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g市新国际机场国际航班出口出来的杨志抬头看了看头顶弧形的玻璃穹顶，1月中的g市谈不上风和日丽，今天难得有一点阳光，阳光洒下来在金属装饰柱和大理石地面上，泛起让人暖洋洋的光。

机场内人流熙熙攘攘，强尼看着杨志信步走出机场大厅，伸手拦出租车，微笑着跟出租车司机砍价。他低头看了看手上pda调出来的资料，杨志好像在g市这个城市待过一年左右。难怪他对这里的一切这么熟悉。

强尼掏出手机，给在g市的同事打电话让他安排住处。从k那里拿到的资料让强尼心里不是那么有底，虽说目前的任务只是跟踪，他一样要考虑好各种可能不敢掉以轻心。

杨志把包裹扔在出租车后座，对司机轻轻说了一家银行的地址，闭上眼睛开始继续听蔡琴的歌。出租车带着他飞快地朝市区开过去，强尼的车紧随其后——反正从机场出来的车这么多，就算是明目张胆地跟踪也未必能立刻看出来。

蔡琴唱完一首歌的时候，杨志睁开眼，他看着周围的城市建筑，只是两年没回来，国内的变化实在是很大。机场路一路上明显热闹了很多，市区内的发展慢慢拓展到这边形成新的生活圈子。有的人说过，城市仿佛慢慢扩大的传染病菌，或者大面积溃烂的皮肤，总能把周围的一些东西拉扯进来。

杨志关上cd，看了看窗外g市难得一见的蓝天白云好天气，笑着戴上墨镜。

司机听杨志说本地话说得溜，以为是本地人，也没敢乱开着四处乱逛，直接带着杨志到了东山。今天正是周末，全g市都堵车，杨志闲来无事跟司机攀谈，这也是最近几个月跟陈龙学来的。

出租车司机大多是爱说的人，听杨志是从国外回来的，立刻口沫横飞地开始介绍最近一两年的情况。杨志对g市小有了解，时不时插两句，两人说得倒也欢快。在堵车和偶尔畅通的反复折磨下，车子慢慢从堵车很厉害的地方开到堵车更厉害的地方。

在银行门口下了车之后，杨志直奔外汇业务窗口，把手头剩下的澳元都换成本国币。扣掉吃住和飞机票钱，还有偷偷留给陈虹的钱，他这几个月攒了大约有三千澳元，兑换下来就是差不多有两万。被银行的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番，又检查过相关证件，杨志随手把钱扔进包里，出了银行。反正等一会就要用钱，他也不着急存。

强尼在车上看着杨志从银行里走出来。他不知道这个少年打算做什么，就是杨志的一举一动都透着的那种从容让他心里觉得不舒服。

这么干坐着让强尼觉得有点口渴，他在心里诅咒着该死的日照，低头去拿水喝，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杨志已经不在银行门口了。

强尼心里一惊，四处张望，终于在几十米外看到杨志的身影。那个身体轻盈的少年正在向前追着一辆摩托车，摩托车上两个人，一个手里提着杨志的旅行包，另一个撒丫子猛踩油门。

“shit！”强尼把矿泉水瓶子一丢，开车跟了过去，“德普不是说这里治安很好吗？”

杨志眼看无望追上那辆飞抢的摩托车的时候，后面一辆越野吉普飞快地斜插过来，把摩托车的去路给截住了。杨志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一个箭步过去，一脚踹在抢包人的手上。

连坐在车里的强尼都能听见喀啪一声，强尼在心里哆嗦了一下。这一脚看着都疼，踢在身上是什么感觉？

杨志把包抢过来的同时，附近一个手拎警棍的巡警终于跑过来了。强尼看了看那个警察，笑了一下，还真是世界大同啊，怎么这里的警察和澳洲那帮人给他一样的感觉？刚才出事的时候好像他也看见了……

