取的,我等于给了我母亲生命现在又重新残忍地杀害她。我不能!绝对不能!……
小麻雀讲到这里,情不自禁嚎啕大哭起来。我每次来你们店里买鞋,都是强装欢笑,打扮得漂漂亮亮。其实,我的心里痛啊,因为我每一次买鞋,就是心灵到肉体被摧残一次,但我不得不这样做。我知道,我这辈子欠胖男人的债是怎么还都还不起的了,于是在绝望之中,我想到了死,想一死百了。
辛琪也大声哭泣起来,天花板上的电灯也被这两个女孩哭暗了。辛琪紧紧抱住小麻雀,生怕有人再来抢走小麻雀似的。辛琪说,小麻雀,你受的苦我可能深深理解了,但也许理解浅了,我不想在你伤口上撒盐,激起你更大的痛苦,可我还是忍不住要问你,你为什么还要到发廊做那事呢?
问得好!问得好!小麻雀看起来有点歇斯底里,但对辛琪的回答完全很正常。她说,这个问题你不问,我也想完完全全告诉你。辛琪,你送鞋来的时候看见床下那双红色的高跟皮鞋了吗?哦,你很心细,你说看到了。你知道那双红色高跟鞋是什么牌子吗?那是英国的名牌“依娜”,和法国的“兰蔻”一样,都是女孩和女人们梦想得到的皮鞋。那种红色的英国名牌“依娜”高跟皮鞋是谁穿的吗?对,你猜到了,我前面已经说过,是胖男人新骗来的刚从大学毕业的他的女秘书穿的,因为她喜欢红色。红色就像夏天的波浪,火热、激昂、刚烈,可那个女秘书除了火热、激昂,一点儿都不刚烈,她竟同意胖男人和我仨人一起在一张床上糟蹋我和她俩人,我穿白皮鞋,她穿红皮鞋,胖男人还一边添一边洋洋得意地吹,说这叫“红与白”,目前世界上最流行的游戏。我再也忍不住了,朝胖男人扑去,又咬又踢。胖男人在那个女秘书的帮助下,不仅打昏了我,而且在我昏迷中……,我脚上的皮鞋被他咬得千疮百孔……后来他赶我走,并且要我以后每月还五千元钱给他,不然就把我的事告诉我父母。他们走后,我脱下那双被他咬得千疮百孔的皮鞋,想到了死,但我要死时,一定要穿得漂漂亮亮,于是我打了电话,叫你送鞋来。虽然,我对我一直喜欢的“兰蔻”高跟皮鞋喜欢的程度已经随着心情而减退了,但我还是喜它,喜欢它的颜色就像冬天里下的雪,雪白雪白的,我的肉体虽然不干净了,但我的心是和冬天里下的雪一样,雪白雪白的,因为错的是我们自己,而不是我们心中梦想得到的鞋,它们是没有错的!辛琪,虽然我不想活,但我感谢你和辛薇救了我,真的,从心里感激你和辛薇,你是一个好女孩!
小麻雀再次紧紧抱住辛琪,辛琪,你的前途光明无限,一定要好好地生活,好好地穿鞋,认准自己走的路!
小麻雀说的话,辛琪听来好像是生离死别,她同样紧紧地拥抱住小麻雀,小麻雀,我们都要好好地活,好好地穿鞋,认准自己走的路。一次错了,不等于次次错。我去和堂姐辛薇说,你到我们店里来工作,我们一起帮你还债,因为我马上就要开学了,“兰蔻”店里需要你这样懂得鞋的意义的员工。
辛琪抹去脸上的泪水,笑笑说,说不定将来有一天,“兰蔻”店里有你设计的皮鞋呢!
窗外的天马上就要亮了,小麻雀点点头,脸上笑了,她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六、
辛薇姐,等到冬天下雪的时候,那雪白雪白的雪像蝴蝶一样在空中飞翔舞蹈时,
我再来接受你给我的礼物,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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