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四岁的时候，在国内，那会儿父母还没有离婚，我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看琼瑶，看亦舒，看到喜宝著名的那句：“我想有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有很多很多的钱也好。”当时，打心眼儿里觉得她好俗，把爱和钱，相提并论，铜臭味十足。

可现在，在我二十一岁的时候，我突然特别理解了喜宝，她一句话，道尽了残酷生活的本质。因为，真正的现实是：大部分女人，既不会有很多的爱，也不会有很多的钱，年轻的时候拼学业，成家的时候找个人凑合，人到中年，无非盼个身体健康，家人平安，感情顺遂，生活小康。如果有，就算是幸福人生了；哪像我现在这样，学业未完，家业未成，母亲病危，捉襟见肘，还刚被有钱的干爹“彻底下岗”，整个一悲惨世界。

干爹毅然决然地挂掉电话，我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图书馆，还有一个多月不到的时间毕业，正是赶paper的时候，大家都卯足劲头，到处人头攒动。可我哪有写paper的心情，母亲病危，我的首要任务是筹钱，时间在一分一秒地度过，母亲的生命也在一分一秒地消逝。我坐立不安，只怨自己一时心大，和干爹分手；只恨自己傻，没多找几个干爹；可这世界上，连亲爹都靠不住，多有几个干爹又能怎样？靠皮肉交易建立起来的感情，能有血缘关系牢靠？

我看着闪烁的电脑屏幕，头脑一片空白。我抬起头，漫无目的地扫视阅览室，突然，我感觉到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像闪电一样射中我，又迅速挪开，“kitty！”我在心里尖叫，像遇到鬼一样：冤家路窄！自从我和brandon在一起后，我已经很久没碰到过她了。这个周末我没事在facebook上瞎逛，居然发现她早早就de-friended了我。没错，她就是brandon的前女友，我曾经的最好朋友kitty。

她又忍不住，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我犹豫再三，还是鼓足勇气走到她旁边，小声说：“能和你谈谈吗？”她白了我一眼，没说话，却慢慢起身，一前一后跟我走到图书馆外面。我心里暗暗叫苦，这可这么下台！

四月的华盛顿，正是樱花绽放，春意盎然的时候。我俩相顾无言地站在樱花树下，任凭片片飞樱落到肩头，脚下。半晌，我只好硬着头皮打破沉默:“heykitty，我只想跟你当面道声歉。上次我俩都不太冷静，我为我的态度向你致歉。”brandon和kitty摊牌那天，她冲进图书馆，冲我大喊大叫。我当然也不时省油的灯，当即荣登乔治敦大学年度“catfight”的最佳女配角宝座。

kitty冷笑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我，她的眼神像刀、像剑，想把我刺死的心，直接得毫不掩饰。她讽刺地说：“你这算什么道歉？胜利者的高姿态吧！如果你真心给我道歉，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说完，两眼像探照灯一样看着我，一眨不眨。

我没想到她还在纠结过去，还在耿耿于怀。发生过的伤心事何必追究呢？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是靠“健忘”过下去的。比如，干爹在我二十一岁的生日那天，为了追另一个女人，noshow；比如，父亲在和母亲离婚后五年,从来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比如，干爹答应给我付的学费一拖再拖，拖得我只好厚着脸皮到另一个女人家中去找他，还不能大吵大闹，要礼貌谦恭……kitty到底是没经过什么事，出生富裕，一帆风顺的大小姐，跟男朋友分个手，就算天大的事儿，怎么都放不下!