刚才从机场到银行一路观察着杨志的强尼忽然决定改变计划，他决定接近杨志。任务是一方面，他更希望能从这个少年身上发掘出什么新鲜的东西来。

好奇心，强尼坚持认为好奇心才是他能够走到今天的最大动力。

他希望杨志带给他的好奇心能带给他很多好玩的东西，这才是他接受这次任务的主要目的。

强尼看起来不过是二十三四的样子，实际年龄已经二十八岁。他来自于英联邦的特别机构，目前隶属于八国集团反恐特别行动组，是行动组里最年轻的调查员——他们习惯戏称特别行动组的调查员为项目负责人，只因为这些人不仅需要调查问题，还得在可控制范围内解决问题。

到今年6月中之前，八国集团的轮值主席还是俄罗斯。这就意味着最近一段时间内八国集团的反恐活动还是工作重点之一，尤其是针对八国反恐宣言的一系列活动，必将继续进行。

9·11之后英国政府为军情处拨款扩招，强尼作为特招人员进入军情六处工作。在那两年之后，军情六处人满为患，大批特工被向别的部门调动。强尼因为个人能力出色被调到特别机构——这个特别机构真的就叫特别结构，没有别的名称。专门负责英国及其关系户之间各种难题的处理。一直到2016年初，八国集团反恐特别行动组屡次失利被媒体骂得狗血淋头后，八国首脑会议上俄罗斯趁自己即将轮值主席的机会大肆批评了目前的反恐工作。类似于强尼这样被当成人才的一些人物才被调了出来。

2016年下半年，澳洲的留学生凶杀案在本地都未起什么大的波澜，甚至当地媒体都未报道当事人的真实姓名和身份。经过调查，那些亚洲人的身份并不仅仅是普通的青帮会成员或小规模犯罪团伙，而是大有学问。

遭遇那些亚洲人的三名留学生死了两个，剩下一个杨志身份怎么查也查不明朗，这倒引起英联邦特工的兴趣了。按照他们的说法，既然澳洲出动了大量警力帮助他们反恐防爆，他们也该派一两个像样的去帮人排忧解难一番。在k的第二份报告都打上去之后，强尼领到了这个任务。

街头飞抢不是什么新鲜事，杨志也有办法证明自己包里的东西都是自己的，那巡警走到杨志和强尼面前的速度极慢，处理问题倒快。两人就近去了一趟派出所，以杨志的经历来说，这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看着巡警得意地带着两个飞抢的人去临时关人的地方，杨志把包重新搭在肩上，对强尼笑笑：“谢谢你。”

强尼咧嘴也笑了一下，“不客气，应该的。”

“你中文说得很好。”杨志先夸了一句对方，接着自我介绍道，“我叫杨志。”

“强尼。”小个子金发青年看了一眼杨志的旅行包，“要去哪里？可以让你搭个顺风车。”

杨志本想拒绝，但人家刚帮过自己，总不能不给人家面子，于是点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

上了车，强尼单手握上方向盘，看杨志，“去哪？”

“银河公墓吧。”

强尼吓了一跳，“去那里？”

杨志目光直视远方，“是，去拜祭一个人。”

来g市之前做足了准备功课的强尼在汽车城市地图的强大功能帮助下一点破绽都没有地把杨志送到了银河公墓。

车上，强尼问杨志：“亲人，还是朋友？”

“亲人。”

强尼在堵车的间隙里看了杨志几次，少年眉宇间深蕴的悲伤似乎怎么藏也藏不住。干他们这一行的平时除了玩命耍阴谋就是看人，但他怎么也不敢说自己能看透身边的这个少年。

杨志一进公墓，强尼就掏出电话使劲骂德普。

“我操你大爷德普，你丫在欧洲享清福，把我撵g市来！不是说这里犯罪率低吗？”

强尼骂了两句，觉得声音太过惊天动地，按了两下车窗玻璃才继续扯了嗓子骂：“该死的，我下飞机不到两个小时就碰到抢劫的，现在我已经跟目标接触上了，要是任务出问题我就说是你他妈提供情报错误！老子让你背着这口锅从阿姆斯特丹的大腿上爬回到俄罗斯！”

