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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随风散,无处落痕》第26章 老地方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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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罢罢,我再帮你一次。如今他内忧外患,你能做的便是离开他。”赵拓低声沉吟。不待我问,他继续道:“离开他,去西蜀,让西蜀国主孟昶迷上你,让他亡国,那么南唐便可高枕无忧了。”我思量许久,说:“好,你可有办法送我入西蜀?”赵拓轻轻的笑,点头。

于是,在李煜醉倒的深夜,我伏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李郎,妾要送你一个太平盛世,可好?”他努力想要听清我的话,可是终究只是徒劳。于是,我在这一刻离开他,离开金陵。

西蜀。

我变换了姓名,成了西蜀名动天下的歌妓,费如。

花灯会上,西蜀国主孟昶对我一见倾心,自此不思别家红装素裹,于是成了他的妃。如妃。

从此,处处都是殊遇。

可是,这样的日子,我不快乐。

我惦记的始终是我的南唐,我的李郎。然而,我对着孟昶吴侬软语,格外深情。我要的,不过是他杀忠良,亲小人,远贤臣。我要颠覆他盛世的江山,只为李郎唇边的一抹笑容。

李郎的笑容,融化了千百年前冻结的眼泪,我看见,春暖了,花开。

李郎说:“宛宛,我要许你今生来世,永不相弃。”于是,我便义无返顾地为他奔赴,纵使他此刻毫不知情,纵使他恨我透彻心扉,然,我还是来了。

可是,我不知道,就在孟昶的江山摇摇欲坠时,另一个崭新的朝代迅速建立起来。那便是宋。它不同于之前的短暂朝代明明灭灭,而是像一个巨人一样屹立不倒。于是,南唐的辉煌结束了。

造物弄人,我在西蜀看着李煜不善的治国。战败,被困,国破,家亡。大多的宫人明就暗里离开昔日辉煌的皇宫,一时间,宫里安静下来。无奈中,他携着家眷乘舟北渡面降。而我,也随着国主孟昶一起向宋称臣。

我没有料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碰见他。

此时,阴云低垂,冬雨绵绵。潇潇雨中,他独自站在船尾,回首金陵,悲怆难忍。雨水斜斜地从油伞无法遮住的地方打进来,穿进他的身体。我站在另一艘船上望着他,孟昶在船舱唤我,可是我什么也听不见,我的心里只有他。

我看着他的头发被江风拂起,泪如雨下。此刻的他,仅是一个孤独无依的背影。那一晚深夜,我看见他的船舱不断有纸张飞出来,一些纸张随风飘向江面,有的飘向我们的船。我捡起,细细地看:“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吴苑宫闱今冷落,广陵台殿已荒凉。云笼远岫愁千片,雨打归舟泪万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闲坐细思量。”字字带泪,我的心疼痛万分。

汴京。

他生活的并不如意,终日借酒消愁。而我也必须惯按例以降国国后的身份入宫侍奉宋太祖。

宋宫,我遇见同样入宫侍奉的小周后,而她,面对我这个故人,却早已认不出了。

是啊,我是西蜀名动天下的如妃,是赵匡胤亲自册封的“花蕊夫人”,是倾国倾城的佳人。无论哪一样,我都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的女子,自己尚认不清自己,何况她。

只是,当我看见晋王的时候,还是不自觉的颤抖了。

家宴上,当天子昏沉沉睡去,他谴了人送回内殿,淡淡的开口:“娘娘,别来无恙。”我不作声,只当眼前的一切皆是幻觉。可是,当熟悉的旋律响起,我终还是忍不住回了眸。“娘娘,可还记得这一曲,《眉间秋》?”是了,是他了,赵拓,可是他,居然是晋王!

