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靖见封鸿胤站在一边，委屈得像个孩子，不由得失笑。

“阿靖……”

便在此时，耳畔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那声音离他极近，仿佛说话之人就趴在他耳畔。

颜子靖心底一惊，这声音是师傅的……

可师傅在哪儿呢？他左右顾看，却寻不到师傅的人影。

想到这里，他沉眸敛目，并不觉得意外，师傅一向不同寻常。

师傅是个怪人，他的体温四季冰凉，脸色亦白得没有血色。

师傅让他快乐地生活，不要留下遗憾。

他问为什么。

师傅总是神神叨叨地说他是天生命短之人。

他满心疑惑，再次询问，师傅却不肯再说什么了……

师傅说他天生命短，怕是早已知晓他会经历这一切。

师傅领养他，是因为乌什欢吧？

乌什欢和他本就是一人，可他们有不同的思想，是不同的个体。

将来，因果还清后，他和乌什欢，一定会有一人消失。

乌什欢生就是金乌，他已经几万岁了，精神力那般强大。

乌什欢的亲友同乌什欢相处了几万年，能眼睁睁看着乌什欢消失么？

他颜子靖，从出生起就是一个凡人，直到二十四岁被怨气之灵坑入万世劫才知道自己其实是只金乌。

师傅领养他十六年，十六年对凡人来说是五分之一的生命，对神来说，却只是弹指一瞬间。

他何德何能，能让师傅站在他这边不去帮乌什欢？

他又凭借什么和乌什欢争呢？

自那天在扶桑树下见过乌什欢后，他便知道，他和乌什欢之间，消失的一定是他。

“阿靖……”

“阿靖……”

“阿靖……”

耳畔的声音越来越急促，颜子靖被唤得头脑昏沉，想要说什么，却迷迷糊糊地说不出口，不待他回应那道急促的声音，便失去了意识，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那双褐色的圆瞳，亦化为血红色竖瞳。

乌什欢睁着血红色的眸子，静静看着自己的处境。

此刻，辰时，

帅府，树上。

乌什欢扯了扯嘴角，刻意忽略院中的那对军阀兄弟和君声慢，他凝起精神力，紧紧盯着自己面前的那片空气。

空气一阵抖动，一个女子凭空出现。

她的年纪大约二十七、八岁左右，留着一头淡金色的波浪长发，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衬衫袖口卷到手臂中间，露出没有血色的皮肤，她的眼睛深邃有神，鼻梁高挺，嘴唇殷红…只是她眉形如刀，令原本温婉的面容多了几分英气。

她浮在半空中，却只有乌什欢看得见。

见乌什欢盯着自己，她笑得花枝乱颤，尖着嗓子说，“阿欢……”

这声“阿欢”唤得婉转动听，仿若黄鹂清叫，仿若玉石敲击，直听得人骨头发麻，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

乌什欢却听得汗毛倒竖，心底恶寒不已，面色却没有分毫变化。

见乌什欢不配合自己，女子颇感无趣，她打了个响指，身上亮起一阵白光，待到白光熄灭，她已变为一个男子。

他还穿着那件白衬衫，头发却是短的，说来神奇，他扮女子时英气勃发，恢复男子身份后，却带了几分柔气，他的美，雌雄莫辩。

他自来熟地坐在乌什欢身边的枝杈上，淡淡道，“你还是这么无趣。”

“彼此彼此，你还是这么无聊。”乌什欢道。

“你这人…真是不懂尊师重道！”

“我从未承认你是我师傅，又何来尊师重道？你别忘了，唤你师傅的是那个坑货。”乌什欢说到‘坑货’二字时，语气微微加重。

男子皱了皱眉头，“你何必叫阿靖坑货？对阿靖来说，你也是坑货……”

听闻此话，乌什欢不再言语，只是睁着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男子。

被乌什欢这种眼神盯着，男子只觉得周身被一股无形的压力压住，压抑得难受。

他撇了撇嘴角，以为这样他就会屈服于乌什欢的淫威之下么？未免太天真了。

三秒钟后，男子有点儿方了。

五秒钟后，男子缴械投降，“好吧，你不是坑货……其实你不叫我师傅也没什么，我更喜欢你唤我大嫂。”

乌什欢一脸嫌弃地看着男子，“你这人虚伪，奸诈，无耻，根本配不上我大哥……”

男子眉头紧蹙，“所以在你眼里，你大哥什么都好，而我，是个什么都不好的小人？”

听到男子的话，乌什欢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男子被噎得火大，“你……你给我回去！换阿靖出来！你这人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不好玩！”

乌什欢嗤笑一声，并不应男子的话，只是开口道，“出什么事了？”

“哎呦！老夫想徒弟了，过来看看不行么？怎么就一定会出事呢？”

乌什欢没有说话，只是扭过头来，静静盯着男子。

“好了好了，确实出事了。”男子道。

乌什欢等男子继续说下去，男子却没继续说，他伸出手，指尖捻动，摆了个数钱的姿势。

乌什欢，“……”

见乌什欢没有动作，男子扁了扁嘴，“老规矩…老规矩懂么？”

乌什欢没有辩驳，默默从怀里掏出一块金条，放在男子白花花的手掌上。

得了金条，男子嘿嘿一笑，复而说道，“出事的，是你二舅……”

听此言语，乌什欢眸色微暗，却没有说话。

“你就不好奇他出了什么事？”

“我身处万世劫，劫数期间，与我扯上关系的神都有可能被卷入这场劫数……”乌什欢道，“若二舅真的出了事，我去帮他，反而会害了他。”

“所以你便不问了？”男子道，“你怕自己得知他出了什么事，会忍不住去寻他。”

被猜中心思，乌什欢没有反驳，他凝眉，想起飞龙寨上的二当家……

他敢肯定，那位二当家一定是二舅。

只是，二舅竟也会出事？

哥哥们出事后，二舅将他带回了龙宫，他在龙宫长大，早已习惯二舅算无遗策，而今听男子说二舅出事，他内心满是不信。

“你不能帮他，我却能。”男子道，“你若唤我一声师傅，我便去帮他。”

乌什欢凝眉，“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我未曾拜入你的门下，未曾学过你的法术，未曾向你请教过问题……你算不得我的师傅。”

“这都不重要！你听我说，我想追求你大哥……”男子道，“长兄如父，你大哥亦是你父辈，我不当你师傅，就无法和他成为同辈人。”

听到这个回答，乌什欢内心没有任何波澜，面无表情地看着男子。

男子老脸一红，“这不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么？我要靠我自己成为你父辈。”

乌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