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院的池水下。
穿过那深长却并不幽暗的地道,在地底深处,有一处巨大的石窟,石窟内镌刻着密密麻麻的铭文,构建成了阵法,使得这里的阴气格外的浓郁,甚至可以说浓郁的成了死气。
玉京是帝都,本该是世间阳气最鼎盛的地方,可是就在这玉京主峰下,却有一处阴气如此浓郁的地方。
石窟中间有一处石台,石台的四周是无尽的深渊,那无尽的阴气便是从这里冒出来的,深渊深邃不见底,仿佛直通幽冥地府。
中洲不是冥洲,难以想象,是何等的手笔打造了这样一个地方。
石台正中摆放着一张玉床,其上躺着一个女子,小腹高高隆起,一看便是有孕在身。
这人便是当年的太子妃,而她怀着的,则是当年太子姬承和的遗腹子。
秋君曾经来过这里,周帝与他讲述了一些过往的秘辛,也让秋君后怕不已。
此刻,这里却多了一个身影。
是周帝。
这身形明显不是周帝本人,因为其看着像是一道光影,虚幻缥缈,正站在那里,双眼盯着女子小腹,看着腹中的胎儿,一手按在女子的小腹上,一动不动。
腹中的胎儿,心脏在稳健的跳动着。
小院里。
周帝感受着胎儿心脏的跳动,目中露出了深深的忧虑。
他之所以两月未曾上朝,便是因为这胎儿出了一些问题。
李洪还是预估错了,本就神魂不全的胎儿,更不撑不了两年了,甚至半年都撑不住。
就在两月前,胎儿的心脏忽然第一次停止了跳动,若不是周帝一直留有神念观察这里,恐怕这胎儿便保不住了。
可是即便是如此,胎儿也因此受伤,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冥府死气涌入,若不是周帝第一时间赶到,远远不断的输入真元回护,这胎儿当时便死了。
可也因此,周帝被困在了这里,无法走动。
如今的局面,只要他一撒手,没有他一身世间最纯阳的真元保护,这胎儿立刻便要死去,再也救不回来了。
于是乎,周帝只能在这里等。
既是等西北那边儿的前秦皇陵开启,也是在等着他那些敌人安耐不住。
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他有的是耐心等候。
………………
“陛下到底要做什么?”
“谁知道呢,那位的心思从来就没人猜得到。”
“也不知道师父怎么样了。”
“师兄你就放心吧,师父不会有事儿的。”
茶楼里,徐二清算完账目,合上账本,跟着陈阿柳和荆芥一同归山,不过除了荆芥之外,两人都是面有忧色。
三皇子跪在承天门外的事儿在玉京闹得沸沸扬扬,已经连着跪了两日了。
从第二日起,就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在那里跪着了,陆陆续续的一众朝堂官员,都跟着三皇子一同跪在了承天门外,请求面圣,只是一直被禁军统领张天策所阻拦。
这位玉京的禁军统领,中军都督,面无表情的看着一众人,就手持一杆长枪,死死守在承天殿外,对于一众朝臣视若不见。
第三日,殿外已经乌泱泱的跪了一群人,请求面圣,可是宫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出来,直到下午的时候,曹生这才施施然走了出来,看着众人道。
“都回去吧,陛下龙体抱恙,不见外人。”
“不见外人?”
三皇子踉跄起身,三日的风吹雨打,让他的面容略显疲倦,可是眼睛却闪闪发光,死死的盯着曹生和张天策,逼问道:“孤也算外人吗?”
“这是陛下的口谕。”
“那陛下人呢!”
三皇子忽然放声大喊,神情激动,一步上前,大声呵斥道:“让开!孤要入宫面圣!”
曹生恍若未闻,仍旧老神在在的战力在台阶上,低头看着三皇子道:“陛下说了,谁人都不见。”
三皇子听罢,眼角抽搐,厉声道:“陛下连孤这个亲儿子都不见了吗?已经两个月了,朝堂上下群龙无首,孤怀疑陛下安危,让开!我看今日谁敢拦我!”