我冷笑:“呵,原来当初助我的竟然是晋王。”经过这么多年,我的心下一片澄澈。关于他当初为何要帮我,即使他不说,此刻我已然明了。

他淡然地开口,诉说尘封已久的往事。

当初,他和赵匡胤两人一心想建立一个屹立不倒的盛世王朝,于是,便有了这一出出的戏。

他们分析当下的时局,能成气候的惟有南唐与西蜀。而要想不动干戈的颠覆两个太平天下,最好的计策莫过于美人计。英雄,最是难过美人关。可是,要找一个适合的人选,却是困难重重。因为他们要的不仅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更关键是她有如斯的胆魄,可以不论成败不计后果只为颠覆那个盛世江山。而潜伏在南唐的赵光义无意中发现了我对李煜深深的爱恋,无疑是最好的人选。于是他通知远在西蜀的赵匡胤,告诉他终于找到这样一个人了。便因此设了一个又一个的局。便是连宛宛,也不过是个棋子。

而今,他们终于得偿所愿。赵光义说:“娘娘,你既然可以颠覆两个朝代,我如今又岂能将你留下。”话毕,我静静的闭上眼睛,他愿意将真相和盘托出,我又怎会不知自己要付出的代价。

可是,他没有杀我,他只是拿走了他赋予我的倾城容貌,还我最真实的自己。于此,我是该感谢他的。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对宋主解释,他将我软禁在他的府邸,处处得宜。

或许,就连他自己亦不曾想,他对我,竟然动了心。

他日日候在我的小屋门前,抚一曲《眉间秋》,我虽闭着门,却也在听。恍惚间仿佛回到在南唐初见的日子,可是转眼就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了。我始终放不下对李煜的爱恋,也就永远无法放下对赵光义的恨。于是,紧紧闭门。

下人们都在议论,威风凛凛的晋王,怎会对一个丑女如此悉心照顾,他们鄙夷我的性情,这些,我都知道。

当然我也知道,他对我,终是动了情。他希望我好,所以救我出皇宫,他怕我在那里屡步维艰。他不逼我,所以晋王府任我来去自如,可是他又怕我离开,甚至受到伤害,所以禁止我出王府。他是真心待我好,可是,又如何呢?难道还回的去么?

一晃数年光景。

此时,我已恢复了往昔丑陋面容,在赵匡胤给李煜的赐第里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宫女。

而赵光义,已是赫赫帝王,高高在上。他终于如愿了。也终于对我失去耐心,于是他放我离开,这世上早已没有了可以威胁他的事物存在。

小周后被封为郑国夫人,深得宋主怜爱。被每每花枝招展的她被皇宫人马簇拥着接走时,匿于厢房的他,总是用尽一切他的力气,把整个小厢房砸的稀巴烂,然后嚎啕大哭,长醉不醒。

只有在他昏昏沉沉睡死过去的时候,我和老麽麽才敢蹑手蹑脚地走进小厢房打扫。昏黄的灯映在他通红的脸,紧闭的目上。他依然俊朗,但已显得沧桑了。眉宇间布满愁云,熟睡也不得解。

小小的厢房充斥着浓浓的酒味。两位老麽麽小心翼翼地用热水帮他敷脸,洗脚。我深深爱着的男人此刻像个婴儿,昏睡中握着一个老麽麽的手枕在脸旁,像孩子瞬间找到了依靠,表情渐渐安宁。

老麽麽慈爱地看着这个昔日辉煌豪情万丈的君主,老泪纵横。我轻轻把一地的碎片扫成堆,泪流不已。隔着摇曳的灯火望向他,我的心里充满钻心的疼痛。

太平兴国三年七月初七,是他的生日。他在赐第中给自己过生日,让仅剩的几个歌姬作乐,唱他不久前作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歌词凄凉悲壮,乐声闻于府外。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他轻轻吐出这最后一句,悲伤而凝重。

我双手捧着果品站在帘后,眼泪无声的落下来。

席间歌声寂寥,人数寥落。小周后无限妩媚的偎依在他的胸前,不断为他斟酒。他的脸容平易,俊逸里存几份疏朗,渐渐已看不清他内心的喜怒哀乐。我望着窗口一片刀锋般的弯月,心里时而寒冷时而凄清地交织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记起那一天,我捧着抹桌的清水站在走廊一角,远远望过去,看到他指着桌上那张纸,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小周后,柔声问:“是你吗?”她瞟了一眼那张纸,一丝愕然很快恢复成媚态,低下头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他轻轻拥她入怀。我悄悄退回后院,无声无息地又拿起了扫帚。

