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丰州,势必经过烟云渡,而烟云渡是三不管地带,若是没有些身手的人是万不敢在烟云渡过夜的,黑夜将一切罪恶掩埋在它的阴影下。
雪似乎下的更猛了,大有湮灭街道的势头。坐在驴背上的舒倦即使有灰裘裹在身上,还是得不停拍落堆积在衣衫上的白雪,以防寒气侵体。
尽管如此,烟云渡上的花船却是一艘艘的停靠在岸头,大红色的灯笼在风中不停摇曳着它们轻盈的身姿,迷惑着一群群的江湖游侠。
船头船尾皆没有招揽生意的人,只是在船桅上系了条红丝带,若是寻不着这丝带说明姑娘还没有恩客,你便可大方进去,只要你有银子。若是系了这红丝带的那么请你寻别船姑娘的乐子去,彼此互不打搅。
晏无端牵着阿毛,熟门熟路的上了一艘花船,粗着嗓子冲里头喊道:“十三娘,接客了。”顷刻,只见一位穿着红色小袄,妆容清丽的女子,扭着小腰,一脸倦容地走了出来。
“哟,好俊的一位公子啊!”十三娘看见舒倦的那刻,立马来了精神,两眼放出一道金光,仿佛是狐狸看到了肥肉一般,直接无视他身旁的晏无端,朝他飞扑而去。
“这位公子家住何方,芳龄几许,可曾婚配?”十三娘边说,边将身子柔弱无骨地缠上了舒倦的腰。
“公子……”十三娘甜腻地在他耳边轻唤了他一声,那双玉手不知何时已经滑向了舒倦的衣内,缓缓地抚摸着。
舒倦好歹是倾雪楼的公子,虽说没有武功,但他的身边一向有众人守护,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眼见十三娘的手越来越不规矩,舒倦一向温润的脸上展开了一抹极其艳丽的笑,饶是十三娘在这江湖打滚了这么久,看惯了所谓的江湖美男子,依旧迷失了瞬间。
舒倦笑着,将十三娘的手从胸口拿出。
“诶,哪坑蒙拐骗来的,也给姐姐找一个。”十三娘怒了努嘴,见晏无端无动于衷,又不满的杵了杵晏无端的胳膊。
“有酒吗?”也不待十三娘反应,晏无端自己先起身走进了船舱。
船舱内有炭盆,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冷。晏无端显然你对这里是熟门熟路的,哪里取酒,哪里有小火炉醅酒,她都是一清二楚的。
“你这酒鬼,每次来都偷老娘的酒喝,真是亏本的买卖。”十三娘叉腰,欲要夺取晏无端手中的酒壶,奈何晏无端似是知道她的举动,已经早先一步,将酒壶中的酒喝了个干净。而十三娘拿到手的自然就是空壶了。
“得了。大不了我把阿毛留下,给你当酒钱。”晏姑娘说得甚是豪气。
“我要一头只会拉屎的破驴作什么,倒不如你让这位英俊的公子留下。”
晏无端半躺在床上,被靠着床檐,翘着二郎腿,听闻十三娘的话,倒是仔细看了眼舒倦,“这个,我作不了主。”说完倒是惬意地闭上了眼。
她们旁若无人地说着,倒是把舒倦晾在了一边。他也不急,自顾除了裘衣,朝晏无端走去,而后又很细心地将裘衣盖到她身上。
“晏姑娘救了在下,在下现在就是晏姑娘的人了。”说完不顾十三娘诧异的样子,安然的在晏无端的另一侧睡下。
十三娘见状,也不再说什么,看了眼睡着的两人,不知其意地笑了。
晏无端会救人?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可是十三娘知道晏无端的事少琢磨为好,琢磨个半天,晏无端也不会叫你看出什么来,反倒最后把自己绕了进去。
“喂,你们睡了老娘的床,让老娘睡哪?”十三娘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只是她刚嚷完,一只绣着鸳鸯戏水的绣花枕头竟是准确无误地朝她飞来,若不是她手快,肯定被砸中,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晏无端的手笔。