这么骂了一会，强尼又诡异地一笑，“想让我不找你麻烦也行，你帮我一个忙吧。”

如果对方看见他的笑容，不知道得起多少鸡皮疙瘩……

杨志在无烟祭奠区站了很久。他没带水果，没有鲜花。巨大的旅行包放在地上，杨志从其中拿出样东西，轻轻放在自己脚边。

周围无烟祭奠区的人不少，尤其是阳历1月份。只是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哀思里，谁也没心思去管谁。杨志低头看着脚下的东西，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回来了。”

“有些事，终究要去面对。”杨志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向死者祷告，“你以前告诉我，与人争斗，什么都得不来。现在我才明白，不争斗失去得更快。”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回到生我养我的土地上。”杨志说，“你说得对，人的自信源于自身的能力，我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我就是言而无信了。”

“保佑我吧。”

说完这些，杨志离开了公墓。他相信，他留下的那件东西会告诉很多人他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记忆中的城市。

“你这次回来不打算走了？”在所谓的“g市美食节指定单位”里，强尼隔着一桌子的菜问杨志，“没读完书就回来找工作很辛苦吧？”

强尼的这种腔调已经完全接近本国人之间的拉家常了，这就是熟悉一个国家大多数地区共同文化特色的本事了。

杨志下飞机先去公墓的举动让强尼好奇心继续上涨，他硬是耐着性子等到杨志从公墓里出来，拉着他来吃饭。这样的举动倒弄得杨志有点不好意思，既不能拒绝更不能让强尼请客。两人从广汕公路往回走，随便挑了一家看起来门面不错的餐馆就进去吃饭了。杨志上飞机之后连清水都只喝了一杯，属于真正空腹的那种可怜人。吃饭，正中他的下怀。

强尼是世界上少有的交流专家，套话技巧一套一套的，哪怕是杨志这样不太喜欢主动说话的人也被他套得干干净净。杨志的学校、学科和在澳洲的一些生活都慢慢被他套出来逐一对证。强尼发现杨志似乎没隐瞒什么，除了略去曾经经历命案的事不说之外，可以算得上是一个非常坦诚的人了。面对强尼的问题，杨志笑着摇摇头，“暂时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决定，只是忽然想家了，回来看看。”

“我明白。”强尼露出一个海外工作者的可怜嘴脸，“经常有这样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想家，辞职跑路都无所谓，就是想走。”

杨志露出一个赞同的笑容，“说得是，你在这里做什么？”

“老师，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外教。”

“来我国赚钱还是玩？”

强尼看看桌子上的菜，朝杨志一笑，“你说呢？”

“明白了。”

强尼摸着下巴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呢，我觉得本国的女孩也都很不错的……”

这个摸下巴色迷迷的动作声情并茂动人无比，乃至于这一瞬间杨志差点以为眼前和他一起吃饭的人是一只金毛大尾巴狼。

吃过饭之后杨志要去找暂时住的地方，强尼把杨志送到了东山区附近一个房地产中介后告辞了。他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自己太过殷切的举动说不定会让这个少年心生疑窦。杨志小心记下了强尼的手机号码，强尼知道杨志从来不用手机之后惊讶了好一会——难怪资料上没写他的电话，原来不是不知道，是真的没有啊……

在房产中介，杨志仔细问了一下附近的房，基本上没有价太低的。考虑了一下身上的钱，他打算租一套相对便宜一点的。毕竟租房总好过住酒店，杨志也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待多久，随便签约了一套半年的房子，押金手续费月租加起来掏了八千多。租来的房子基本设施齐全，房东把电话号码抄给杨志，抄下水电煤气的数字后走了。留下杨志一个人在空荡荡的两室一厅里独自坐着。

