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望舒说些什么,便听鲲鹏的抱怨道,“累死我了!二小子!你好了以后,可得好好孝顺为师。”
鲲鹏停止施法,法阵里的睚眦缓缓落下,鲲鹏接住睚眦,笑得像个傻子。
望舒见自家师傅一脸蠢笑,忧心鲲鹏摔了睚眦,便从鲲鹏怀里抢过睚眦,小心翼翼地抱着。
睚眦睡得香甜,望舒看着他安静的睡颜,自言自语道,“二弟,你倒好,什么都忘了。忘了,是不是很幸福,你不要想起来了。”
鲲鹏不懂望舒的悲伤,自顾自地扑到小金乌面前,嚷嚷道,“小十,为师好想你。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在?你们兄弟出师时,为师不让你们提起为师教过你们,也不让你们回来看为师。哪知道,你们还真不来?你们这一走,有…嗯,三万四千五百六十七年了,可怜为师守着北冥孤苦伶仃地生活着。”
“师傅,您广收天下弟子,怎会孤苦伶仃?”小金乌实诚孩子,忍不住拆穿鲲鹏。
“嘿,你这孩子!”鲲鹏一拳捶在小金乌头上,“死脑瓜骨!”
鲲鹏说完,暗紫色眼睛暗淡下来,冰蓝色眼睛恢复了神韵,他周身的气场亦从刚刚的热情似火变得冰冷无比。
鲲鹏负手而立,面色冷得仿佛结了冰霜,“小金乌,本尊说过,你不再是本尊弟子,也不许你再回北冥。”
小金乌俯身行礼,“师傅…不,妖师大人,请恕我未经同意私入北冥…我…”
望舒看不下去了,护在小金乌身前,“师傅,我十弟还小…您若生气,冲着我来吧。”
不待鲲鹏发难,望舒又道,“师傅,您之前明明派童子去迎接我十弟了,不然以他这微末的道行根本过不了您设下的阵法,也到不了北冥。”
“你……”鲲鹏无法反驳,他看向小金乌,淡淡道,“你随我来。”
小金乌追着鲲鹏的步伐有些飘,谁不知道师傅是出了名的冷面天君,出了名的不讲情面,想不到竟被十三姐治得服服帖帖的。
小金乌随鲲鹏到了北冥深处,此处有一方泉眼,清澈的水流自泉眼涌出。
鲲鹏负手而立,“小十,时机已到,有些事,为师该告诉你了。”
见鲲鹏自称“为师”,小金乌心底一喜,师傅承认自己是他的徒弟了。
“小十,你可知我为何收你们兄弟十个为徒?”鲲鹏道。
“因为我们的母亲,您欠她一个人情。”
“为师收你们为徒,的确是因为你们的母亲,却不是因为欠了人情,而是为师心悦于她。”
小金乌眼瞳一缩,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师傅喜欢……他的母亲?!
“你的母亲很美,尤其,是她跳舞的样子。”鲲鹏的眼瞳迷离,似是在怀念记忆中的人儿,那人儿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脾。
只是他视若珍宝的人儿,却再也不会回来了,哪怕是远远的观望,都是奢侈。
鲲鹏看着眼前的北冥泉眼,轻声感叹,终是物是人非。
鲲鹏压下心底的悲伤,冷声道,“小十,其实你们金乌一族背负了一个诅咒。你们每一代金乌在血脉传承时都是十兄弟,最后,只有一个能活下来。你的十个舅舅,因妖天庭覆灭,死了九个。你们十兄弟,又因为乾坤劫死了九个。”
小金乌血色竖瞳里血光闪烁,仿佛要流血来,“所以,就算没有后羿,我们十兄弟也会遇到别的劫数?”
鲲鹏点头。
小金乌抿着唇,血色竖瞳里,有些莫名的情绪。
金乌是蛋生,他们十兄弟是一起出生的,他们年龄不同是因为破壳的时间不同。
母神从一开始就无法决定她有多少个孩子。
所以这一切,都天道所为。
天道天道,你何其狠辣?
倘若这世间只容得下一只金乌,又为何在最开始诞生十只呢?
天道,你知道失去九个兄弟是何等疼痛么?
恨吗?恨!这样的命,让他如何不恨?
甘心吗?不甘!这样的安排,让他如何甘心?
那道恨意和不甘化作的锁链不断收缩,勒入小金乌的心脏,渐渐化作魔障。
魔障叫嚣着,让他毁了这天这地这世间。
小金乌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嵌入肉里,温热的血液缓缓流下。
他不能毁灭一切,金乌族代表光和希望,不是毁灭。
小金乌心思动荡,鲲鹏恍然未觉,依旧淡漠地问道,“小十,我观你的修为与三万年前出师时相比分毫未涨。想必,你们十兄弟出师够,修为都不曾增涨吧?”