但我了解kitty，如果我不给她答案，就会被认为不诚恳。如果不诚恳，这番和谈就变成了白谈。所以，我尽量耐着性子解释：“我和brandon第一次见面，彼此也只是有好感而已。后来因为你的关系，我们在一起喝过很多次酒，你都在场的。之后，他开始时有时无地给我发短信。又因为我们都是外交专业，我请他给我实习一些指导，才单独邀请他。但我发誓，我们在你们分手前，没有那种关系。你们分手是你们之间的原因。你一定要相信我！”说完，我也用一双天然妙目盯着她。谁说“心灵的窗户”不会撒谎，干爹就说过，victoria的眼睛绝对不能信，大的迷死人，死机都能被她激活！

我当然不能告诉kitty，第一次在她的生日party上见到brandon，我就知道他是我需要的男人——外交官，同专业，年轻英俊，前程大好。无论如何，我也要让他记住我的名字；我当然也不敢告诉她，是我先邀brandon喝酒的，当天晚上，我们就回了他家。一番男欢女爱后，我怕干爹查岗，半夜跳窗回家。从那以后，干柴烈火，熊熊燃烧。但没想到的是，brandon后来要和kitty分手，要和我dating。天地良心，我真不想他们分手！我还要靠干爹的资助完成我的学业哩。

kitty眼睛红了，咄咄逼人的眼神柔和了些，她喃喃地说：“真的吗?brandon也发誓说，我们的分手和你无关。可你为什么偏偏要和我的前男友好上呢？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啊！”她说着，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一脸心碎的样子。

她这一句“最好的朋友”，让我硬得跟石头似的心，软了下来。没错，十七岁，我和kitty，两个北京女孩儿，在加州的卫理女中相遇，就迅速成了死党：跳舞、喝酒、钓男孩、打游戏，形影不离。十八岁，我们租了辆破车，从加州开到华盛顿，kitty读乔治敦的经济系，我读乔治敦的外交系，我们出入各种party，是有名的“姐妹花”。kitty家境很好，这些年来待我不薄。每当和干爹吵架，被逐出家门，都是她收留我——在她总是乱糟糟，不知睡过多少个男人的床上，舔我的伤口……

我只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偿还。我不敢看她，低着头说：“kitty，我对不起你,我没想到你把brandon看那么重。你也知道，他很快就要去巴基斯坦了，我和他也只是过眼云烟而已。况且，我现在的生活很复杂，我有太多其他的事需要烦心……”

“你有什么事儿烦心？”kitty一脸冷笑，一副幸灾乐祸。还不忘追加一句挖苦：“你烦心的事都跟男人脱不了干系！”尖酸刻薄，一语中的。我刚刚软下去的心，又被她扎得生痛，变得张牙舞爪起来。放在平时，牙尖嘴利的我早就奋力反击了，可今天，因为母亲的病，因为干爹，因为一切的不顺遂，我实在没有心情和她耍嘴皮子。我只想草草收兵，落个清净。

于是，我用淡淡的口吻说：“我妈得了癌症，我现在最烦心的就是没钱治病。这几天在到处凑钱，都快急死了。如果知道我痛苦能让你好受一点，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每一分每一秒都生活在煎熬之中！”

kitty被这个意外的消息惊呆了，那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但嘴上已经语无伦次：“什么，什么，阿姨她……”我点了点头，低下头去。

“对不起，victoria，没想到……”kitty的声音转为同情。

“so,pleaseleavemealone(请放过我)”我喃喃道，想到母亲的病，我硬起的心像被生生咬了一口，生疼。

“brandon知道吗？”kitty突然关切地问。她的心还在他身上，转来转去都是他。

“知道，不过，他什么忙都帮不了。”我淡淡地说，露出一脸自嘲。关键时刻，方显“英雄本色”。brandon看来只适合像kitty这样的富家女，绝对不是我这样常年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女人所能消受的。

“恩，他，他，他对你的态度，恩，没，没什么变化吧？”kitty突然有些结巴，反应出人意料。

“最近太忙，都没怎么约会。”口是心非！可我急于摆脱kitty无休止的拷问，故意把话编得如她所望。

“恩……victoria……”kitty欲言又止，看着我的双眸突然变得闪闪烁烁。她终究没接着说下去。她垂下眼睛，换了个话题：“你，你，你自己，多留心，takecare(多保重)。”

留心？留心什么？吞吞吐吐的，话说半截。搞什么搞？故弄玄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