那时,天气已经转凉,走在府里的庭院里,每一阵风掠过,每一片叶子的坠落,每每令我心惊。是夜,我心神不宁,辗转难安,密密的云又布满我的心头。清鸦啼枝,仿佛预兆着什么。

四更时分,举府大乱。上下奔走的宫娥太监张皇失措,惊恐万分。混乱中我终于得知,宋王赐鸠酒,我心爱的人,已不在。

那一瞬,天和地骤然暗下去。

许久,冷冷的风才把我迷迷糊糊吹醒。在冰冷的庭院地板上挣扎爬起,木木地加入奔走忙碌的人群中。在我的背影里,人们看不到我任何的感情。人们亦无暇念及我。举府皆恸。惟独我,自始至终没有流过一滴泪。

对于他,也许是一种解脱。

风又起,已是秋天了。

倘有来生,望君一切安好。

他死后,小周后不久亦病疫,随他而去。这对他也许是一种安慰。从此,再也不会有人从他身边夺走她了。

我与其他宫人几经易主,最后还是被逐出豪门,流散人间。

每年七月,无论我身处何地,历遍千辛万苦都要赶来邙山。在他的墓前,列一排糕点,摆三杯清酒,点三拄冥香,泪眼婆娑。

有时对着他细细说起前朝旧事,有时默默安静地陪着他,直至斜阳隐落。亦笑亦泪亦痛。我回味着往日的一切,如同干渴的人在沙漠里回味被他曾经怠慢的甘泉。是的,我需要一种依赖能够使我度过余生。我心爱的人,只有在你长眠在泥土中的时候,我才可以如此贴近你。我的爱情,就是这么卑微和怯懦。

每一次当我离开,坐在轻轻摇晃的冰冷小舟里,都会低低吟起他当年写的词:“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如侬有几人。”

世上如侬有几人。

我将他从前为卫贤题的词曲解,言为我心声。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一天在他的书房里悄悄提笔接完他那一首《虞美人》的人,会是我。

我的左脸有一道疤。十岁那年,他那淘气的三皇兄在后院习武,顺手抄起手中的剑给我留下的。疤不长,但足以让见者触目惊心。

他也不会知道,当三皇子收回剑尖的时候,是他飞快的跑过来蹲下,用他雪白的衣袖帮我捂住脸上不止流的血,轻轻地说:“侬,别哭。”

苍天易老,天宝旧事,尘雾茫茫。在静夜里醒来,仿佛看见有火焰将我,他和前朝旧事一起烧成了灰烬,祭奠着往日的自此终结。我在痛里泪雨滂沱。

我始终没有告诉过他,我不叫宛宛,我叫玉砌。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你能不能陪我到老

珉恩的离开竟改变了那许多的过往,萧条落寞的路途,江川独自品尝着那一杯叫做悲伤的烈酒。

天空暗淡下来的时候,月牙挂到了树梢,微风轻拂,拂动脸颊旁晶莹落下的泪滴。一声声的叙述,讲着一场离伤,一场过往,男子冷静的背影,女子绝望哀伤的眼神。

汽车飞驰而过的一瞬,她的嘴角微扬起了笑意,殷红的血液顺着身体流淌,无遮无掩,人群不再冷漠,匆匆的拨着那个可以起死回生的电话号码,可是血液的流淌终归不由摆布,滴滴点点的却始终川流不息。那么多的液体流失,灵魂飘荡了起来,摇曳着一场舞曲,那舞曲是江川欠下的,可是这辈子这债谁来偿。

珉恩和江川在我的眼里是一场传说,我相信有海枯石烂的爱情,可是爱情走到他们的面前竟显现的如此渺小无力。

有些爱是无私的,付出不求任何索求,因为爱,因为爱的至深。人性静溢的深处隐藏着某种暗淡无光的东西,即便所谓深厚的情谊有的时候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她抱着他不肯放手,她说:你知不知道我爱你,你为什么会如此的伤害我,这痛,你让我怎么承担。

