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不断流逝。
菁渝的脸色却越发苍白,那白皙的两指开始颤抖,就仿佛水中有什么东西在与她对峙。
然而,水里除了纥奚延的血,以及笼罩在绿光下的她的手,再无其他。一个时辰后,似乎经历了几番交锋,“哇”的一声惨叫,终是承受不住重压,箐渝两指猛地抬出水面,捂住双眼面露痛苦之色,伏在桌上大汗淋漓,看模样有些心力交瘁。
“结果如何?”杨毅见情况有变,忙上前扶住箐渝,关心的问。
箐渝闻言,并未开口,而是一反常态的沉默,若有所思的望着血红的指尖,久久不语。
杨毅忍不住又问:“箐渝姑娘,您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她却只将手隐于袖中,低头不语。旁边忽然传来妄琴的冷笑:“呵,我看你也不用问了,她什么都没算出来。”
言罢,纥奚延落在菁渝面庞的视线却渐渐沉重。
“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不可能......”箐渝不敢置信的重复着那三个字,神情木讷呆滞,仿佛所见之事史无前例闻所未闻。
“因为他所问之事,凭你的能力是算不出来的,”她极其不屑的瞥了一眼箐渝和桌上的玉盏,道:“箐渝,就你这么点能耐,还敢在外面自称大西第一幽冥师?还想杀了我?“
在妄琴无穷无尽的羞辱嘲讽声中,纥奚延突然俯身靠近菁渝,犀利的目光凝视着她黑色眸子,一字一句的问:“箐渝姑娘,你是什么都没算出来,还是已经知道了一部分,只是不完全?”
“十年前...临钺城,我只看到了临钺城,大火,很大的火!”她却已有些神志恍惚语无伦次。
话音未落,妄琴猛地擒住她藏在袖中的手,那几根曾探入水中的手指鲜血淋漓,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其上,“看到了吗?她根本承受不了方才的反噬之力,你所问的问题触犯禁忌,若她继续下去就会死。就算她真的看到了什么,那也不会是问题的核心,如果看到了真相,她的双眼早就没了!”
“哦?“纥奚延微微一变,宿月刀虽未出鞘,却已散发出慑人杀气,”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多?你究竟是谁?”
眼看情势一触即发,窗外的细雨却下得悄无声息,淅淅沥沥的雨珠,落入暗黄的土地中时,院子里突然多出几双陌生的黑鞋。
妄琴眉头一蹙,猛地松开抓着菁渝的手,视线越过纥奚延,停留在院中那陌生的八张脸上。
“妄琴,宗主有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并非问询,那不容置疑的口气似乎让妄琴有些紧张,但她拂了拂肩头的碎发,淡淡道:“三年了,每次都说同一句话,你们不累吗?”
“你也知道三年了,你若肯随我们去一趟,也少了这些麻烦。”
“不是都说不去了吗,你们到底还要问多少遍?”声音透露出几分不耐,她慢慢转身,经过纥奚延身边时,悄声道:“若你想知道答案,就带着箐渝到归雁山上来找我,否则你这一辈子都别想知道,十年前临钺城发生了什么。”
一直以来是怎样粗鄙的执念,让妄琴在生死之间苦苦挣扎?为什么她总是想活下去,就算不择手段也要活下去?怕死吗?活了这么多年,已经不是害怕死,而是一定要活了。
果然不出所料,“临钺城”三个字,让纥奚延波澜不惊的嘴角缓缓抽搐两下,右眼中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暗光。
从他情不自禁流露的神情中,她便知道他一定会来。淡淡笑意隐匿在妄琴嘴角下,伴随着最后一个字,她那久未出鞘的剑,终于露出锋芒。红衣如风在雨帘中飞逝而过,有血怒溅空中,她手中已多出一个人头,头上双眼圆睁,尚留余温。
与此同时,几柄刀剑相互出击,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刀锋,与她一把长剑擦出火花。她已忘了这是第几次用这招式,也忘了有多少人死在这剑招之下,更忘了每次战胜他们后付出的代价。
怎么可能毫发无损,雁羽的杀手,随便一个便能名震天下。她能胜,不过靠着二十多年的苦练和运气罢了。
其实杨毅几次三番都想出手,却被纥奚延拦下,他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妄琴出剑的手法与姿势。
终于忍不住,杨毅问:“大人,你所求之事究竟是什么?难道不是失踪太子的行踪吗?为何她说触犯了禁忌?临钺城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我去帮她?”
“闭嘴!不该问的别问!”纥奚延一反常态,低声冷斥,那凛冽的气息让杨毅双手一颤,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良久,他才吐出几个字:“你难道看不出,她擅用的不是剑而是其他什么兵器吗?”
果然寡不敌众,仅凭妄琴一人无异于以卵击石。当她在漫天纷飞的细雨中滑到时,雨水顺着额头滚落着,模糊之中,她仿佛听见谁的声音,温柔而缥缈,一声一声呼唤她的名字:“妄琴。”
但这终究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妄想而已,从她做了决定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孤身一人,也不再会有谁在生死关头救她。多少次倚着剑,从布满血腥的泥路上站了起来。生或死,看多了,也就无所畏惧了。像她这种背弃之人,除了用低劣的手段威胁纥奚延,还能做什么?
万事皆有因果循环,报应差不多该来了。
院外源源不断涌出的黑影将妄琴紧紧包围的那一刻,她忽然抬眸,看到站在屋里的纥奚延和杨毅,看到他们脸庞或是惊讶或是漠然。
惊讶什么?大概是惊讶她长裙下缚着的铁链吧。漠然什么?大概是将这一切变故视为一幕可笑的闹剧吧。
脚下的路还是一如既往泥泞不堪,狭窄又漫长。脚踝上的铁链隐藏在长裙下,这么多年,走得太久便渐渐习惯了。铁链是由西域奇石所制,没有钥匙谁都无法打开,而钥匙,她这一生恐怕都拿不到了。
人生从来只有无穷无尽的绝望。她已不再会为所谓的公平与不公平而愤愤不满,也不刻意追求生或死。
只是这一刻,小屋里那站在廊檐下的男子。
他在粗糙的矮椅前,黑色披衣已不见踪迹,只留一身紫红相间的锦衣,勾勒出完美无瑕的脸颜,似笔墨画中的人无可挑剔。正有细雨顺着飞瓦落下,落到他那覆满薄茧的掌心。
透过雨雾,他们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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