说罢,他直接震袖一挥,大步朝着承天殿走去,想要从偏门入宫。
谁知,就在这时候,一杆长枪出现在他眼前。
张天策手持长枪,枪尖斜指三皇子脚前,冷声道:“陛下有口谕,谁人都不得入宫,三皇子不得入内。”
“让开!”
张天策面无表情。
三皇子见状,一咬牙上前一步,谁知道张天策手中的长枪忽地抬高,直指三皇子咽喉,神色冷峻,仿佛下一刻他还敢迈步,他就真敢一枪扎下去。
三皇子大怒,指着张天策呵斥道:“王统领,你这是何意,想要杀了孤吗?!你这是要谋反吗!”
张天策平静回道:“王某一介匹夫,不懂什么谋反,只知道听陛下旨意,陛下说不让进,那就不能进。”
二人对视片刻,三皇子冷笑一声,竟然真的对枪尖视若无物,直接朝前走去!
枪尖动了。
没人看见张天策手中是何动作,便看到三皇子忽地倒飞了出去,落在了殿前的台阶下,神色萎靡,哇的便吐出一口血来。
张天策冷冷看着三皇子,道:“殿下勿谓言之不预也。”
一众朝臣赶紧扶起三皇子,指着王策厉声呵斥!
“成何体统!”
“张天策你是要谋反不成!”
一时间,真可谓群情激奋,唾沫星子乱飞,可惜每一个人敢上前,这时候他们可瞧明白了,这张天策连三皇子都敢动手,他们上去还不是送人头?
三皇子被人搀扶起身,指着张天策连道三声好,而后摔袖离去。
三皇子再一次离去,彻底沦为笑柄,只是许多人琢磨这件事儿,却觉得不是那般滋味,总觉得有些蹊跷。
入夜,三皇子府邸。
正堂里,一群朝廷要员围坐一堂,议论纷纷,三皇子坐在堂上,听得头疼不已。
屋里的众人,都可谓是他的心腹,又或是他的左膀右臂,除了一些朝廷老臣之外,公孙度和东望也在其中。
只不过,这二人却始终未曾开口。
众人商议的,便是皇宫内到底出了何事,三皇子要不要强行入宫一探究竟。
下午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如今这些人又商议起入宫,还讨论的有板有眼,自然不是企图说服张天策,放他们入宫。
他们打算动武。
一派人说此事不可为,一派人说宫内很久没有传出来消息,恐陛下遭遇不测。
说是这么说,可是到底如何,众人心中门儿清。
入了宫中,还会出来?
当然不可能的。
他们实际上商谈的,是到底要不要逼宫。
此前三皇子两次入宫,也是为了今日之事做铺垫,一来造势,二来试探周帝到底是何种处境,宫内到底是什么情况。
就今日看来,宫内似乎真的出了事情,情况似乎不是很好。
毕竟周帝实在是没有理由两次都不见老三。
而这个事情,也给了众人逼宫的充分理由。
已经吵了足足一个时辰,仍旧没有个结果,三皇子看向了公孙度,问道:“你觉得如何?”
公孙度也在犹疑,拿不定主意。
东望见了,微微一笑,打开折扇摇了摇,终于开口道:“殿下,还在犹豫什么?”
“犹豫……”三皇子叹气道:“此事若是不成……”
“便是不成,您也是心系陛下安危。”
“可是……”
“最不济,您也可让陛下立储。”
东望说完,看向三皇子道:“如今大势已成,桃山等几位掌门已经答应,出手拖住曹生和张天策,徐开天已走,东军都督迟春与长公主殿下有约,到时候会鼎力相助,可一举拿下玉京城防,殿下,时不我待啊。”
贪欲这种东西,成长的时候,往往只需要外界的一点点推波助澜。
更何况,是被久久压抑着的贪欲。
听完东望所言,三皇子再不犹豫,目露狠色,对众人道:“那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行动。”
翌日一早。
三皇子等一众朝廷官员如往常一般出现在宫门外,宫门早已经封禁。
一众朝臣朝着在三皇子带领下欲要入宫。
三皇子站在宫门外,放声大喊道:“奸贼张天策,速速开宫门!孤要见陛下。”
张天策站在城墙上,就在他准备出声询问的时候,眼前却多出了一柄剑。
这剑不知从何处飞来,直接插入宫门前的石板上,嗡鸣不止。
桃山剑池的掌门忽地出现。
柳十二手持长剑,站定在张天策身前。
张天策忽地抬头看了一眼尚未完全明亮的天空,叹道:“原来,你们早有准备。”
柳十二身上的气势节节拔高,不多时便到了通天境。
玉京大阵,却并未出现。
柳十二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拔出长剑,握于手中。
与此同时。
书院里。
吕仙所在的那处小院里,除了他之外,今日多了两人,是曹生和老黄。
吕仙看着天空,有些发愁。
他看着正在那里老神在在下棋的两位,问道:“真不管?”
