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亚是一个移民国家，其国民来自于包括英联邦在内的多个英语母语国家，当然也包括很多亚裔移民。众所周知，亚裔在大多数白人占社会主导地位的国家比较受歧视，而且亚裔居民自己内部也是几个国家地区之间互相看不起。在海外停留时间比较长的亚裔通常都会知道，种族歧视导致的谋杀案里百分之六十到七十的受害者都是亚裔。

最近几年澳洲亚裔移民数量逐渐增加，案子也多起来，政府对这种事的重视程度也逐渐提高。除了每年要例行对付诸如小孩们大面积放火烧山这种抓也不是判也不是罚款更没什么指望的头疼事儿之外，afp也就是澳大利亚联邦警察局又多了一份负担。

人高马大的悉尼市警局警官詹姆斯·kuff0e诺伊曼就觉得自己的肩头无比沉重，今天晚上这桩留学生公寓入室凶杀案就由他负责。k今年四十二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能在这个年纪干到重案组警长自然有他的本事。他本人也是海外移民，原籍是英国，在几个国家辗转过。后来澳洲放宽移民标准后他才在袋鼠国定居下来。多个国家的游历和辗转让他有着能够精确了解各种文化背景下的人的不同思考方式的优点。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能在多民族混居的移民国家稳稳当当安顿下来，仕途无忧。

曾经去过a国的k很清楚一点：竭尽全力把事办好不如竭尽全力不出错。他唯一学会的一句地道的a国话就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句话伴随他立足、升迁，可以说是他的不二的座右铭。

杨志在重案二组的办公室里坐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才见到这位k警长。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明显的事还要耽搁这么久才来问话，k看起来非常强壮，比他杀死的那两个亚洲人还要强壮。不知道为什么，杀了人的他到现在为止一点想吐的感觉都没有，他脑子里依然是安德利亚斯和铃木洸一个慢慢倒下另一个脖子上插着匕首的画面。

k站在杨志面前低头盯着这个少年看了很久才慢慢坐下，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份已经做好的笔录。

“jerryyang？”

杨志看着这个轮廓分明的外国壮汉，点点头。

k露出一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表情，“我是负责这次案件的警官，你叫我k就好了。”

深知a国人交流特点的k知道，a国的年轻人对礼仪这种事看得非常淡。他故意不说自己的全名，不来公事公办这套，为的就是希望能博得眼前这个少年的亲切感。刚才那个亚洲人在临时关押的另一个办公室里自杀了，用一支抢过来的圆珠笔****喉管，k从没见过对自己这么狠的人。

“杨，你的笔录我看过了。”k用手指敲击桌面，慢悠悠地说，“我们现在无法判断你供词的正确程度，可能你要在这里停留更长的时间……你也知道，出了这种事，我们总要仔细调查。”

杨志没有什么表情地点点头，“我的两个朋友怎么样了？”

k闭上眼睛，轻轻地摇头。对a国人来说，这种程度的暗示已经足够了，对方肯定能看懂自己的意思。

杨志一下子就明白了，他颓然地低下头去，声音小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两个人……都……是……”

k点点头，配合着杨志的伤心叹了一口气。

“今天晚上你就暂时留在这里吧。”k看着低着头完全不在状态的杨志说，“我会让他们给你单独准备一个房间。”

杨志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连身上几处伤痕火辣辣的疼都感觉不到，任由k安排人带他到临时拘留室。

躺在这个房间里，杨志抬头看见天花板上有熟悉的花纹和感觉，感觉很似躺在自己家的床上仰望天花板，只是门缝里不可能再传来阵阵交谈声和笑声了。他躺在硬邦邦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除了安德利亚斯和铃木洸的笑声外还有一点翁勤勤的欢声笑语。

这样的夜晚，只能让人觉得长而又长。

就这么躺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的杨志依然是满眼血丝，想到昨天早上同样的满眼血丝被人关心，杨志低头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没有了女朋友的时候他怀念爱情，没有了朋友的时候他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孤独。站在铁栏杆里往外看出去，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被切成一块一块，好像世界分崩离析一样。

站在那里发呆没多久，k来了，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人。开门进来的k指着身后的人对杨志说：“小子，有人来保释你了。”

杨志顺着k的指点看过去，是陈虹。

陈虹绕过人高马大的k，走到杨志面前，“没事吧？”

杨志点点头，“没事……”

k开了门，拍拍杨志的肩膀，“杨，你应该感谢那个日本朋友。”

杨志抬头看了看k，不明所以。

“我们整理现场的时候发现了一台数码dv。”k解释道，“记录了几乎整个事件的过程，大概是你那个日本朋友悄悄打开的，整个事件过程和你的笔录非常接近，所以你可以暂时回去了。”

杨志想起当时铃木洸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以前一直小看了这个胆小怕事的小个子御宅族，他深吸一口气，问k：“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k暧昧地看了陈虹一眼，“应该只有让你去谢谢这位小姐吧？还有就是如果有人采访你，不要说太多。”

“那我们可以走了？”

k推开门，“我送你们出去，这几个月内你要随时保持在我们可以联络的状态，不要随便出门，暂时也不能回国。”

