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灼灼,如我千年前在水镜中遇见的红莲。
嫦娥一拂棋盘起身,厉声道:“着火的,是碧瑶仙子宫殿。”
我亦没有停留,双手将棋盘一合,站起身便腾起云气,迅速驾云像火势烧起来的地方飘去。
“我去探探,你在此留侯。”
九重天云层雾霭,即便被普通天火降下,也不可能烧到神仙的宫殿。更不要说,像这样冲天的庞大焰火。
祥云俯冲而下,靠近,我觉得这火有股邪气,表面隐约飘着一种苍蓝色。
我惊诧,却无从解释这感觉,更是加紧往前飞去。
碧瑶仙子的宫殿前,已有好几个神仙停留在门口。都是离的最近的,最先赶到。那几个仙人们,都在合力将各自法力灌注进火中,显然想奋力扑灭火。
旁边一裙钗女仙,犹有惊魂甫定神色,看她额上头冠,应该正是此间主人,碧瑶仙子。
着火宫殿的主人安然无恙,我自然先松一口气,目光瞥见那群仙人都满头大汗,法力灌注进去,却显然没起到灭火的作用,浮华琉璃的宫殿,转眼大火已有越烧越猛之势。
此般情形迫在眉睫,也容不得我细思。我降下云头,悬停在碧瑶仙子宫殿之上,伸出掌心,从袖中飞出一条五尺素绫,开始团团圈裹在宫殿四周,阻止了火势蔓延。
只是这一瞬间,我能感到手下白绫在乱窜,里面的火,竟似很不安分。我心惊片刻,这火如此的邪门,果真不是一般天界的火?
“上仙,这是业火!”
底下已是耐不住的北斗星君冲我喊,“是那魔君的业火啊!”
我抬头扫了众仙一眼,唉,这实是我此番回天界,最冤枉的一桩事。虽则我昨日才回的家,却是实实在在的今日才头回和众位仙家如此照面。
众仙家均是直勾勾地用眼睛盯着我,先前用法术抵挡业火的几位神仙也纷纷停了手,梗着脖子看我。我汗颜,等了片刻,干脆踩着云朵下降,来到他们中间。我想起父君常装模作样地说要亲近众仙,虽然他是装的,然我确是真心实意的。
“公主,此番公主回宫,尚未来得及拜见。”太上老君拽住我,开头上来便是情真意切的一句话。
我心想了想,这话是不假,昨日若不是被吕洞宾等众仙拉着,他非得推倒我的离泽宫不可。此等心意,委实不用掩盖。
那业火被我素绫困在中间,挣脱不得,当下就左窜又窜,明明是火,却撕裂出几分狰狞之态。我看了看不远处面色发白的碧瑶仙子,叹息一声,仰望着团团业火心想,不管今次怎么收场,碧瑶仙子这宫殿,眼看是保不住了。
众人巴巴望向我:“上仙,这业火,该是怎么灭?”
文曲星君青衫飘飘,捧着书册过来:“倘若真是业火,听说菩萨的净瓶甘露水,可以灭九幽业火。”
众仙眼睛更加的亮,我的心却陡然虚了起来,因明白他们的眼睛为何会亮。
果不其然太上老君道:“上仙不正刚从南海而来?不知随身可携带甘露之水?”
三百年前我教在南海修行的姑姑替我扯得谎,而今就似搬起的一块大石头,砸在了我自己的脚上,还不能喊出痛,心甘情愿咽下。
我松了松嗓子,寻思怎么说能保证风度又能混了过去:“来时匆忙,并未带来什么。菩萨的水,自然是宝贵,然则远水毕竟解不了近渴,这业火凶猛,所以众仙友……需得另寻法子。”
太上老君乍见到我十分激动,目光直落在我身上说道:“公主,那魔君都骑到头上了,真可谓没脸没皮又猖狂,天底下找不到这等无耻浪子。我那孙女白玉什么也不懂,可怜见的就叫那魔头拐去,指不定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我、我,公主,你可一定不能放过那贼君!”
说完太上老君老腰一弯,要对我下拜。我被他弄得心惊肉跳,忙一把扶住:“老君,你我同为上仙,万万不可如此拘礼。”
太上老君憋了一天一夜的话终于能对着我畅快地叙了出来,于心甚慰,脸色也好了许多。他对我道:“话不能这么说,公主谦虚,才自贬如此。”
我被他一口一个称呼的脸上都有点火辣起来,当即又扭头去看碧瑶仙子的宫殿,火势仍旧滔滔,穿不透我千年冰蚕丝打造的素绫,却仍旧余威不减。
我挥了挥袖子,一道素绫再次冲出,步步封死业火去路。
我沉吟,恰这时候脑内灵光闪动,想着便说出来:“天河弱水是三界最轻之水,若引它来扑灭业火,恐怕也是行得通的。”
文曲星君当下低头去翻了翻手中的书,片刻抬头,对注视他的众仙说道:“书里没有记载,不过,情上仙说的也有理,可以试一试。”
我汗了汗,不由得想我睡了几百年的觉,天上的神仙都变化的有些生疏了?这文曲星君,三百年前我就与他有些交情的,还一同在天池喝过姑姑的琼华酿,印象中,他没这么刻板的语调啊?
