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最后一块烙刻着山峦图案的油亮竹牌扔到了一名勉强扛住了门前三板斧的打行汉子面前,欧阳铁栾抬眼看了看已经有些偏斜的日头,很有些意兴阑珊地转头看向了始终垂手侍立在自己身侧的欧阳老狗:“老狗叔,就到这儿了吧?”
微微抬眼看了看依旧是一副意气风发模样的袁勇,再扫了一眼形容外貌上明显有些不堪使用的打行汉子,欧阳老狗和声应道:“都听少爷的!只是……照着打行规矩,旗杆子上招揽来应付场面的这些打行汉子,在出场面之前,都得在城南草料场子蓄养起来。这头一顿饭……掌旗杆子得一块儿吃,少爷您看……”
耳听着欧阳老狗在话语中用上了敬语称呼,欧阳铁栾很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城南草料场子?我记得小时候我和小勇还去那儿抓过蛐蛐儿。逢着城内商贾雇佣的马帮、驼队归程的日子,那地方少说都能聚拢上千牛马。怎么眼下……”
欧阳老狗微微压低了些声音:“少爷,草料场子一年也就五六次给那些进城的马帮驼队派上用场,平日里差不离都是空着的。但凡城中打行有啥场面要走,因为草料场子有现成的席棚、锅灶,聚拢来的打行人马都是在那儿蓄养几天精神力气。这是多少年的老规矩了,只是少爷当时年纪小,老爷又不想少爷……”
话说半截,欧阳老狗恰到好处地止住了话茬,摆出了一副听候欧阳铁栾支应的恭谨做派。
无奈地点了点头,欧阳铁栾也是放低了声音:“那就照着老狗叔您的意思办吧!这打行里的规矩,我真是……”
欧阳老狗:“打行里的规矩多,少爷您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就全弄明白!那我就先照着规矩操持起来?”
眼见着欧阳铁栾再次点头,欧阳老狗这才站直了腰身,略略扬声朝着左近不远处几名身穿长衫、看起来像是商铺跑街大伙计打扮的青年人叫道:“靠山旗下张罗丁伙嚼裹,借问一声,哪家宝号肯做相与?”
话音刚落,几名老早就侯在了一旁的青年人立刻快步走到了欧阳铁栾身侧五步远近。才刚站稳了身形,几名身穿长衫的青年人已然齐刷刷地朝着欧阳铁栾深深一揖。在直起身子之后,再又齐刷刷地从怀中摸出了个油光增量的木盘,双手托在了胸前。
似乎是想借机让欧阳铁栾尽快熟悉云归城中有关打行之中的各种规矩,欧阳老狗轻轻咳嗽一声,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掌旗杆子留洋回来,也都不知道云归城里这些肯做相与的商号有了啥新鲜花样。趁着时辰还早,诸位把各自宝号的好处,略略说道说道?”
话音落处,几名在欧阳铁栾身前站成了一排的年轻人之中,站在欧阳铁栾左手一侧、身穿竹布长衫的一名大伙计,立刻脆着嗓门接应上了话茬:“小号福缘盛,咸丰年间在云归城中就有的买卖。老掌柜的扛活儿出身,最是明白下苦人的艰难。铺面里拿得出手的,也就是硬面干粮、红烧膘肉,都是实诚吃食!”
“鄙号长兴胜,买卖开在南城门旁柳树街,接应的是走张家口过来的驼队客商。都说是骆驼好柳、蒙古好酒,敝号自家烧锅蒸的青云烧,炖的肥羊尾,都是口内外叫得响的!”
“小号同心顺!掌柜的早年间也是在打行里寻一口吃食。同行同业、同气连枝,掌旗杆子但有吩咐,小号一定实心巴结,仔细操持……”
耳听着几名跑街大伙计逐一介绍着各自的铺面特点,欧阳铁栾犹豫片刻之后,方才抬手指了指那身穿竹布长衫的青年。眼见着欧阳铁栾动作,侍立一旁的欧阳老狗立刻从袖子里伸出了巴掌,将捏在指间的一块烙刻着山峦图案的竹牌,扔进了那青年双手捧在胸前的木盘中。
只一见欧阳铁栾已经做出了选择,其他几名年轻人也不多话,又是齐刷刷地朝着欧阳铁栾作了一揖,这才转身离去。而那接应了竹牌、身穿竹布长衫的青年则是稳稳当当捧着手中木盘,朝前走出一步,依旧是脆着嗓门朝欧阳铁栾说道:“还得请掌旗杆子示下,小号接应下来的场面,该是走个怎样的规矩?”
不等欧阳铁栾开口,欧阳老狗已然应声说道:“八人一席,一人一铺。张盖要暖,吃喝要足!三餐荤腥,细粮管饱!”
利索地答应一声,那身穿竹布长衫的青年倒退着走出两部,这才朝着欧阳铁栾深深一揖后转身离去。而在那身穿竹布长衫的青年身后,经过了门前三板斧考验的打行汉子,也都提着各自刚刚拿到手的粮米银钱,吆三喝四地跟了上去。
顺手从怀里摸出了一把银角子,袁勇如同天女散花般地将银角子洒向了那些没胆子经过甄选的打行汉子。也都不理那些忙乱着抢夺银角子的打行中人,袁勇大步走到了欧阳铁栾身边,用力晃了晃自己的双臂:“少爷,我可是多久都没这么痛快过了!以往招丁拢伙,手里没有粮米、银钱,紫石街里那些压根看不上眼的家伙,都敢在我面前拿大个儿。今天总算是……”
话说半截,袁勇也像是看出来欧阳铁栾兴致缺缺的模样,泱泱地打住了话头。
轻轻咳嗽一声,欧阳铁栾慢慢站起了身子,转头看向了侍立在自己身侧的欧阳老狗:“老狗叔,我挑的这家吃食铺面,挑对了么?”
脸上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沉静模样,欧阳老狗和声应道:“正想问少爷其中道理?”
扫了一眼那些如同饿狗般争抢着银角子的打行中人,再看看那些兴高采烈簇拥而去、手中还都提着布袋的打行汉子,欧阳铁栾很有些厌恶地摇了摇头:“也都没什么道理……只是觉着,这打行里的人,好像都没想过自己以后会过上啥样的日子?就这么今朝有酒今朝醉?他们明明都看见身边的人,最终会沦落到怎样的下场,可他们还是……”
低垂着眉眼,欧阳老狗就像是没听见欧阳铁栾的感慨一般,依旧是和声应道:“少爷说没道理,那就是没道理了。”
苦笑着看向了欧阳老狗,欧阳铁栾无奈地摇了摇头:“老狗叔,您非得让我把话说那么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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