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啊，江常胜想到。

当初和贾聪明碰见时的场景到现在江常胜仍历历在目，那一日，自己还不是从北走到南的常玉，而是当阳城里人尽皆知的世子，而贾聪明则是带着一身霸道与嚣张外加一封圣帝圣旨从京城来到西北的钦差大臣。

想那时，带着两个差役的贾聪明大闹当阳城春风馆，与江常胜上演了一出京城大少对决封疆世子的精彩戏码。初见之时，此人虽然不英俊，但那消瘦的身形连带着世家大族里所培养出的傲然气息，配上一幅阴翳的眉目，总能给所见之人以过目不忘的气质。

而今天，圣帝圣旨还安静地躺在江常胜留在客栈的包裹里，除了附着在上面的帝气早已消散地差不多了之外，不论是外形还是上面的那些字，都是原封不动毫无变化，而当初那个传旨的钦差大臣已经大变样了。

江常胜实在是没有想到，才不过近短短两年的时间而已，贾聪明怎么就变成这幅德行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贾聪明应该跟自己年纪相仿才对，两年，不过近短短两年，贾聪明再也不是那个张口就让江常胜跪下的冷酷钦差了，而变成了一个印堂与耳鬓齐齐发红，整个脸盘子胖了足足一圈，整个身子胖了起码不下四十斤，留着络腮胡的油腻男人了。

要不是那熟悉的声音还有那熟悉的神情，江常胜甚至会以为这是哪个不知名小酒馆里每天无比悠闲只知道吹牛逼喝大酒的小老板呢。

贾聪明整个人颇有一出场，邪魔外道纷纷退让的气势，众人只见他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大厅中间，挺了挺肚子，毫不忌讳所有的目光都汇聚于他的身上。

“十万两，我没听错吧，这胖子是谁啊？”

“嘶，这可是十万两啊！这家伙家里是淘金的吗？”

“这人我看着好眼熟，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了…”

杨妈妈错愕了许久这才犹犹豫豫地出声道：“这位大爷出价十万两，诸位还有没有比十万两更高的？”

“十万两第一拍。”

“十万两第二拍。”

“十万两第三拍。”

十万两银子，足足一百根底部刻有‘金虎镇藏’独特烙印的沉重金条，是多少平民老百姓只能嘴上念叨念叨的天文数字啊。

杨妈妈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她缓缓地走下了台站到了贾聪明的面前，搓了搓手，“这位爷，还请问是哪家钱庄的银票？”

贾聪明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双手抱胸鼻孔朝天，虽然好久不见成了一个油腻胖子，但那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冷酷与高傲还是那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杨妈妈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声，“您带的是金条吗，难不成是整整十万两银子？”说完这话杨妈妈还连忙朝大门外看了看，当她发现贾聪明似乎并没有带来自己想象中的拉金货车时，她一脸疑问地朝贾聪明说了句这位爷您这是…

而贾聪明接下来的表演就可谓是技惊四座了，如果说京城哪天要评比出一个谁是装逼之王排行榜的话，贾聪明绝对有大概率获得今年的前三甲。

“爷？”

“我看起来很老吗？”

“你个老鸡婆死鸨子，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十三岁出来接客十八岁给客人吹箫没吹好臭嘴和碧莲被打烂二十八岁才赚够钱买够粉给堵上破窟窿的鞋拔子老脸，他妈拉个巴子的，老子你都不认识了。”

“老子是你贾爸爸！”

杨妈妈一脸错愕，半晌没反应过来，“啥，你说啥？”

贾聪明：“明人不说暗话，我是你爸爸。”

杨妈妈：“你说啥？假爸爸？”

贾聪明当场一声怒哼，“他麻辣隔壁的，真的连老子都不认识了，我是贾聪明！”

杨妈妈看着面前的冷酷胖子愣了许久，“您，您，您，您原来是贾少爷啊。”