经过长途飞行、抓贼、看房一系列折腾，杨志觉得有点累了。仔细考虑了一下，他又去楼下找锁匠换了一把锁才关上门安心睡觉。

这一觉睡到差不多傍晚，杨志才在口干舌燥醒来。从窗口望出去，正好能看见对着他卧室的一小片芒果树，落得七七八八的太阳余晖在叶片当中宛如剔出点点光斑。这座楼的位置正在一条古旧狭窄的街道当中，所有的建筑都是20世纪的产物，甚至连路边高大的树木都有斑驳的枝干。杨志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想起来应该给陈虹打一个电话，洗了把脸就下楼了。

g市就是这一点好，无论你身在哪里，想找个打长途电话的地方总是很方便。杨志很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打电话的地方，开始拨电话给陈虹。

铃响三四声之后，电话那头响起陈虹脆生生的声音：“杨志？”

虽然陈虹没在对面，杨志还是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是我？”

“看号码呀。”陈虹在电话那边哧哧笑，“不认识的g市号码，不是你是谁？什么时候到的，现在怎么样？”

“上午到的。”杨志交待任务一样回答着，“还好，刚找了住的地方。”

听杨志这么说，陈虹似有一些沉默，“嗯……”

“放心，我没事。”杨志听出陈虹声音里的消沉味道，不得不多说几句，“我这几天要处理一点事，过几天再给你去电话。”

“好，你一切小心。”

……

一直徘徊在杨志楼下跟踪他并定向窃听了杨志电话的强尼，听两人欲言又止的对白正听得荡气回肠，一个咖啡色的身影在强尼车前晃了一下匆匆走过。本来对这些外界因素并不在意的强尼无意间瞥见了那个身影之后，怪叫一声，把耳朵上价值连城的窃听设备扯下来，就打算下车。

咖啡色外套的女孩好像感觉到了强尼的失态，扭过头来冲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曾经以冷静和心机深沉著名的国际一流反恐精英强尼，在法国荷兰纵横花丛无数的花花公子强尼，这会忽然觉得自己很想死。

以前有个名人在临死前曾经对生命嘀咕过“您真水灵，多待一会儿吧”什么的，反正就是这么一类的话。那么强尼现在就很想引用那个名人的这句话献给眼前的这个咖啡色姑娘。

这位咖啡色美女如果放在1997年，肯定会被无数人认为是痞子蔡的忠实fans，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一个人一身咖啡色绝对是不正常的行为——哪怕她是一个绝世美女。

当然，那个时候大多数人还记得有一点奶油伴侣的咖啡色美女。

现在是2020年，强尼不知道在a国有过这样一个典故，他只是觉得自己很想声嘶力竭喊出来“你真美啊，请停一停”这样老土的台词。引用世界名人名言泡姑娘早在十年前已经不流行了，他拼命抑制住自己的这种想法，连滚带爬从车上下来，速度比他拔枪都快。

眼前这位咖啡色美女似乎察觉到强尼的激烈举动，转身继续瞪着眼睛奇怪地看着强尼，瞬间之后似乎觉得自己太过失态，奇怪变成了微笑。

强尼刚才只是看到美女的侧面，现在看到正面，只觉得脑子像农夫身边的修女，被那个该死的又打偏了的雷轰隆隆地劈中。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道光，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那女子的相貌很温和，温和的不粗不细的眉毛，温和的大大的眼睛，温和的披肩长发，温和的瓜子脸，温和的尖尖的小耳朵，温和的小鼻子，温和的五官合成一个温和的笑容。她脸上化的是淡淡的妆，眼神里有鲜活的灵气，在1月的天气里穿了一件咖啡色大衣，街头微起的风吹起她的大衣，吹出她凹凸玲珑的曲线。

强尼所见过的美女，有美到极致的可以把周身的事物譬如所坐的凳子椅子所拿的香烟美酒都化成自己美丽的一部分，却从未见过一个人能把自己的美丽收敛成一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