他不做任何的解释,亦不去松开她紧紧环抱他的手:你知道不知道有些事不能强求。

落寞的眼神,悲伤的泪水,绝望唱响了整片天空,成了幽灵的人走上天国,继续着那场叫做幸福的故事,可是生活,依旧清晰可鉴的摆到了眼前。

珉恩是带着笑意离开的,体内失去的血水让那肤色苍白无力,死亡竟是如此的贴近。

冥冥之中一双手狠命的抓住珉恩渐渐飘荡起的魂魄,有些事你还没有了解,你要留下,继续着那一场海枯石烂。唯美的诅咒,完美的侵蚀着全身的细胞,每一个细胞深处都洋溢出一场深爱留下的无度的痛楚,这惩罚竟是如此残酷。珉恩做错了什么,无非就是爱上了一个不曾爱过她的男子。

病床前,苍白的窗帘,输液架上吊着血袋,随着红色液体的流淌,生命恢复了知觉。

为什么我会醒?珉恩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我该说什么,因为你不该死,因为你的罪还没有受够,因为你爱的那个男人还没有爱上你。

我的眼里是悲哀的。珉恩,你怎么可以如此的不计后果的对待自己。

你是想要给自己一个结果么?可是你却否认,你告诉我一切都是天意,爱是,不爱是,生是,死也是。

我摇着头,叹息。大夫走过,如果她是自杀,你要看好她。我说不是,她不会选择那样的路。可是珉恩,这一切又有几个人能够承担。

眼泪是悲伤的,我希望你的眼里会有眼泪,可是为什么你竟吝啬的不曾掉下一滴,苍白的脸颊,无主的眼神。我看见的是自己的渺小无力。

他来过了么?你问我。我告诉你,没有。你的眼里竟没有任何表情。

我要离开了,你告诉我,你说,任何人问起你,你只要告诉他我死于一场交通事故,如此对我最好,让我没有牵挂的离开,你懂么?

你知道你给我的问题有多难么?你知道我是经历着怎样的心情告诉那么多你的朋友你的离去么?他们眼角是有为你淌下的泪的。可是此刻最悲伤的那个人竟是我,因为我知道的太多,因为我的无能为力,因为我必须为了你而欺骗。

他来了,对,江川来了,他还是原来的样子,在你葬礼后的第三天,他问我,你葬到哪里,我没有告诉他,也许你的选择是对的,你在让自己选择一条平静的路途的同时,你竟让他承受了曾经你全部的痛苦。你这个女人,这就是你爱到如此悲伤的最后结果么?为什么需要给你解决一切的人是我,你好残忍啊?残忍的让我看着一场想爱无法爱,相忘无法忘的悲凉。

晨钟暮鼓,庵堂中出入的女尼,我恳求老尼不要给你剃度,老尼说,你早已下了决定,沉沉的,我的心落了千丈,我知道你这伤这辈子真的再难康复。

我再来,你手捧佛经:施主,一向可好。

原来我还会落泪,我落下了尘世的泪。而你脸上挂起的却是笑容,天国的微笑。

江川又来了:求你,告诉我她的墓在哪里?

这次我狠狠的骂了他,我说了许多你不曾说过的话,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你那么的爱,爱的就是不忍心对他有半点的伤害。

你知不知道,江川哭了,那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他问我你出家的地方。我知道我违背了你的意愿,再不能对他提起什么,我没有告诉他,始终没有。只是最后我对他说了一句话:放过她吧,她爱你爱的已经失去了她自己,可是你给她的又是什么。

后来江川再没有来。

三伏天,他一处一处的走,很多人知道,有一个男子遇到庵堂就问:知不知道有一个俗家名叫珉恩的女子?

他还是找到了。

老尼到底还是没有给珉恩剃度,她说:你尘缘未尽,一切随缘,不必强求。

江川在门外等,三天三夜,五天五夜,十天十夜。可是珉恩的心到底还是死了,有些伤再无力承担了。

师傅,还是给我剃度吧。

老尼黯然:你这孩子,怎就这般的固执。

太阳又升了起来,光芒万丈,珉恩盘坐于佛前,木鱼声响起。

老尼走出庵门,门外桂花落了满地。施主:这世间再没有那个叫做珉恩的女子,你还是早早的去吧。

数日,看着满地落红,江川亦懂:从始至终都是他的不曾珍惜。而他的悔恨也只有留给来世。

来世……珉恩已在佛前许愿,来世只让我成为一颗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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