“贾少爷怎么是您啊？您多久没来过这了啊，瞅我这眼神，该死…贾少爷，你刚才怎么这么说话呢，我还以为…”

羞怒的杨妈妈结结巴巴地回起话来。

“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啊，您这是要买青曼姑娘的初阁吗？”

“贾少爷，真是太久没见瞅我这老糊涂了，您今天来还是跟老早一样，挂账？”

贾聪明一脸红色地大吼了一声，“挂账？挂什么账？死鸡婆你在想什么呢？”

杨妈妈：“啊？您不是出价十万两吗？”

贾聪明：“我呸，马勒戈壁的，我随便说说，你还敢当真？”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贾聪明掏出了一枚令牌。

这是一枚菱形棱木令牌，上面不仅有着身为虎国官员的特殊印记，令牌上更是刻着极为醒目的三个大字。

“户政司。”

杨妈妈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贾，贾少爷，哦不，您，您现在是户政司司徒，贾大人？”

在场所有人顿时窒息一片，响起了不绝于耳的议论声。

“这家伙是正三品刑部户政司司徒？我的天吶！”

“户政司司徒，那可是专查虎国官员作风纪律还有贪污受贿的人物啊，他今天这是来…”

“我想起来了，这家伙好像是这些年来京城里唯一一个没有经过科举考试而是直接举孝廉入仕的世家子弟，他爹不就是当初先帝的重臣，位居一品御史大夫的贾本领，贾大人？”

“我滴亲娘嘞，原来是他！”

“这…户政司竟然来这里了，这是要查案吗？”

“整顿作风吗？”

贾聪明听到人们不绝于耳的议论声，似乎极为享受这种备受瞩目的感觉，他清了清了嗓子直起腰板。

“我听到有人举报说在这里正在公然进行人口贩卖。”

“我今天倒要来看看，天子脚下，谁他妈敢贩卖人口？踏马的老胡子都被灭了快一千年了，居然还有人敢明目张胆地贩卖人口，踏马的当今天是哪一年啊？”

江常胜当场笑出猪叫声。

真是没有想到这么久没见，这货现在居然…简直太极品啦…

杨妈妈连忙一哆嗦，“司，司徒大人，您莫不是误会了，我们这里哪有贩卖人口。”

“是在卖一位姑娘的初阁而已。”

“这个没犯法吧。”

贾聪明一收肚子：“什么？卖什么？卖女人的初夜？我虎国律法明令禁止剥夺她人意志和自由来进行人身买卖的相关活动，你是疯了吗，敢把女人的初夜拿来卖？”

杨妈妈脸色难看无比，连带着台子上的楚晓曼此时脸色也有点难看起来。

“司徒大人，你听错了，不是卖初夜，是卖初阁，初阁。”

“初阁，就是陪客人聊聊天，唱唱曲，谈谈情，不会卖身子的，我们这雁歌祠是正儿八经的青楼，里面都是正经姑娘，不是卖淫嫖娼的妓院窑子。”

“贾大人，您忘了吗，以前您也不是来过…”

贾聪明当场暴怒：“你个死鸡婆臭鸨子，你踏马地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你是不是今天早上起来把没倒的洗脚水当成洗澡水洗到脑子里去了。”

“卖初阁，正经姑娘？”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都有人叫到六万两了，我倒要看看，谁家的姑娘陪人唱一晚上小曲就踏马能赚六万两的。”

贾聪明怒气冲冲地走到楚晓曼面前，打量了她一眼。

“就是你？”

“是，是我…”

“按照我虎国律法，不管是青楼里的小姐还是窑子里的鸡，凡是进行相关营生者都得登记备案，你把你的牌子出示一下。”

杨妈妈连忙派人奉上楚晓曼的登记牌。

贾聪明看了一眼后，“行吧，倒是个正经姑娘。”

“你继续卖吧。”

贾聪明说完这句话，自顾自地往椅子上一坐，弄愣了所有人。

杨妈妈一脸尴尬地走到他的面前，“司，司徒大人，您这是…”

