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宗年间,朝廷宠信道教,妖道【赵归真】借朝廷权威驱逐其他教派,对【佛教】极力打压,波及【景教】、【祆教】等教派,短短几年间无数佛堂、礼拜寺均遭道士及官兵捣毁。一时间社会动荡,人人自危,众多教派信徒、子弟锒铛入狱,不少人被处以极刑。
时逢云贵地区兴起一门派,名唤【天方神教】,本为早年间由大食、波斯一带传入中土,后在中土扎下根基,开坛传教,在南北均有成众教徒,法难之际不少佛门分支、景教、祆教势力归附天方神教门下,众教合流,遂自称【天方麒麟教】。朝廷兴【法难】之时,更极端打击天方麒麟教势力,致使天方教众与官府冲突,天方神教传教多年,在中土部分地区形成了相当实力,冲突竟愈演愈烈。朝廷斥天方神教为【外传异端】,大肆捕杀天方教人,武林“四派三宫”均以正派领袖自居,与天方麒麟教水火不容。
却说这【天方麒麟教】的前身【天方神教】并非中土正宗,乃是西域大食国国教,前朝时期传入中土生根发芽,在中土已有许久历史,影响了部分地区百姓的信仰、风俗、习惯。但因这一教门人行事诡秘,教义戒律均与中土有异,在江湖人口中乃是暴戾噬杀,胡作非为的【邪教】,江湖上流传着不少麒麟教滥杀无辜的传闻,更为正道所不齿。
这已是【灭佛法难】第五年。这一天【剑南西川节度使府】内一片寂静,已是清晨,府内大部分官员和下人全然不见了踪影。
忽然只见府内朱红华贵的长廊里探出一张极为精致俏丽的容颜,那少年当真是秀美到了极致,身材纤瘦,身穿锦绣长袍,长发束冠,手扶摇扇,腰系一枚腻滑透凉的蓝玉,俨然一派富家公子的做派。
这少年皮肤凝白若脂,眼眉如画,口含樱波,端是那一双极其灵动的双眸,时时刻刻咕噜咕噜的流转灵波,古灵精怪,令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打着什么主意。
他鬼鬼祟祟闪到一间屋外,四下瞧着无人,伸出长舌湿破窗纸,一声不发的向屋内看去。却见屋内一名老道双目紧闭,盘膝而坐,头插玉钗,身着紫袍,全身蒸腾起紫霞神光,氤氲如天池泉眼,周身真气如细孔流沙,温温而出,绵远流长,仿若神人,屋内霞光明灭可见,那老道周身一片潮湿,竟是四周真气蒸发所化。
那少年眼见老道修炼【紫薇神功】已入化境,全身心投入,由不得外人半分打扰,暗自窃喜,又见府内人丁悉数被调往云南一带,心道:“两个死老头子每天都想困住我,现在四下无人,谁还困得住我。”
却说这少年父亲乃是当朝剑南西川节度使【岑匡稷】,兵掌一方,地位尊崇,是当今八大【封疆节度使】之一。这少年的师傅便是屋内静修【紫薇神功】的道爷,道号【太素真人】,乃是江湖中“四派三宫”的【昆仑冯虚宫】四大真人之一。
无论家世、地位、师从、样貌,这少年都算得上顶尖。他见父亲领兵远赴云南,师傅每日清晨必迎着朝霞运功调息,算准了时间这便想偷偷溜出去。他蹑手蹑脚躲在一旁,见四下再无人看防,于是脚踩轻步,一路小跑向外。
他心中大喜,刚走过门廊一侧,忽见眼前紫霞明灭,一老道龙须飘飘,身披纯紫道袍,微微嗔怒的拦住道路,不是方才那屋内的【太素真人】又是谁。
太素真人乃是昆仑冯虚宫得道真人,当今天下武林道教【四大宗师】,分别为【北宗山崇真人、昆仑山宿和真人、天山文卿真人】以及这位【太素真人】。这太素真人德行修行均是极为高深,世上能让他动嗔怒没有几人,可眼前这小徒弟便是其一。
只见那太素真人立在路前,双手负背,黑发随风飘荡,如若黑缎,极是丰神俊朗,但被这小徒弟气的坏了修行,横眉冷对,淡淡道:“哪里去。”
那少年也毫不畏惧,细声细语道:“出去。”
太素真人似是已经对这小徒弟失去了耐性,打量了一番冷声斥道:“你看你!女孩子家着男装,像个什么样子!放着华宸贵宇不住,偏要往外风餐露宿!”