十三娘决定不去搭理这两人,好在船上不只是只有这么间厢房,于是也就风情万种地扭着腰走了。
枕头被晏无端给丢了,睡着有点不踏实。舒倦侧身躺在里边,细细打量着晏无端。闭着眼的她,看上去比白日里的她少了些寡淡,也要好相处许多。
一路行来,虽有晏无端在身侧,他却时刻不忘警戒周边,以防有什么不测,而晏无端每次一副不想管事的神情,更加坚定了他的防人之心。
“此刻用不着像防贼一般盯着我。”暮地,晏无端的话音出现在耳边。她虽是闭着眼睛,可习武之人哪里受得了让人这么盯着,好在是打量的眼神,若是这眼神里有一丝的杀气,保不准这人现在是否还能活着。
舒倦侧身躺着,听闻她的话,不由一怔,随即淡笑,刚要出声,却见晏无端挥手而下,闷住了他的嘴,本是闭着的双目已是镇镇地看着他,“别说话,有人。”她压低了声音道。
舒倦眨了眨眼表示明白,示意她放手。自碰上她以来,可说是破了他很多底线,即使是他的贴身护卫华雪消也从未敢对他如此。
倾雪楼的人向来对他恭敬,何曾有过如此悖理的行为。
晏无端仔细听着脚步声,估计了一下人数,低声说道:“约莫十来人,武功不低。”
“公子,雪消来迟。”但见来人一身锦绣华服,艳丽的容颜上没有任何表情,态度却很恭敬,手下众人更是严阵以待,安静等待着床上之人的号令。
他们看见自己那惊才绝艳的公子和一个不知其名的女子一同躺在床上,态度甚是暧昧,却仍旧谨遵下属的本分,视若无睹。
舒倦闻言,掩嘴轻咳了一声,“先找个地方歇脚,明日动身。”
“是。”华雪消一挥手,便有一名黑袍老者近前,向着舒倦的方向走去,肩上背着一个药箱,而同时华雪消等人已经迅速隐去。
晏无端朝内侧看了眼舒倦,起身穿上裘衣,朝外而去。
“你要走了?”背后传来舒倦温和的声音。
晏无端没有回答,自华雪消到的那刻,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十三娘许是被刚才的阵仗惊动,亦已醒来。看见眼前的景况,倒也没说什么。烟云渡本就是个无人管制之地,大大小小的阵仗,十三娘也见得多了。而这次,竟是连一夜都没有。晏无端也只有北上时,才会特意来看看她这个老朋友。她本就知道晏无端这样的一个人行事偏颇,又怎会一直拘泥于此。
“晏姑娘,倾雪楼有上好的杏花白。”舒倦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其意却很明显。
古质淡雅的房间内,透着似有若无的药香。紫檀木的桌上放着一只琉璃锦制的博雅炉,渺渺的细烟缕缕透出,泛着一股沁人心神的暗香,与房间里的药香交融,闻了顿觉让人觉得舒心顺畅。
床榻上的少年似是极倦,闭着双眼,细长的睫毛盖着眼睑,许是身体孱弱的缘故,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映衬着他本就皙白的肤色。
“墨大夫,公子的病情如何?”一旁的华雪消见墨幽良久不语,心中难免忐忑,深怕公子有什么不测。
“公子体内本就有寒疾,此次又受过内伤,加之如今又是腊寒,正是寒疾发作之时,是以原本的药已经压制不住了。”鬼医墨幽,当今天下医术第一人,也是倾雪楼专门请来替公子治病的。
“该下什么药墨大夫尽管开吧。”床榻上的雪衣公子缓缓开口。
“公子因知道,你吃的药一剂比一剂歹毒,若是长此下去,便是神仙也没法了。”
“墨大夫,你开方子吧。”既已做了决定就断无更改的余地。舒倦的性命从来就是一场赌注,而且是绝无胜算的。
“花点溪在哪?”