贾聪明：“我什么我，你做你的生意，我看看不行吗？”

“我可告诉你，现在虎国严厉打击一切违法犯罪活动。”

“这青曼姑娘既然登记的是青楼歌姬的牌子，是个正经姑娘，我自然一万个管不着，但卖初阁就是卖初阁，你要是敢打擦边球，打着卖初阁的幌子来买卖女人身子，好好的青楼干着妓院窑子里的勾当被我知道的话，我明天就派人把你抓起来剥皮，当典型挂城门口，让京城老百姓都看看，你不涂粉底的逼脸有多少破窟窿！”

杨妈妈被贾聪明一脸凶横的模样吓得胸脯一颤，五十来岁风烛残年的她当场都快被吓尿了。

“大，大人，冤枉啊！小的绝对是正经营生啊，没有干您说的下流勾当啊！”

杨妈妈连忙伏地求饶起来，不一会儿，泪眼婆娑。

人群中窃窃私语起来。

“这司徒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他今天这到底是来故意搞事的还是干嘛的啊。”

“现在的青楼哪个小姐私底下不卖身啊，和妓院窑子说到底有什么区别嘛，大家不都默认了，他早不查，晚不查，偏偏这个节骨眼来查，也太巧合了吧。”

“我知道这个贾本领，我知道他，这人以前在京城里老有名了。”

“他以前也经常逛场子的，是京城里有名的大少之一啊！青楼里的勾当，他以前可没少干啊，偷鸡摸狗无耻下流的事，他以前做的可只多不少啊。”

“据说自从这家伙举孝廉入仕进了刑部以后，整个人就变了，也不知道是被洗脑了还是良心发现了，也不吃喝嫖赌了，竟然还成了一个良心官，办了好多有名的案子，查处了不少人呢，一路做到了户政司司徒，深受刑部尚书大人的赏识呢。”

“对，我也听说过他，我听说的是他爹在如今的圣帝宋琛这里不受宠，马上就要下台了，这个贾聪明得了一把他爹下台前的势和力，所以才能爬的很快。”

“这家伙后来真没吃喝嫖赌变性了？我才不信。”

“反正两年前场子里还是经常看到他的，后来就没见人影了。”

“你还别说，这个贾聪明虽然以前也是个纨绔子弟，但是跟那帮‘太子党’可不太一样，这人倒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没干过什么祸害百姓的勾当，不像那帮太子党，那群王八蛋利用他们的权势背地里攥取了多少人的资源与利益啊！那群‘太子党’可没少干吸人血扒人皮的事。”

江常胜看到这里快笑哭了，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当初那个张牙舞爪情嚣张霸道开口就让自己“跪下”的钦差大臣竟然会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啊。

此时此刻贾聪明独自一人坐在一张太椅之上，正对着青曼小姐的戏台，颇有一幅唯我独尊的架势。

他咳嗽了一声，“怎么没动静了啊？”

“刚才我听谁叫到六万两来着，怎么没动静了？继续啊。”

所有人都默默地看向了二楼雅阁的位置，看向了‘太子党’中赫赫有名的古绍。

古绍的身份其实很敏感，他爹可谓是虎国最有实权的权臣之一，大名鼎鼎的六部之一户部尚书，古绍在今天这么明目张胆地喊价六万两银子买一个烟花女子的初阁，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对他家的家底干净与否浮想联翩。

平时高调一下也就罢了，但是此时来到这里的贾聪明身份更是特殊，六部之刑部的户政司司徒，主管虎国官员的生活纪律作风和贪污受贿等问题，古绍此时此刻看到这幅情景，当场脸色难看起来，眼睛都有点绿了。

他没敢再吭声，只是用无人可闻的低语怒哼了一句，“这个该死的贾聪明！”

“继续啊，你们卖你们的，我又管不着你们做生意，我就看看谁他么的敢在我大京城贩卖人口，打擦边球。”

贾聪明一边嗑瓜子一边吆喝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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