“师傅…”小金乌脸色微红,鲲鹏说的是实情,三万年来,他们十兄弟的道行分毫未涨,非是他们十兄弟惫懒,而是他们无论如何修炼也涨不得修为。
“如此就对了,天道为避免你们修炼大成后躲避诅咒,便将你们十兄弟的命数安排成相克的,如此一来,你们十兄弟修炼到一定程度,修为便不会增长,待到劫数降临,必会应劫九人…”
“而今乾坤劫已过,你的哥哥们应了劫。从今往后,天道不会限制你的修为了,你要好好修炼。”
鲲鹏语气淡然地讲出此话,小金乌兀自心惊,脑回路一抽,关注点变得奇特了。
应叔提前算出一切,将哥哥们救下了。
哥哥们换了身份,却还活着。
既然哥哥们没死,他为何要入魔?
魔族人龙混杂,有魔族原住居民,有谈恋爱谈失败坠魔的,有度不过心魔大关坠魔的,还有被仇家追杀得无路可逃决心逆袭坠魔的……
魔族魔口密度很大,魔界已不够居住,他若坠了魔,岂不是要住在拥挤的魔界?魔界黑暗潮湿,哪有太阳神宫住着舒服?
他恨自己的命,恨金乌一族背负的诅咒。
可无论他怎么恨,他都是一只金乌,一只生而为神的金乌。
他生而为神,也生来就背负了照耀万物的使命。人间若是没了他,生死之间便没了界限,到那时,他说不出他无罪。
众生无辜,他不能将这无妄之灾降临到人世间。
他无心归天,人间陷入黑暗,有多少生灵哀殓?
倘若母亲在世,定会对他失望吧?
小金乌想着母亲,只觉得心底一热,一股暖流自心口涌出,涌向四肢百骸,不断清洗着他身上的魔障。
未等小金乌称奇,便见到一个身穿火红色衣袍的女人缓缓走来,她的瞳孔清澈明亮,柳眉弯弯,琼鼻精巧,乌黑色的头发瀑布般垂直地披在肩上,她不带任何装饰品,素颜便美得倾国倾城。
来人是日月女神羲和!
鲲鹏张了张唇,却什么也没说,面前的羲和只是一缕残念,因执念未消逗留人世,待她执念消了,便会烟消云散。
鲲鹏的长袖下的双手不停颤抖,他好想拥她入怀,哪怕只有这一次,哪怕那不是真的她。
鲲鹏看着羲和,发现她望着小金乌的眼神格外温柔。
鲲鹏心底一痛,是呢,她已嫁为人妻。
他能做的,唯有不打扰,不纠缠。
想到这里,鲲鹏悄然离开,将北冥泉眼让给这对母子。
“母亲!”小金乌急吼吼地伸手去抓,手碰到羲和的身体时却从她的身体穿过去了。
“小十,你还是老样子。”羲和轻轻抚摸小金乌的脸颊。
小金乌悻悻开口,“母亲,我是你最差的儿子。与后羿一战,哥哥们…他们…”
羲和笑得温柔,“你是我们的小十啊,你永远是最好的。”
“我……”小金乌还要说什么,却被羲和打断了。
羲和将手按在小金乌的天灵盖上,小金乌只觉一股真气涌入体内。
“其实金乌族还有一个诅咒。存活下的金乌将继承死于所有死去金乌的力量。我担忧你被邪念所扰,便将力量收起来了。今你迷途知返,知晓金乌一族与生俱来背负着使命。我将这力量还给你,你记得,要变强,守护好身边的人。还有,别亏待了自己。”
羲和说完,那股滂湃的真气尽数涌入小金乌体内。
小金乌被磅礴真气冲得血气翻涌,他忍着痛,淡淡一笑,那个笑容,带着几分青涩和坚定,“母亲之言,小十紧记于心。”
“好。”羲和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化作光斑消失了,她的执念已了,不再存在于世间。
小金乌没有同消散的羲和告别,他咽下喉间的腥甜,继续修炼。
母亲和哥哥们都爱着他,守护着他。如今,母亲和哥哥们不能守护他了,他会变强,去守护身边人,叫母亲和哥哥们放心……
——
睚眦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一个女人抱在怀里。
被女人抱着,睚眦感到一股莫名的心安,就像与一个分开许久的旧友重逢。
“呦,你醒了。”望舒掐了掐睚眦的脸。
“你是……”睚眦一头雾水,他感到这里灵气充沛,不是阴间,难道他没死?