“还在寻找叛徒蒋少飞。”
“都这么久了。”
华雪消立于一侧,不敢多言。倾雪楼里的人向来各司其职,花点溪自由他的做法。只是,她不禁也奇怪,花点溪这次似乎真的是久了些。尽管蒋少飞的武功不弱,但花点溪和他的手下一起,虽杀不了蒋少飞,要捉住他还是可以的。
“楼内一众叛变的均已处理,只是不知公子如何处置江小扣,所以一直被囚在西波院。等待公子吩咐。”
江小扣,这个有别与他人名字的女子,也曾是舒倦的未婚妻子,更是一杯毒酒将他送给蒋少飞的女人。
蒋少飞叛变,他早已预料,是以,他早就吩咐华雪消等人就地一网打尽,只是没想到,未婚妻子的一杯毒酒害得他计划全乱,蒋少飞逃离,而他亦被关中三煞劫走。
“把她放了。”
“公子?”华雪消甚是不解,但见舒倦倦意浓重不想多言,只得领命放人。
一番言语,舒倦已是累极,这场倾雪楼内的叛变立时四十三天,舒倦洗净了楼内不满于他的人,除蒋少飞外逃中。
“文渊,飞鸽传书给花点溪,叫他回来。”
幽幽夜色中,但见一黑影一闪而过。
倾雪楼鎏院,算是招待客人的地方,地方布置得倒也雅致。晏无端对衣食住行算是没有什么要求的人,也觉得鎏院真是个不错的地方。镇日一壶杏花白,浅醉在院子里的五色梅海里,一旁是被栓在梅树上的阿毛,无奈的陪着它的主人。
晏无端一手拿着瓷色的酒壶,一手随意一抽腰间的红色长绳,绳端的铜铃因着她的动作发出脆响。
一口杏花白,一句饮酒诗,一记招式。
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手中的红绳反倒是变成了光影琉璃的长剑,一句饮酒诗,红影翻飞,
一射七丈,铜铃斜斩骤弹,沉重的砸落旋飞,溅起白色的荧光。
看一眼阿毛,喝一口杏花白,“毛啊,你主人我难得使套剑招,你真是不给面子。”
邵生瓜田中,宁似东陵时。酒壶斜偏而出,又似闪电般折返,红影连连夺出,呼轰而出的内力附于红影之上,连成光圈如流,长泻而下,酒壶稳稳地旋飞至她的手中。
寒暑有代谢,人道每如兹。拿在手中的酒壶已空,只听“呼噜”一转声,闪耀着流光寒电并着厉
风,空壶已化作白色齑粉,伴着飞雪而下,只余下“铃”的一阵回音。
达人解其会,逝将不复疑;酒已喝光,酒意微起,兴致正浓,红影东破浮云,西碎夜空,上承宿风,下接眠雪,冷光霍霍,有如薄雾绕月,层层叠叠,出如雨,相交而舞,碎碎点点,在夜暗中跳跃溅散不绝。
忽与一樽酒,日夕欢相持。肆飞而起,在空中一个盘纵,铜铃骤响中长射而下,长影似秋风扫叶,“活”的一声挥起一片宽阔深厚的半弧形光带,内力四射在五色梅干上,顿时振的梅瓣翩翩落下,犹如花雨点点,甚是壮观。
晏无端闭起眼,享受着片刻的安宁,倾身躺于这白雪皑皑中,冰凉倾入肌肤,对晏无端而言倒也不怎么紧要,呼吸着梅香,耳边似乎传来一身幽远的声音。
“晏无端,此生,不要再叫我看到你。”声音是那么飘渺薄凉,温则如玉却失了往日应有的感情。
记忆中的那个人,向来端方如仙,从不曾用这样决绝的语气和她说过话。
飞雪融着梅瓣落在她的脸上,让她一时不想睁开眼睛。
北上,到底是要去哪?或者该不该去,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许,只是循着一个念想罢了。
阿毛觉得冷了,动了动它的前蹄,十分不满晏无端的样子,使劲将它面前的白雪踢向晏无端,一边踢一边刨地。
见晏无端还是没任何反应,阿毛更为不满地驴驴叫着,一定要将晏无端吵醒。
有多久没想到他了?
晏无端起身,掸落身上的飘雪,“毛啊,你怎么这么不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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