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日,依着大昭朝的风俗,少男少女于这日进行祝祷沐浴之后,便结伴出去游玩。
往年里这一天,薛媛都是最积极热情的,不过今年她一早起来就神色恹恹的,不肯出门。
白氏见状,便好好打发了二房的薛妍和薛赴,三房的薛妘和薛娸出门,又来陪着薛媛说了会儿话,便要去忙事情了。
薛媛今天并不希望母亲离开自己的视线,但她知道白氏是拜蛊王的人,白家习俗要在上巳日祭祀蛊王,只好强装欢颜送母亲出了海棠坞,人则站在院门口,不安地看着。
竹意以为她是因为不能出去了才如此,过来安慰道:“这里风大,小姐回屋吧,老夫人前儿不是说了,等小姐好了,去校场玩儿。”
薛媛却不肯动,而是喊来了竹韵道:“你去慧心苑看着,母亲做了什么都来同我说,也不用避人,有人问你,只说是我病了闹着找夫人,才让你去的。”
竹韵脆生生地答应去了。
竹意虽知道她自醒来后特别爱粘人,但没见过她像今天这般情状,担忧道:“小姐是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害怕。”薛媛说着,又对院子里廊上喂雀儿的小丫头道,“春儿,去把刘妈妈叫来,就说我想听她讲南疆的故事。”
“是,奴婢这就去。”春儿将鸟食都放在了食碗中,去了。
薛媛又让竹意搬了藤椅来,在这门口坐好,还让摆了茶点。
竹意拗不过她,只好吩咐了人,又取了披风来:“小姐在怕什么呢?是昨夜又做恶梦了?”
“二婶娘要想往母亲院子里,我这院子前是必经的。”薛媛没头没脑地应了一句。
竹意更迷糊了。
于薛媛而言,今天是她重生的第七天,是前世母亲、刘妈妈、慧心苑上下一群人的忌日。
虽然这次因着自己的示警,白氏没和祁氏发生冲突,但她就是害怕,就是担忧。
害怕这一切是镜花水月,担忧自己重生一场,依旧救不了母亲。
这时候,刘妈妈已经过来了,见她就坐在门口,脸色还不好,忙问:“小姐怎么坐在这儿了?虽说三月了,但今年格外冷些。”
薛媛只让人搬了几个小凳子来,让刘妈妈并满院的丫头都做了,又催着刘妈妈给自己说故事。
刘妈妈见劝不住薛媛回屋,只好坐在院门口,捂着薛媛的手,捡她年轻时在南疆的那些事情说。
……
故事说了有三段,竹韵才回来,笑说:“小姐,夫人已经祭完了蛊王,现在前面和管事妈妈们说话呢。还让我回来说,夫人都知道了,让小姐放心,等她忙完了就过来看你。”
薛媛总算稍微安了心,这才发觉自己没听进多少故事,但手心的汗却出了不少。
竹意见她神色终于放松了一些,心底依旧疑惑,面上则带着笑意,柔声道:“坐了这么久,要不小姐去后花园走走吧,便是不能出去玩儿,看看咱们院子里的春景也不错。”
薛媛知她好意,点头道:“好。”
说罢,她又想了一下,继续道:“妈妈去让厨房备下锅子,竹韵还去前面瞧着,等母亲忙完了,咱们叫上老夫人,就在后院的亭子里架锅子涮东西吃。去岁娘埋了两坛子梨酒,和巧云说了,取些送过去。”
众人应声是,竹韵又问道:“那奴婢让人将一秤金也带着,好不好?”
薛媛含笑点头:“好,这几日没见它了,不知道是不是又胖了。”
一秤金是白氏养的虎皮猫,又圆又懒的,经常往墙上一趴就不愿动了,看人的时候还喜欢眯眼。
薛媛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最爱和一秤金比瞪眼睛了。
只是后来母亲出事,一秤金就被锤杀了。
人何辜,猫何辜?
……
薛媛先换了衣服,是家常极简单的山青色马面裙,藕色上衫,外面罩了件鹅黄的小袄,头上挽着小髻,待再出房门的时候,院中已经站了个穿青色夹衣的小丫头,抱着一秤金等在那儿。
“大小姐安。”抱猫丫头名叫春喜,今年十一岁,眼睛小小的,笑起来甜腻腻的。
除了和白氏与薛媛亲近,一秤金就最喜欢春喜了。
薛媛过来,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瞪着一秤金,直到猫儿喵了一声扭过头,她才笑着直起身,揉了揉猫头,带着众人往后院去。
……
临江城地处北方,今年又比往年暖得晚些,所以到这三月初的时候,薛府种着的翠柳才刚抽了嫩芽,檐上还有残冰冰化成的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敲在人心里,非但不让人觉得烦躁,反而很悦耳。
薛媛已经十余年没见过这府中景致了,如今再见,只觉得前世今生交错,心中好一番风景依稀人心已变的感慨,待从回廊走上桥的时候,不觉停在了那儿,看着桥下的一汪清水出神。
前世的时候,自己就是在这儿,险些被薛妘推下水去。
“小姐?”竹意见她忽然站住发呆,低声唤了一声。
薛媛回过神来,笑道:“你瞧这池子里的鲤鱼,总觉得像是很久没见了,都肥了些。”
竹意听闻,一笑后正要说话,忽然就见前面的围墙之上跳下来一人。
准确说,是掉下来了一个男人,四仰八叉地就摔在了那儿,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一秤金叫了一声,就要窜过去,春喜忙将猫抱紧了,口中还道:“小姐当心。”
竹意也忙抱住了薛媛,挡着那人的目光。
薛媛却已经认出那人是谁,竟傻在当场。
……
掉下来的男子十八九岁的年纪,穿了一身玄色的衣服,腰上还带着佩剑,模样虽然好,但因着摔疼了所以呲牙咧嘴的,只让人觉得喜感,根本压不住这沉稳的玄色长袍。
“好滑……”少年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正想再跃到那墙上呢,抬头就见眼前的桥上一个穿绿的女子,一个抱猫的丫头,满面警惕地看着他。
而那穿绿女子的身后,还站着个黄衣青裙的姑娘,逆着光,又被人挡着,看不清楚面庞。
但乐旻就是觉得,那个姑娘好像一点儿都不惊讶,甚至觉得她的眼神,好像有那么一点儿……恨自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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