杨志苦笑，他回国做什么呢？等等，回国？k这句无心之语忽然让杨志产生了新的想法，对啊，既然国内还有人关注他的生活，为什么不回去看看？

k盯着杨志的表情变化，很容易地洞悉了他的想法：“想要回国也要等六个月之后，最少要等这件事彻底结束。”

杨志只能再一次苦笑，澳洲政府和警方在某些时候办事效率比起国内依然大大地不如，这个在之前铃木洸第一辆汽车报废的官司上他已经深有体会。那个官司拖了半年多，并且打算继续拖下去，一直要到南半球春暖花开才能再次开庭。他现在遇到的这种事当然要拖得更久。

杨志默默地跟着陈虹出了门。门外，陈虹的车在澳洲特有的明媚阳光里十分耀眼。

“先去我那里吧。”陈虹看着没有表情的杨志，“公寓现在你也回不去。”

杨志听得心里一阵温暖，他当然明白陈虹的意思，现在他也确实无处可去。站在车前踌躇了一下，他帮陈虹拉开车门，“谢谢你。”

陈虹关切地看了他一眼，“想些开心的事，今天我请你吃饭。”

杨志不置可否地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看着悬在后视镜下的一个小小夜光塑料挂坠发呆，隔了好半天才开口。

“陈虹……我们能不能先去一趟我那里？”

陈虹一愣，“你还要回去？”

杨志想起那本旅游手册，用肯定的目光看着陈虹，“嗯，我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要拿回来。”

显然这句话让陈虹误会了，她第一反应应该是杨志想回去拿跟翁勤勤有关的东西，于是表情一黯。杨志正盯着陈虹车上的小挂坠努力回想那篇东西，没看到陈虹的表情。车子顺着市中心的公路朝卧龙岗而去，杨志在车上偶尔跟陈虹说上一两句话，大多数时候两人都在沉默。到了非母语的环境之后，大家似乎都变得有一点内向。俗话说，沉默是金，眼下两人就在努力淘金。

杨志前脚一走，k后脚就喊了手下过来。k的得力手下是一个亚裔警官，名字叫李星。他始终认为移民过的人比当地人在处理问题的能力上要更强，k习惯性地拿自己做例子，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部下。就好比所有成功男人对女儿找男朋友的要求都是要像自己一样成功积极进步一样，k对手下的要求也很简单：懂得融会贯通。光能捉贼的警察不是好警察，要学会机智灵活，也要懂得一些范围内的变化。

李星昨天晚上跟几个同事围着那个亚洲人忙了许久，人是死了，后边擦屁股的事一样都少不了。今天早上眼看着k放了案子的唯一一个证人走，他有点不明白上司的想法，又不好直接问，心中隐隐约约猜到k会来找他。

电话响过之后，李星到了k的办公室。k站起来殷切地关门拉窗帘递咖啡，熟悉k的李星知道这是k的老习惯，也是在亚洲那边学来的。一旦找什么人说一些类似推心置腹的话都要如此一番以示亲切。李星接过咖啡，端在手里没喝。

k看了看桌子上的照片，“你对学生公寓那件案子怎么看？”

李星沉吟了一下，慢慢说道：“这事说不准。我还是觉得仇杀的可能性比较大。”

k高深莫测地笑，“你也这么认为吗？”

李星心想你这个老狐狸，自己什么都不说不做，这不就是打算让手下来背这个责任吗？反正就算结论错了也不是警长的问题，是手下判断失误。如果对了，就不用去对付棘手的种族仇杀。

心里也就是想想，李星嘴上说的却是很让k受用：“我觉得……我觉得我们可以继续深入调查一下这件事，目前保持这个判断也没什么问题。”

k在心里耻笑一声，还是a国侨民呢，这种话都说不漂亮。不过这个程度也差不多了，能够领会精神就好。太聪明的人在自己手下迟早是个问题，李星这种程度的刚刚好。

“继续调查一下那个杨吧。”k说，“希望能从他的身上挖掘出更多真相。”

李星心领神会地告辞出了办公室，留下k一个人在那里看着照片皱眉头。都是血的尸体——看来今天中饭还是不要吃酱面了。

k正在考虑中午找哪个同事一起吃饭顺便联络感情，电话响了，原来是刚才来接杨志回去的陈虹打来的。就是因为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向他保证杨志会暂时住在她那里，他才没跟杨志交换联系方式。

“k警官？”那边传来陈虹甜甜的声音，英语很有一点英国腔，让k瞬间增加了不少好感。

“是，陈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原来陈虹和杨志走到回程一半的时候，想起现在卧龙岗的公寓应该是三步一个警察五步一个刑侦技术人员，这种状态下回去拿东西显然不现实。杨志没有k的联系方式，只能让陈虹帮忙给k打了一个电话，说明情况。k听了之后先是皱了一下眉头，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居然死了人都要回去拿？他火速给留在杨志公寓的手下打了个电话，吩咐那些人一定要看好杨志回去拿什么东西。吩咐完之后才告诉陈虹可以回去拿，但是已经当作证物的东西都不能碰。

