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忙活了半个多时辰，裴元鉴的高热竟然神奇地慢慢退了。

最后，祁络绎在裴元鉴的额头上敷了块包上冰的冷毛巾。

钟离竖起大拇指：“皇后娘娘，您真神。”

莞娘正为祁络绎捏肩，闻言十分傲然地把胸一挺。

“我身为皇后，照顾皇上是我的本分，公公不必美言。”

这般忙活下来，祁络绎果真是有些累的。她喝了口茶，就开始慢慢跟钟离算账，那是钟离拍多少马屁都不管用的。

“皇上为什么会淋雨？”

“……皇上从昭阳宫出来后，就定要拉着我散步。”他也很无辜好吗。

“从昭阳宫来春兰殿不远，你们还去了哪里？”

“这个……”

“好好地把皇上蛊惑地病了，你若不给我个满意的答案，我现在就把你下大狱。”祁络绎冷笑，“反正大婚不久，那些牢房也空得很。”

帝后大婚，大赦天下，空出很多牢房。

钟离一个寒颤，可不敢再瞒着，瓮声瓮气地说道：“皇上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长秋宫。”

“长秋宫啊……”他竟然会去那里。

祁络绎许久没有说话，钟离胆战心惊。万一皇后娘娘的胆子真的肥到皇上身边，拿他这个近侍开刀，估计皇上醒来就再看不到他了。

祁络绎看到裴元鉴并无大碍，当下也放了心，原本她也没必要伺候他，深深吸了口气：“莞娘，我们回宫吧。”

钟离急了：“娘娘丢下皇上不管了？”

“这里是春兰殿，自有孟昭仪照顾他。”祁络绎说道。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孟昭仪的声音：“娘娘。”

祁络绎沉下眉眼，叫莞娘去开门。

莞娘领着孟昭仪进来，孟昭仪亲自端着药碗来到祁络绎面前，屈膝道：“药是我亲自煎的，您放心。”

祁络绎没有接药碗，而是侧身让开，对孟昭仪说道：“皇上已无大碍，相信有孟昭仪的照顾，他定能够药到病除。”

孟昭仪愣了一下，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她是六宫之主，为什么不留下来继续照顾皇上？

祁络绎并没有再看裴元鉴一眼，便唤上莞娘，离了寝殿。

“娘娘！”孟昭仪有点惊慌失措，急忙把药碗丢给钟离，道了一句：“劳烦公公。”就跑出去追祁络绎了。

钟离捧着药碗一脸抽搐，可怜他家皇上，怎么倒像是个被人抛弃的。

“娘娘？”孟昭仪终于在春兰殿外追上祁络绎。

雨已经停了，傍晚的天空放晴之余，西天另有一片荼蘼景象。

祁络绎不知她追出来做什么，问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孟昭仪这老实巴交的性子，的确不懂太多的弯弯绕绕，听不懂自己的话，也没什么让人吃惊的。

孟昭仪这回却是懂了的，可她咬住唇，要问的，是另一桩事。

“娘娘，孟婉痴蠢，总是雾里看花糊涂度日。如今被娘娘点醒，就想问一问娘娘，这……到底是真的吗？”她说着，不禁红了眼眶。其实心底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可翻来覆去想了许多回，知道那是再真不过了。

祁络绎别开眼，不想看到她这副哭哭啼啼的样子：“这话你该问里头躺着的那位。”

“您知道皇上不会说。”孟昭仪道。

祁络绎抿嘴，唱黑脸这样的戏码，她心里是不想做的。但是想了想，她还是说道：“你也该体谅他。”

这就是真的了。

一瞬间，孟昭仪不知道是轻松了解脱了，还是心碎了绝望了。眼泪夺眶而出，却被她硬生生又忍住。

一个韬光养晦的帝王，身边必然有一个顶锅的宠妃。是幸运，也是不幸，她成了那位传说中的宠妃。幸运的是，能与裴元鉴无限接近；不幸的是，她动了感情。

“所以，你是有资格张狂的。”祁络绎哀叹着说道。

孟昭仪在裴元鉴身边的作用不难猜，前提是，需要像她这样了解他。乞巧蜘蛛一事，一不是为了敲打侯贵妃她们，二不是想拉拢孟昭仪，她想做的，从始至终只有验证心中的猜测而已。裴元鉴没有当夜赶来昭阳宫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孟昭仪就是裴元鉴手中一颗可怜的棋子，而且这颗棋子随时可弃，随时都会被别人取代。

哪怕早就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孟昭仪仍然有一口气难以喘上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认真看着祁络绎：“娘娘，多谢您今日解惑。您对孟婉的大恩，孟婉铭记于心。”

祁络绎笑了笑：“本宫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若想继续待在皇上身边做一个人人嫉妒的宠妃，那么就离本宫远点。”今日的教训还不够吗？

在帝国后宫，只有两个女人才有资格自称“本宫”。自裴元鉴亲政后，祁太后已鲜少露脸，而祁络绎年少，之前也总不愿意自称“本宫”。帝国对于尊卑并没有严苛的规定，这世上没有人天生是奴才，也不会有人甘心是奴才。所以即便是伺候人的最下等宫娥太监，也不必自称“奴婢奴才”。

而这鲜少听到的“本宫”两个字，足以说明祁络绎说这番话时的力度。她不是在跟孟昭仪开玩笑，而是告诉她一个严峻的真相。

“可是……”孟昭仪愣住，她原以为今日祁络绎让她看清一切，为的就是让自己为她效力。为什么祁络绎会拒绝？没错，裴元鉴似乎很不喜皇后，所以才会在看到她与皇后站在一个阵营当中的时候，萌生了弃子的念头吗？

祁络绎摇头，丢下一句“现在的你，还没有资格”，便与莞娘披霞而去。

东方有彩虹，横跨半边天际。

孟昭仪懵懵懂懂地念着祁络绎最后的话，眯眼望向这片斑斓，忽然间醒悟过来。她抿嘴一笑，似乎看到了一条别样的通天之路。

恩宠是假的，但有些东西，可以成真。

孟昭仪朝着祁络绎远去的背影行了个端正的礼，抬起头来，嘴边漾起淡淡的笑，带着霞虹的暖意。

这暖意是给祁络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