“你现在管得了吗?”曹生下了一子,头也不抬道。
“就算那老瞎子被困,咱们几个出力,好歹也能有点儿用。”
“甭管!”
老黄忽地抬头,瞪了吕仙一眼。
吕仙乖乖闭嘴。
老黄头也不抬,话语里满是怒气。
“瓜娃子,俺倒要看看,他还要怎么折腾。”
…………
玉京城内。
一处巷子里,一个老瞎子带着小瞎子准备如往常一般,去到城隍庙摆摊给人算命,谁知道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他双眼失明,却仍旧抬头望天。
天被锁死了。
他与玉京大阵失去了联系。
“好手段。”说完,他失明的双目看向了前方,道:“不过就这点儿道行,可是拦不住我。”
东望在巷子的尽头出现,先是拱手行礼,而后微微一笑,打开折扇,道:“自然是困不住您的,不过晚辈今日这番举动,只是为了有个僻静地方与您老说说话。”
“咱们不认识。”
“我认得您。”东望一笑,道:“前秦……”
东望说到一半。
“住嘴!”
那老瞎子忽地暴怒,须发皆张,他的头颅忽地变大,自脖颈上方的头颅化作一个丈许大的龙头,生有双角,龙须栩栩如生,对着东望怒目而视,只是那龙首的双目却是一片灰白。
瞎的。
“前秦……龙脉……”
劲风拂面,犹如刀刮。
东望面颊上出现一道道血痕,可他仍旧笑着将这句话说完。
龙首虽瞎,可是仍旧死死盯着东望,仿佛下一刻便要将他吞噬。
那一声苍劲的龙吟之后,老瞎子脖子忽地化作龙身,龙首摇摆片刻,便朝着东望冲来,似乎要一口将其吞下。
东望十分淡定,他看着龙首道。
“您老被困这么多年了,想不想换个活法?”
龙首忽地停下,灰白的双目紧紧盯着东望。
“毕竟,给仇人看门儿不好受吧。”
东望仍旧笑着道。
龙首退回去,重新变作老瞎子。
老瞎子看着东望,道:“老瞎子已经老了,也习惯了。”
东望伸手指了指老瞎子身旁带着的小瞎子,道:“您老双目是因为气运被夺吧,这是天地法则,大道之力,只要有大周翌日,光靠重塑肉胎可是没办法解决的,想要靠着这肉胎脱困,更是不可能。”
老瞎子神情动容,问道:“你懂?”
东望神色淡定,脸上笑意更浓,道:“略懂,最起码我知道,您这点儿手段,可是活不过来,也死不了。”
老瞎子沉默不语。
东望一口道破他的身份,让他心中压抑了几千年的欲望宠宠欲动。
他是前秦龙脉所化的真龙,被周朝困于此地已经足足近万年了。
不是他不想走,而是走不了。
他真身在周天之内,被人以大神通钉死,为了活命,他只能日复一日的困在这玉京城内,看守玉京大阵。
便是死也死不掉。
已经足足几千年了。
他渴望真正的活着,也渴望真正的死去。
东望的一句话,让他的内心重新燃起了火焰。
他看向东望,道:“你有把握?”
“当然有,要不然,我也不会处心积虑的冒着风险来找您了。”
老瞎子沉默不语,东望知道成了。
他一挥手,撤去阵法,听到城墙那边儿传来的动静,又听到了玉京皇宫那边儿传来的动静,脸上露出了开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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