望舒笑道,“按着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姐姐。”
睚眦瘪了瘪嘴,撇过头去,看了看四周的场景,全然忽略了望舒的话。
“不叫是吧?看我怎么收拾你。”望舒捏着睚眦的脸。
“不叫!”睚眦翻身想要逃离望舒的怀抱,可他的修为太低,怎样也逃不出望舒的虎爪。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躺在望舒的怀里,闭上眼装死,不再动弹。
“喂!”望舒晃了晃睚眦的身体,“怎么跟个小老头一样?小屁孩就该活泼一些啊。”
睚眦叹息一声,睁开了眼睛,只是他的眼底满是无奈。
望舒掐了掐睚眦的脸,咯咯笑道,“你这样就好,不要长大了。”
忽而想到什么,望舒拎着睚眦的领子,“走,姐带你去喝酒,你个小不点儿,还没喝过酒吧,来,姐带你尝尝美味。”
“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走。”睚眦挥着小手,想从望舒手里挣脱,可双方力量相差太过悬殊,他终是拗不过望舒。
望舒笑眯眯,“放弃挣扎吧,你逃不掉的。”
“你放开我!我要回东海!我要找父王!”睚眦气得龇牙咧嘴。
望舒才不管睚眦的挣扎,直接将睚眦拎到了藏酒的地宫。
地宫里酒香阵阵,望舒拿出夜明珠照亮,随后变出一对石桌石凳,不管睚眦愿不愿意,直接把人按到自己对面。
她一伸手,一坛酒飞到石桌上,她粗鲁地掀了盖子,鲸吞一口,旋即笑道,“好酒,你也尝尝。”她说着,把酒坛递给睚眦。
睚眦气鼓鼓地接过,看着坛子里清澈的液体,阵阵香气,诱人心脾,他鬼使神差地举起坛子喝了一口,却被辛辣的酒辣得咳嗽不停。
“真没用。”望舒抢过酒坛,再次鲸吞一口,饶有兴味地看着睚眦咳红的脸。
睚眦只觉得胃里烧的厉害,不明白酒有什么好喝的。
睚眦从石凳上站起来,左摇右晃地走到望舒身边,大着舌头说,“你骗人!一点儿也,也不好喝。”
睚眦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觉得一切事物都带着重影,说出最后一个字,他便醉死过去了。
望舒接住睚眦下坠的身体,随后把他抱在怀里,看着他泛着红晕的脸蛋,忍不住戳了戳他的鼻头,“二弟,这可不像你。”
睚眦醉得无法保持人形,就在望舒的怀里变回了原形。
他的身形比一般龙族短,四只爪子偏大,他龙鬓蓬松,两个龙角向后紧贴背部。
望舒的手探入睚眦的龙鬓里去摸龙角,龙角被摸,睚眦反射性一颤,随后幽幽睁开双眼。
那双兽瞳布满了水雾,带着几分迷茫,他抬起头,没有焦距的眼睛盯着望舒,似是在努力辨认面前的人是谁。
“吼,吼,吼,吼……”认出面前的人是谁后,睚眦开始不安分地扭动,想把自己的龙角挣脱出望舒的手。
望舒觉得睚眦的反应很有趣,美中不足的是听不懂他说什么,她道,“你能说人话吗?”
睚眦不再扭动,似是在思考望舒的话,片刻,他口吐人言,“放开我的龙角……”
望舒有些意外睚眦保持原型时还可以口吐人言。
这小子才几天的道行啊?
果然,这小子是个修行的天才么?
睚眦的龙鳞是乳白色的,鳞片泛着金红色的光芒,此时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简直,萌得让人想蹂躏。
望舒是这样想的,于是她也这么做了。
她松开握着睚眦龙角的手,一左一右掐了掐睚眦的脸蛋。
睚眦不耐烦地伸出爪子打掉在自己脸上作乱的那双手,此刻他头脑昏沉,只想睡觉,阻挠他睡觉的这双手真的好讨厌。
只是,没过多久,睚眦便累得睡熟了。
感觉到怀里绷紧的小身体软了下来,望舒撇撇嘴。
哎?这样都能睡着?看来是真的醉了。
望舒把手放在睚眦额头上,忽而大惊,睚眦的灵魂…居然…消失了!