陈虹甜丝丝地说了一声让正常人听了都会骨头酥掉一半的“谢谢”，挂了电话。k见多识广，对这种小女生的招数没什么感觉，只是低头沉思起来。从杨志不怕在场那么多警察回去拿东西的情况看，他拿的未必是什么重要物品。如果他拿的东西见不得光，应该会想另外的办法回来，而不是这样直接给自己打电话。

想到这里，他又去研究了一下铃木洸拍下来的那一段dv，铃木洸摆放dv机的位置非常好，一看就是有过丰富拍摄经验的。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杨志叙述过程中的大部分场面。其中包括杨志一拳把领头的亚洲人打得后退了数米这样骇人的场面。

把杨志那几下反复看了几次之后，k开始摸自己的下巴，恍惚中他也有一点疑惑：自己这样的下巴能不能经得住这样一拳呢？那个亚洲人体重至少有八十公斤以上，被一拳打出数米，世界拳王啊？

按照这个录像基本上可以判断杨志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连防卫过当都算不上。k深知，这件事一定要处理得舒缓而通透，让各方都满意。这种中庸之道的感觉他太喜欢了，以至于想着想着他就忘记了考虑杨志哪里学来那么敏捷的身手。

k坐在办公室应付完上司的盘问继续喝咖啡看文件的同时，杨志和陈虹已经回到了卧龙岗的公寓。这边的第二次现场搜集工作已经结束，杨志在满脸戒备表情的胖警察带领下按照规定的路线小心翼翼踏入原本属于自己的住处。想到这个客厅昨天早上还欢声笑语，杨志本来一路上跟陈虹说留学生趣事刚培养好的笑脸又黯淡下去。看着凌乱不堪的客厅，杨志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哭出来，默默走进自己卧室，拿起那本旅游手册和几件换洗衣服，转身出了门。

跟在杨志身后的警察紧紧盯着杨志从卧室里拿出来的东西，犹豫了一下，问杨志：“不介意我们看一下吧？”

杨志老老实实把东西递给他们。

三个警察反复看了几遍，甚至喊来一个懂a国语言的同事翻了一遍书，确认没问题并把所有细节都记录下来之后挥手让杨志和陈虹走了。他们一边看着两个a国留学生上车，一边向k汇报了这边的情况。

k也没听出什么头绪来，想来想去，一个经济状况并不宽裕——至少从账面上来看是这样的男生到一位姑娘的公寓暂住，找几件换洗衣服，拿一本消遣用的书。听起来有一点合情合理，又有一点古怪。

想了半天，k一点头绪也没有，他喜欢揣摩别人的想法，也偶尔相信感觉。不过更多时候他还是比较相信为人处世的态度拿捏，这种事比起办案来说轻松多了，付出而收获的比例也比较高。又看了一会报告，喝了一点咖啡，到午饭的时候k已经把杨志为什么要回去拿旅游手册的事给忘了。

跟杨志去拿了东西之后，陈虹的心情好了不少。杨志拿的东西被警察检查的时候她就陪在旁边看着，这些东西里没有一样跟翁勤勤有关。陈虹知道杨志大多数时候是一个态度很坚定的人，虽然有一点软弱，这也正是陈虹有点喜欢他的理由之一。在杨志跟翁勤勤交往的一年里，陈虹经常感慨为何自己碰不到这样好的男孩，漂亮又稳重。和杨志相比，周围的男生基本上没有几个陈虹看得上眼的，留学生里相貌和品质并重的帅哥珍贵程度高于在a国餐馆吃狗肉——吃狗肉最多罚餐馆老板，找男朋友却是要自己去身体力行的事。所以这次翁勤勤看不起杨志没什么钱跟他分手倒让陈虹心里一阵轻松：也好，杨志不适合翁勤勤那样用演唱会门票和lv包铺出来的美女，还是留给她好了。

杨志拿了东西之后跟陈虹回家，陈虹现在转读的是悉尼大学，和杨志不在一个学校，住的地方当然也不同。以前杨志跟翁勤勤一起去过陈虹家，那是所看起来就比较有钱的公寓。陈虹租的是这里华侨的房子，和一个马来西亚小美女合租。

杨志拿到那本旅游手册之后，又从头开始研读了一遍，这一次他总算彻底把整篇拳谱都弄了出来。回想自己从中受益的那种感觉，倒也读得津津有味。陈虹见杨志看一本旅游手册看得兴高采烈，忍不住在开车的同时扭头扫了一眼，“怎么，想回去了？”

杨志摇摇头。

“那还看旅游手册？”陈虹看见前面有交警的车，放慢车速，“g市自助游手册？想吃粤菜了吗？不如今天晚上我们吃粤菜吧。”

杨志浑然不觉地点点头，忽然问道：“明天有时间陪我去一下市图书馆吗？”

陈虹笑了，“当然有时间，明天是星期天。”

杨志笑了笑，不再说话，继续低头看书，g市的老城区建筑图片一幅幅在他眼中掠过。陈虹时不时扭头看杨志一眼，安静而专注的漂亮男生很迷人，她在心里骂了翁勤勤十几声“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