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络绎跟皇帝别的女人不同,也许没有爱,没有情,但却有恨。
前世的一个恨字,就是天堑。
这一世,她和他注定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啪”一声轻响,祁络绎把银梳摁在桌上,怔怔看着自己十根洁白葱指,丹蔻新涂,那样的美。
“莞娘,给我拿衣服吧。”她吩咐道。
莞娘正要给她挑口脂,顿了顿,把脂盒放下,含笑去了。
见莞娘出来,立在殿外伺候梳洗的宫娥这才鱼贯进入。此间有个两手空空的宫娥疾步来到祁络绎面前,询问道:“娘娘,孟昭仪要继续跪下去吗?”
昨日是乞巧节,祁络绎第一次带领后宫女人过节,她自然想要好好操办。奈何后宫从来就不是个适合姐妹情深的地方,乞巧一事也就让人拿了做文章。那孟昭仪不过就是踩死了陈淑妃的蜘蛛,陈淑妃就叫着嚷着逼她发落孟昭仪。孟昭仪虽是个软性子,却也不想这么被人栽赃,对陈淑妃反咬一口,称那蜘蛛是陆婕妤身边的宫娥彩屏踩死的。陆婕妤哪里肯依,抱着她的膝头哭天抢地地喊冤。
谁都知道,陈淑妃是陆婕妤的表姐,孟昭仪指认陆婕妤,不就等同于指控陈淑妃栽赃自己么?
好好一个乞巧节,弄得鸡飞狗跳。
祁络绎好不烦闷,恰巧钟离公公送赏赐,说是皇上十分喜爱孟昭仪所制笑厌儿,特特写了一幅字还赠。知道这会儿孟昭仪还在昭阳宫过节,所以就让钟离公公直接把赏赐送到了这里。
这幅字就像是一根尖锐的荆刺,扎进每个后宫女人的心里。祁络绎也不例外。
送走钟离公公后,她就命孟昭仪跪在昭阳宫外,直到承认自己踩死陈淑妃的蜘蛛为止。这一跪,就是一整夜。
近来她噩梦连连,时常精神恍惚,弄不清今夕何夕。所以,倒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了。
莞娘只道她因为被裴元鉴冷落,长夜磨心,才躲在被子里哭泣。可她自己知道,她哭的,是梦里的自己。那个被切光手指脚趾,失去所有生存的倚仗,最后死在夕阳衰草间的废后祁络绎。
梦里的真真假假她分不清,但她知道,若自己还如梦中一样浑浑噩噩,那么最幸运也不过留个全尸。无法庇佑家族,无法立足后宫,她只能再次血淋淋地体验梦中的痛苦。
人生没有退路,她不能幸运地回到没有嫁给裴元鉴的时光,但至少,人生还有别的路可走。
既然早已成为皇权棋盘里的一颗棋子,那么,她就做那枚活到最后的子吧。
祁络绎从发间拔下一根玉搔头,轻轻丢到妆奁匣子里:“叫她进来吧。”她说道。
宫娥得了话,施施然去了。等再进来时,便领了孟昭仪一道。
孟昭仪跪了一夜,原本就清瘦的小脸蛋越发地我见犹怜。她是南方某县一个小小县令之女,对于宫闱之中的女人来说,这等身份背景就是送进宫来活活受磋磨的。但令人牙痒的是,这孟氏女虽模样小家碧玉,但颇有才情,跟裴元鉴两个更是因诗画相知。入宫短短半载,就已经从默默无闻的才人摇身一变成了昭仪娘娘。在祁络绎还没有入宫之前,就听到传闻,假以时日,这孟昭仪指不定就是裴元鉴的第一位皇后。
孟氏女这三字,也许从她入宫前,就已经扎在她心里了吧?
也不知道是何人手段,硬是把这股风吹到了她耳里。祁络绎不想做什么借刀杀人的事情,但也绝不想成为别人手里那把刀。
“都下去吧。”祁络绎拔掉最后一根簪子,缓缓说道。
宫娥们鸦雀无声地退下,殿中只留了孟昭仪一人。
孟昭仪的双膝委实酸痛,但在听到祁络绎脚步声的时候,还是不知不觉地跪了下去。却在刚一屈膝时,便被人扶住了。
她惊愕地抬头,不可思议地呢喃了一声:“娘娘?”
祁络绎单手托了她一下,很快便松开了,转身走向梳妆台,问道:“你能给我梳头吗?”
孟昭仪不敢相信地瞪着祁络绎,仿佛看到的不是昔日那位皇后娘娘。以往见到的皇后,总是盛装打扮过的,金簪子玉搔头,高耸厚重的发髻每次压在她头顶上,都要叫人怀疑会不会把她那根细白小巧的脖子压断。那还没有长开的眉眼,总偏生要装出一副成熟雍容的神色,看起来总是有种不协调的怪异。
而眼下这位小小的皇后,身量仍不足自己,却是一头及腰青丝蔓蔓泻下,没有华服金玉点缀,只着了件月白里衣,看起来刚起床不久。不慵懒,不骄傲,只有一丝淡淡的平静,或者,也可以叫做宁和。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皇后,当下讷讷地回了一句:“是。”便跟着来到了妆台前。
祁络绎将银梳递给她。
孟昭仪惊慌失措地接过,却不知该怎么下手。回想平时祁络绎出现在人前的模样,她是打死都梳不出那种头发的。一时间,心内天人交战,脸上浮起许多赧然。
“你怕我?”祁络绎微微笑。
孟昭仪一惊,差点把手上的银梳丢出去。她竟然看到皇后娘娘笑了?打从大婚后,有几个人见过祁络绎的笑容?被皇帝那样无情冷落,将尊严面子里子都一气踩在脚下,每个人都觉得,皇后娘娘这辈子怕是笑不出来了。
“我……”到底是怕,还是不怕?孟昭仪竟也说不清楚了。
祁络绎无意地摆弄着一盒胭脂,说道:“梳你擅长的,或者,梳你喜欢的,都可以。”
“……是。”孟昭仪颤抖的手终于伸向祁络绎那捧头发,心里无不揣度着,会不会等她梳完皇后娘娘不满意,就一个借口砍了她脑袋?
但是直到梳完头,祁络绎让她将一支白玉簪插到发髻里,她都没能从皇后娘娘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不满意。
“不错。”祁络绎拿着靶镜抿嘴笑道,“你给我挑副耳坠子吧。”
孟昭仪终究无法揣测出祁络绎的用意,惶恐地跪了下来:“皇后娘娘,您到底如何发落我,还请说个明话。您这样……我……”简直比在昭阳宫跪一夜还要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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