却说这少年原是【女扮男装】,秀名【岑元秀】,生的花容月貌,媚眼含波,极是惹人喜爱,却偏偏不喜诗书爱刀枪,三天两头往外跑,到处打着他师傅【昆仑太素真人】的名声挑战各路好手,惹得附近几大云川门派与昆仑派不得安宁。
他父亲岑匡稷早年是云贵一带的望族名门子弟,文武双全,一身武艺尽是从昆仑山上学来,不但在庙堂长袖善舞,在武林中也是有着较高的声誉地位。他深知江湖处事与庙堂截然不同,容不得小女胡来,便通告她师傅太素真人来府上教岑元秀修炼,实则是为了把这古灵精怪、四处惹事【小太岁】关在府内。
那岑元秀是个精灵古怪,惹人喜爱的丫头,从小与师傅极是亲近,但太素真人深知这丫头从小被家里惯坏了,脾气性格都是养尊处优,不好对付,碍于他爹的面子也不敢多加管教,只是将她圈在府内,传以【紫薇神功】。
岑元秀英眉一皱,秀声说道:“师傅!女扮男装怎么了?咱们昆仑山上的师哥师姐们,不也是一身道袍,分的什么男女。”
太素真人道:“出家人讲究万物融一,一视同仁,衣着表象都是外物,却也不是无男女之别!你只是俗家弟子,还是庄重点的好。”
岑元秀越听越怒,微嗔道:“师傅!自你来了咱们府上,就跟换了个性子似的!怎的和我爹那老头子一样,顽固不化起来了。我家这风水真是不好!”
太素真人侧目冷道:“徒儿休要多言。老道今日在此就不容你离开半步。回房里绣花吧。”
岑元秀双手抱胸,饱满的丰胸气的一起一伏,委屈道:“绣花!绣花也没人教我,没人管我!我爹一天就知道往外跑,哥哥也跟父亲一样,对我不理不睬。现在好了,师傅也这般冷待徒儿,我与那街头上可怜的乞儿也没什么分别了。我好想我娘啊!”
太素真人一听,心想这丫头胡搅蛮缠,全然不谅解家人一番苦心。他爹对她是极为呵护的,无奈是朝中重臣,代管云贵川三地忙的焦头烂额;他哥哥岑春辉已是成年,不得不帮着他父亲处理要务,东奔西走;太素真人本人对这丫头算是仁至义尽了,不但处处忍让呵护,甚至将昆仑冯虚宫门下至宝【紫薇神功】传于此女,可这丫头不但毫不领情,反而斥他性情大变,枉顾师徒之情。
太素真人见她气的身子微颤,体影起伏,口灿金莲,秀目含嗔,也不得不说了两句安慰话,“你爹他们都是朝中重臣,丫头就别生他们气了。陪着师傅在府上练功修行,不也很好嘛?”
岑元秀背对说道:“不好。这府上闷死了,还不如回昆仑山去。”
太素真人苦笑道:“昆仑苦寒,人迹罕至,你回昆仑作甚。”
岑元秀抬了抬眼睛,低声道:“至少还能多见........多见掌门几眼。”
太素真人乃是洞悉人心之高人,知道这丫头口是心非。门下不少弟子也跟他提起过,说岑师妹本是不愿上昆仑归隐修行的,似是那年华山“抟华英雄会”之后,便突然对武学一道开了灵窍,三天两头往山上跑。
本来太素真人和门下诸弟子都是极为不解,后来才听风言风语说,这丫头那日在昆仑山上见过云南望族马家公子,才变得如此。那马家公子名叫“马仲青”,也是当世一等一的相貌人才,太素真人这才反应过来,这小丫头多半是动了芳心。
太素真人冷笑道:“口是心非!”