片刻人群中北斗星君终于转过身:“只是这弱水要如何引,还请上仙指示。”
弱水一直待在天河水镜之中,被水镜封住。那水镜通道还是上古时候女娲开凿建造,起因就是弱水极为难缠,水量庞大,一旦倾泻据说有冲垮三界的危险。是天上地下,最麻烦的水。我心里也知道,弱水如果失控倾泻,冲垮三界不一定,但一定会将天界无数宫殿淹没在它身体里。
所以历代天神,包括父君,对弱水的看管都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神仙想引弱水出来,需得有足够的仙法,引动弱水共鸣,方能在最后,顺利把弱水再导回天河水镜内。
我捏着素绫站了许久,始终未下定决心,以我的修为,其实引弱水来,本也可以。但……偏偏,自打我三百年后从隐罗山醒来日起,身体里的法力,似乎,似乎就大不如从前了。
若我还抱着是错觉的心理未曾真的在意,但刚才我使力放出素绫的时候,便真正感受到身体之内的修为,已完全不知流失到了哪里去。从各个方面论常理,我睡了一场长觉,这样子的修养过后,万年修为理应升上一升,这样子不升反降,实在大感意外。
况且这个降,好像在我不知道的三百年光阴里,发生了什么,让我元气大损,损到了一种深重的程度。然而这么说来,我三百年不是因为别的睡觉,反而正是在修补疗伤了。
直至方到此刻,我才终于感觉,我竟然真的想不起来,三百年前我为何而沉睡。
我这厢为自己突然的失忆愣住,北斗星君已然高声道:
“这里,只有情上仙修为最高,不如就上仙引路,我等从旁襄助。”
我被他粗豪的嗓音所震,转过脸去,有些茫然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只是我如果一招不慎,将弱水引偏了离了轨道,岂不等于是我害了整个天界。
因为干系重大,我也只好在众仙面前没面子地犹疑了。
众仙看我犹疑,也不催促了,只是那目光里,却都或多或少殷切地盯着我。
我犯难。
正在众仙和我都为了诡异的九幽业火犯愁之际,许真是天公见怜,不忍见我和一众神仙为难犯愁了。彼时我能想到的,在天界,父君不在,能管事的几位上仙,或在清修,或在闭关。如今这乱成一时的场面,还真是主心骨找不到一个。
这也难怪众仙……要把希望,额,寄托在我一个不怎么的上仙身上了。
在我渐渐有些焦头烂额,正要不顾一切做出引出弱水的决定时,头顶的天似乎晃了一下。
没错,千真万确是头顶的天。
九重天之上,还是有一层天的。仙家称之为,天外天。
天外天异动,众仙都是大惊失色,齐齐仰起脖子。一道极亮的银光,自天边倾落而下,我与众仙在犹豫甚久的弱水,已是缓缓从头顶露出的一层天空流出,弱水倾泻,就好像雪亮的一条瀑布,在毫无准备的时候兜头浇了下来。
几声惊呼,众仙驾云而起,四散飞去,都离开碧瑶仙子宫殿远远的。以宫殿为中心,包括呆愣很久的碧瑶仙子本人,都火速驾起云头,避免被弱水波及,免得成为自古以来最憋屈而死的神仙。
要是被弱水淹死,那真是连魂魄也不得超生的。和那九幽地狱,有的一拼。
弱水突然从天外天流出,这真真吓破了众仙的胆。但很快,从源源流出的弱水中,便飘出了一个人影来。额,仙影来。
我前头已说,弱水乃三界六道最轻之水,百物不浮,没有人能从弱水中浮出来。可眼前,我就亲眼看到一个白衣纤纤的身影,从弱水河中,悠然无比地走了出来。
那是个男子,在天界,有仙驾云,有仙驾驶坐骑,而这白衣身影,脚下飘着的是一卷书。
一卷很大的书。
男子就站在书上,浮在弱水河之上。他宽大的袖袍轻轻挥动了几下,只见那弱水,从我的素绫上飘起,卷动成群,我素绫包裹下的那团业火,被弱水一卷,已是啪啪几下,便无影无声。
我的素绫也飘落下去。
火势熄灭后,碧瑶仙子的宫殿也露了出来,少了大半截,断壁残垣。男子并拢二指,向后一滑,盈盈光亮的弱水,便立刻飞跃起,从那天外天的缝隙,重新回到了水镜轨道。
一场天界灾祸,消弭无形。消失在这白衣男子,两挥手腕之下。
我深信,我,绝对没有这个能力。
我还信,父君,可以在这么轻易间挥灭业火。
可这男子不是父君,他能做到如此,也是说,他的身份,有待考量。众仙并不比我清楚,我抬头看那被男子踩在脚下书影的时候,认出了那书的本质。
书上无字,乃无字天书。
天上地下,三界六道,拥有无字天书的,敢于将天书踩在脚底下的,连父君都不是,这天地间,便只有一人。
来自天外天,上神公子,月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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