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媛记得自己喝完孟婆汤——挺难喝的——而后便觉得头疼欲裂,疼得她想要再死一次!
念头一闪,她开始玩味自己的用词。
“再”这个字,很少会用在“死”之前,她又没被毒坏脑袋,怎么会用这种词?
但伴着这头疼而来的一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这是大铮国的猫眼石,已经做成戒指了,我和秀秀一人一个。”女孩子俏意十足地说着。
众人纷纷赞美:“二小姐不管什么都想着我家小姐。”
“我还学了大铮国的绣法,好看吧?”
“是,绣得极好。”这次,恭维话顿了一会儿才说出来,声音远不如刚才的赞美真心。
“你们猜我绣的是什么?”女孩子浑然不觉尴尬,只是笑问。
“是……是藤架上的葡萄?”一个小丫头小心问,声音带着些许奶气
“什么葡萄,我绣的是秀字,秀秀的秀!”女孩子负气说,逗得众人都笑了。
“二小姐别怪,奴婢识字少。”小丫头急忙找补。
引得人笑得更愉快了。
薛媛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这声音,竟然是詹皇后?!
不对,不是詹皇后!
詹皇后虽性情舒朗,但到底是四十多岁的人,做了一十六年的皇后,经历过许多波折,虽然爱絮叨,但声音可要沉稳多了。
这分明是詹隽儿尚未出阁时候的声音!
明亮,娇俏,任谁听了,糟糕的心情都能愉快上几分。
坏了坏了,自己的脑子真的坏掉了,竟然会有这种想法。
薛媛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身体。
偏这时候,似乎有人将被子角给她掖了一下,又小声和人说话:
“咱们这两个小姐样样聪明,独在针线上不好。你们走了这一年多不知道我们这儿的趣事。去年冬天我们小姐孝心起了,闹着要给大夫人做双鞋,足足折腾了一冬,鞋子变褙子,褙子变裙子,最后缝了双袜子送去,还是一大一小的。”
另一个人掩嘴笑道:“那也是大小姐的孝心,世子夫人只会开心的。”
“这个自然,我们夫人改都不改就穿上了呢,还夸小姐手巧。”
那两人说话的声音虽低,仿佛怕吵到她似的,但对于薛媛来说,不啻于惊雷般。
是竹意吗?还有詹隽儿身边的一个大丫头,叫……红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薛媛想要开口说话,但和无法控制四肢一样,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只是发出了低低的呻吟。
但这一声,足以引起了床边人的注意。
“小姐醒了?”竹意带着三分惊喜与七分温柔的声音响起。
小姐?出阁之后,已经许多年没人这么称呼她了,起先大家都叫她四少奶奶,后来就是县主了。
不过正是这声“小姐”,唤回了薛媛的三分清明。
她猛地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团团脸,表情带着殷勤小意的女孩子,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作为薛媛身边的大丫头,竹意这人行事从来都是小心稳妥的,这是第一次露出这么惊慌的表情。
她实在被薛媛忽然睁大的眼睛,以及眼底深处的恐惧给吓到了。
“小姐哪儿疼吗?”竹意柔声问,“告诉奴婢哪儿疼?奴婢着人去请大夫去。”
薛媛眼底的恐惧愈发深了,那藏在心中的记忆,此时忽然就翻了上来。
她张张口,好半天才发出了含混的声音:“竹……竹意。”
竹说得像如,但好歹是说话了。
“是,奴婢在,”竹意略安心,照着大夫教她的话,说道,“小姐别怕,老夫人接着你呢,夫人和奴婢们都在,你别怕。”
薛媛打了个寒颤。
真的是这一天吗?
……
十四岁的春天,薛媛盯上了后花园那棵梧桐树,缠着薛老夫人,非让她教自己爬树。
薛老夫人亦是将门出身,老顽童的性子,见孙女喜欢,就真的撇下丫头婆子们,偷偷教她爬树去了。
薛媛学得快,不一会就掌握了技巧爬上了树梢,结果却被只虫子吓得没站稳,摔了下来。
薛老夫人唬得慌忙用手去接。
结果就是薛媛撞折了祖母的手臂,自己也磕到了头。
昏了三天醒来,詹隽儿刚随父母自大铮国回来了,还送给了自己一只戒指,铜托儿,上面有一颗极好的猫眼儿。
母亲身边的巧云来说母亲有事不得闲,等下就来看她,还问薛媛想要吃什么。
她记得自己说想吃莲子百合羹。
但就是在这天,母亲和二婶娘祁氏发生了冲突,七天后,母亲就被人用腰带生生勒断了脖子,背着通奸的污名,死了!
她怎么会,梦见这一天的事情?
……
恐慌的薛媛想要人去叫母亲,但就算心有千言万语,那仿佛不是自己的舌头,也难说出一个字。
外间的詹隽儿听说她醒了,人已经走了过来,见薛媛睁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便合掌笑说:“啊哈,我就说我是顶有福气的,我来了,你果然就醒了。”
她说着,凑过去坐在她的床边,笑说:“伤到哪里没有?你和老夫人真淘气,爬什么树呢?”
依旧是几年如一日的温柔体贴与心直口快,变都没变过。
但詹隽儿每说一字,薛媛的表情就苍白一些,最后,就连詹隽儿都看出了不妥。
“秀秀?你怎么了?”詹隽儿说着,抬手去摸她的脸。
触手之处只觉冰凉,吓得她急忙双手捂着她的脸道:“哎呀,怎么这么冷?拿热水来。”
詹隽儿的手心很温柔,这温柔触在薛媛的脸上,却只让她更加慌张。
事情明明就在眼前了,可是为什么她动不了?
因为是梦吗?所以就算知道,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一次又一次的?
她不甘心的呀!
“……顺娘,”这股子不甘心,终于让薛媛说出了完整的话,“我……我是谁?”
詹隽儿被她问愣了,担忧道:“你是薛媛呀,秀秀你别吓我,你哪儿不舒服?”
“薛媛”二字刚一入耳,薛媛便觉得身子一沉,五官四肢忽然又都是自己的了。
还有那些恐惧、痛苦、怨恨、不甘的心绪。
她逼着自己用二十年的时间养成的那份举重若轻的淡漠,瞬间被打破了。
头疼欲裂!
疼得她猛地坐了起来,抱着头尖声大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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