岑元秀眼珠滴溜溜的转了转,计上心来,朱唇一撅,秀眉一弯,道:“师傅心胸狭窄,人家多说看望掌门几句,你便生气了。”
太素真人也是微微一笑,道:“我和掌门师兄加起来都快一百一十岁有余,吃哪门子鬼醋。倒是有的丫头哟,春心荡漾,心系情郎,还不敢直言,说什么看望掌门。我掌门师兄好可怜,一大把年纪了给这丫头当枪使。”
岑元秀登时俏脸映红,秀眼含芳,头都不敢抬起来,只得道:“老道士练功烧坏了脑子,我不与你说了。”
眼见溜出去无望,岑元秀扶着长廊便往回走,听师傅方才有意无意的提起马仲青,倒是心中快活了些,微微露齿轻笑。
那太素道人却是收起笑意,满面肃颜,喝道:“慢着!”
岑元秀停下步子,转身奇道:“师傅还有何吩咐。”却见太素真人肃穆冷冽,心头不由得一凉,却听太素真人幽幽道:“你与那云南马家少年,是何瓜葛。”
岑元秀俏脸飞霞,红到耳根,低头不语。太素真人见状,怒道:“你不说也罢,你记着,那云南马家与‘麒麟魔教’不清不楚,你切不可在与之来往,听到否?”
岑元秀一听,登时是极为不解,问道:“怎么会?云南马家也算是名门望族,如何会与麒麟魔教纠葛不清。”
太素真人道:“你爹乃是朝中权臣,这些年官处云南,便是要镇压邪教反贼,你切不可再与那马家公子纠察不清,到时候免得惹怒了你爹爹,再背上魔教骂名,听到了吗。”
岑元秀皱眉道:“师傅!仲青大哥也是咱昆仑俗家弟子,你怎的这般说他!”
太素真人道:“他是我昆仑门下弟子不假,但昔日他上山学艺之时,世上尚未传出马家与麒麟魔教种种,日下掌门正与其他两位长老商议此事。”
岑元秀娇嗔怒道:“即使如此,仲青大哥又非师傅门下之人,有什么恩怨也与师傅无关,干什么不许我去见他。”
太素真人紫袍一挥,道:“哼,这小子幸亏不是我门下之人,若真是如此,我非一掌劈了他不可!无论如何,你却是我门下弟子,我便是有责管教。”
岑元秀抬起头,定定道:“江湖上的事情我不懂,庙堂上的事情我更不懂,我只知道仲青大哥绝非妖人。”
太素真人见这丫头当真是【情人眼里出潘安】,也不再多言,挥手示意她回去。
那岑元秀见昔日慈祥和善的师傅,如今变得铁面无私,甚感无趣,挺胸抬头道:“我今天非出去不可,反正我在府内,心里眼里想着念着都是仲青大哥,你们管不住我。”
太素真人冷声道:“师傅什么事情都能由着你,这件事却万万不可。”
岑元秀气极,双眉怒皱,说道:“你和爹干脆打死我好了!我去找我娘!”
太素真人喝道:“你这丫头,端是越来越无理取闹,你爹也是一番心思为了你好,你怎的丝毫不体谅理解。”
虽是这样说,但听到这丫头提起她娘,太素真人也是心中一片凄寂。随即也不再多言,只是一力将这丫头推回府内,面色难看。
岑元秀乃是极为精灵,她乃见数次提到他娘,那喜怒不形于色的师傅便哑口无言,面色不悦,早就心存疑虑,她挽着师傅胳膊道:“师傅是否与我娘曾有渊源?”
太素真人瞄了她一眼,冷冷道:“你娘曾是昆仑女弟子,是我师妹........”
岑元秀一甩扇子,意味深长的【噢】了一声,随即太素真人见她脸上一副自得意满,忙道:“你娘过世这么久了,还提这些旧事作甚,切莫胡思乱想。”
岑元秀笑道:“师傅想必是极喜欢我娘的是吧?”