睚眦在望舒怀里晕过去后,到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他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一切都好真实,真实的美,美得虚幻,虚幻得像是海市蜃楼。
在这美景中,忽而传来男女不辨的歌声,那歌声婉转动听,妙不可言。
睚眦不自觉被吸引,循着声音走去,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声源,似是他一动,那唱歌之人就会动。
“孩子,停下吧。”歌声里,忽而传来一道男声,那声音苍老沙哑,是一个老者,睚眦只觉得熟悉至极,他四下观看,却寻不到说话的人。
“嘁嘁落生地幽幽,茫茫生死斗冥冥。金乌一族,当是应了那劫。你脱了羽翼,披着鳞甲,你的命数注定不凡,他日,若有人诱你为恶,你不要信。”
那声音带着几分哀婉,睚眦听后,心下有些奇怪,却也暗自记下,他转了转眼睛,道,“你是谁?”
“不可说!”那声音道。
睚眦挑眉,然后摆出一副无赖的模样盘腿坐在地上,“我当是哪位高人,原来也是个无聊的仙人,怎么就爱搞这一套?故弄玄虚,话就说一半,然后让我自己猜,我猜不到就说我悟性不够,我不猜了,你把剩下一半的话告诉我。”
“小子不得无理。”那声音道。
“老头不得故弄玄虚!”睚眦学着那声音的语气,回道。
“你个刁蛮无礼的小屁孩!”
“你个牙尖嘴利的臭老头!”
“小屁孩!”
“臭老头!”
“小屁孩!”
“臭老头!”
“小子!老夫好心给你指引道路,你这是什么态度?”
“老头!我的命数,天注定了也罢,由我自己写也罢,那都是我的事,我生而为神,你算哪根葱?可以指点了我的命数?”
睚眦的声音带着几分傲气,老者听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爽快地大笑道,“好小子够嚣张,老夫来此,当真是多余了,命数如此,谁又救得了谁?”
“你说若将来有人引诱我,让我不要信。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若我将来为恶,那不是他人引诱的,是我自愿的。”睚眦一笑,笑得单纯无邪,只是他说的话却叫人心下发寒。
“老夫本以为你是金玉之才,想不到,你却是个自甘堕落的小子。你此等心性,当真留不得,小子,说出这样的话,就不怕我现在清理了你?”老者的语气一变,忽而带了几分杀气。
“老头你不必吓我,你不会。”睚眦翻身躺在地上,一副‘我就说了实话,你奈我何’的样子。
“何以见得?”
“你带我来此,巴巴地和我说将来不得为恶,一副诱人向善的模样。这充分表现出,你对那个未来的我,充满了恐惧。可是前辈啊,你可知,天命不可违?你就算灭了我,还会有另一个生灵承接了我的气运诞生,与其寻找那个新的变数,倒不如把我掌握在手里。老头,你准备留下来监视我,对不对?”
睚眦的声音不大,老头却觉得如雷贯耳,老头道,“你倒是看得透彻。”
睚眦一笑,眼里带了几分嘲讽,不知在嘲讽些什么,“老头,你要记得,无论何时都保护好你自己。因为我讨厌被监视,若我有了杀你的实力,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朽木不可雕也!”暗中的人一挥手,睚眦只觉得眼前一花,再次睁眼时,发觉自己已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他已经回了东海,应龙坐在他的床前,见他醒了,一把将他拖出被窝,对着他的耳朵嚷嚷道,“臭小子!你挺能耐的!凤千里那老匹夫威胁我时,谁让你自尽了?你死了倒是轻松,你想过父王么?”
睚眦被吼得耳膜发痛,正想开口解释,又听应龙道,“你给我记住!不许用自己的生命冒险了!”
“嗯嗯嗯。”睚眦连声答应。
“还有,你小子居然喝上酒了!能耐啊!你可知,你醉了一个月?”
“父…父亲,儿子错了。”
“知错就好。”应龙松开睚眦的领子,将他放回床上。
“父亲?”睚眦软软地叫着。
“何事?”应龙道。
“我醉了一个多月?”
“嗯。”
“那天上,还是黑洞洞的么?”睚眦指了指棚顶。
应龙回首,看向睚眦,半响,他才道,“一个月前,小金乌归天接任神职,光明亦回归大地了。”
“可是……”睚眦眸色微深,他总觉得,过程没那么轻松。
“没什么可是,你好好歇着吧,不要思虑过多。”应龙说完便转身离去。
睚眦坐在床上,久久不曾回神。
——
睚眦不知道,在他昏睡的一个月里。
嫦娥去北冥寻了小金乌,她愿常住月宫,为后羿赎罪。
故而,自十二银乌陨落后,月宫再次有了主人。
嫦娥愿和小金乌一同守候世间白昼。
见小金乌愿意继续守护苍生,望舒终是未出北冥,未用满身煞气给三界带来祸患。
只是,望舒曾在小金乌回到天庭的那一天立下誓言:
倘若小金乌出了什么事,她必要天庭百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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