太素真人微微一怔,低头道:“你娘是贫道师妹........我们这些师兄弟自然是极照顾她的。”
岑元秀吟道:“原先咱们昆仑山是从不收俗家弟子,自打徒儿上山便开了这个先例,说掌门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我还信,要说师傅你肯收我为徒,我是不信单就这一个理由的。”
太素真人勃然微怒,冷声道:“蠢徒儿!莫要乱讲!这话切不可再对旁人提及。”
岑元秀一哼,走在前面悠然自吟道:“绝缨盗马之臣赦,楚赵以济其难。师傅放心~~~我自然不会对外人来说的。”
太素真人一听,却是微微失色,这句诗乃是出自三国时期曹魏公子曹植的《求自试表》,这丫头背的一字不差。
坊间传闻曹子建与甄宓本是极为恩爱的仙人眷侣,后曹子建之兄、后来的魏帝曹丕招甄宓入宫为妃,恩爱之人只能永隔。曹子建不合时宜的写出这诗,民间传说这是以“绝缨盗马”的典故,暗示兄长自己与甄宓已有【绝缨之约】,望兄长明察。虽当时未惹怒魏帝,但后来所谓的殿前【七步成诗】,谁知其中是否有几分醋意横飞。
太素真人本欲发作,可又转念想到这【绝缨】的典故原指楚王宽以待人,容忍部下,不计其较菲薄王妃一事。可自己与元秀之母清清白白,如若发作,却刚好掉进这丫头陷阱当中。心慌之下感叹徒儿诡计多端,一语双关,于是悠然一笑,不再作答。
谁知那岑元秀转头眯眼怒道:“我娘活着的时候,你不敢,她逝去这么久了,当着我的面你还是不敢承认。”
太素真人道:“斯人已逝,前尘旧事再提是对你娘的不敬。”
岑元秀道:“那么说来,师傅却是与我娘有过旧事了?”
太素真人自知失言,心底暗自慨叹一声,只觉得这徒儿越发难缠。
他刚欲用强将徒弟赶到房间内,却听门外加急马蹄声越跑越近,一名传令兵背着信匣,拜服府前朗声道:“大人有令,真人青览。”
太素师徒一同走到府前,接过书信,拆信一看乃见信封上印有加急官印,便知乃是十万火急之要事。太素真人见信中所言,原是江湖各大门派与麒麟教在云南建宁郡发生冲突,当地官府无力调和,眼下军队均在前线与西域吐蕃番人作战,这才请昆仑山德高望重【太素真人】前往助阵,一力歼灭魔教。
太素真人收信入袖,问道:“岑大人可还有何吩咐。”
那令官恭声道:“大人说,请太素真人带小姐一同上路。”
太素真人暗自发笑,心道这执掌千军万马,位高权重的岑匡稷也是对女儿无计可施,自知他二人离府,便再无人能管制这丫头,干脆带着她前往云滇,也算是管着她。
那岑元秀自是见信中所言登时心花怒放,笑脸盈盈,笑道:“师傅,我爹都放话了,咱们这便上路吧。”
太素真人冷哼一声,看向一边。岑元秀乃知自己方才失言,师傅是出家得道高人,方才口不择言自是惹得他心中不快,于是紧紧挽着他手臂,笑道:“师傅,咱们再耽误时候,可算是贻误战机之罪?”
她见太素真人仍不答言,于是跳起来在他脸上轻轻一吻,当下吓得太素真人面如纸色,向后退去,埋怨道:“你这丫头!贫道是出家人,切勿如孩童一般没大没小,惹人非议。”
岑元秀笑道:“徒儿在师傅面前永远都是个孩子不是?”
说着又跑去拉了拉他广袖长袍,笑道:“死老头子快走啦。”
太素真人被她弄得没了脾气,说道:“这便走了,你切记要答应为师三件事:第一件,不可私心逃走;第二件,不可贸然与人争执;第三件,不许你见那马家少年!听到了没有。”
岑元秀心道:“待到上路之时,我便伺机逃走,到时候跑也跑了,师傅又奈我何?”于是极乖巧的点点头。
太素真人知这丫头狡黠灵华,冷言道:“你若是不听话,敢半路逃走,师傅逮到你便将你关进昆仑山冰牢,让你见不到你爹和师傅,更见不到你心心念念的马公子。”
岑元秀闻言先是一惊,随即笑道:“如果爹爹和师傅真的这么心狠,我便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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