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又对太太说，“都是五岁，兆祥现在连个斗大的字都不认识一个，虽然女孩子家家不必考功名，但是我们大户人家的小姐，总不至于连个字都不识一个，说出去叫人笑话。”

夫人抿着嘴笑了笑，“老爷，若要是这样说来，我们都不如个疯子，我就不知何为程门立雪。”

老爷看了一眼夫人没有说话，只吩咐下人在小姐的院子给我和娘亲腾个地方。

二小姐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娘亲。我们搬进去的那天，二小姐在房中大发脾气，坚决不肯让我们进门。她让乳母和丫鬟把我们的东西丢到院子外，又跌跌撞撞跑到院子打开我们的包袱，丢了满地东西，犹自气不过，用力踩踏。我和母亲的几件破衣以及零零碎碎的物件被她踩在脚下，滚落了满院。

我冲上前去推开二小姐抢回娘亲的首饰盒，那是她最宝贝的盒子。二小姐倒在地上，奋力大哭起来，乳母和丫鬟慌忙过来抱她，二小姐气得厉害，谁也不让近身，只在地上滚来滚去，一身新做的衣服全都沾满了泥。

夫人从房中走了出来，扬手抽了我一耳光，高声对旁边的丫鬟吩咐：“把这不知死活的丫头给我带下去，好好教教她规矩！”

娘亲赶紧跪下来求情，“夫人都是我的错，求你放过小女，她才五岁不懂事。”

夫人冷冷说道：“老爷不是说过你女儿懂事早慧吗？竟然连小姐都敢打，亏老爷发善心收留了你这个疯子，你不知检点找了野男人，还说是凤凰的孩子，这么没有教养，是猪的孩子还差不多！”

娘亲闻言眼神一变，昂起头目光直直盯着夫人大声说道：“她是凤凰的孩子。”

夫人微微一怔，她未想到娘亲会这样对她说话，她看着娘亲的模样下意识退后一步。娘亲站在原地不停重复：“她是凤凰的孩子，她不是野孩子，她是凤凰的孩子！”

夫人忙低声问身旁的乳母，“她这是装什么疯？”

乳母忙抱紧二小姐，对夫人说：“又犯病了，夫人您和二小姐退后点，担心伤着您。”

夫人目光凛然，冷笑一声，“难不成还怕个疯子不成？你去把那个小丫头手里的东西拿过来，我倒要瞧瞧是什么宝贝。”

乳母不敢上前，夫人瞪了她一眼，径自走到我跟前劈手抢我手里的盒子，“连个五岁的丫头都害怕，要你有什么用？”

我抱紧盒子不肯给她，夫人用力掰开我的手指，我力气不及她，情急之下我狠狠咬了她的手。她吃痛又扇了我一耳光，盒子跌落在地，被打开了。夫人正要喝骂，却被盒子里面的东西吸引了。那是一枚凤凰钗。

那是一枚货真价实的赤金点翠凤凰钗，钗以赤金打造，栩栩如生，五彩缤纷，钗分九股，每股上都镶嵌着硕大的宝石，凤尾处挂着九串珠子。这些珠子每颗都差不多大小，散发着柔和浅绿色光芒。

这是娘亲的宝贝。她从未戴过，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拿出来，那是我最喜欢的时刻，凤凰钗上的每颗珠子都会散发出柔亮的光芒，比蜡烛点的透亮。娘说过那些珠子不是寻常的珍珠，是夜明珠。每当那个时刻，她的眼睛都会亮亮的，像这些夜明珠一样，她的神色比白日里更加温柔，笑起来时，不再带着落寞。

娘亲还未及拾起凤凰钗就被夫人抢了先，夫人拿着凤凰钗惊愕不已，在梅园从未见过如此贵重的钗。她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数遍，厉声喝问娘亲：“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娘亲这才醒悟过来，试图夺回凤凰钗，“这是我的。”

夫人连忙躲到乳母身后，又连声喝令几个小厮抓住我和娘亲，“快把这两个疯子抓住！”

娘亲发出凄厉地哭喊声：“还我的凤凰钗！”

小厮们的身手利落，只待三两下我就和娘亲被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院子里一片沸腾哭声喊声闹声叫声混作一团，分辨不清是谁在哭谁在叫，只听一声喝声，有如炸雷平息了院落的喧嚣声。

老爷怒目走进院落，“都在干什么？在山脚下就听到你们的吵闹声。”

夫人急忙拨开人群，走到老爷面前献宝，“你看这个。”

老爷微微一惊，接过凤凰钗，看了一眼，声音都变了，“这是从哪里来的？”

夫人指着地上不能动弹的我们，“是从这两个贱人身上搜到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偷来的。”

老爷看了看四周的人，下令带我们去他的房间，他要亲自审问我们，又吩咐所有的人不许将这件事泄露出去。夫人刚要开口说话，老爷却没有在意，走了两步又像想起什么似得，回头对夫人说：“沁华，这次辛苦你了，对了镇上宝翠阁的刘掌柜刚才来了，说新到了几件首饰，你有空去看看有没喜欢的。”

夫人笑吟吟道：“老爷，你这是说笑吧，宝翠阁里面的东西，哪能和这凤凰钗相比。”

老爷驻足问道，“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夫人抽出帕子拭了拭额上的汗，“老爷，沁华嫁给你六年了，在这梅园也生活了六年，都说我是梅园的女主人，可我连我女儿的丫鬟是谁都不能决定。你可别是忘了，六年前你是怎么说的。”

老爷回转身来扶着夫人笑道，“一支凤凰钗而已，怎么叫夫人多心起来。夫人既嫁给我梅锦毓，自然就是我梅园的主人，别说兆祥的丫鬟，就是我的丫鬟也得听女主人吩咐。”

夫人笑了笑，“老爷的丫鬟倒是不必了，只是这梅香，我倒要好好审审。”

老爷用毋庸置疑的口气说道，“这种小事还是我来吧，夫人您还是照看兆祥，今天的日头毒，夫人在院子里晒的时间太久了，恐怕有些累了，来人，扶夫人进屋里好好休息。”说罢又令众人将我们押走。

夫人咬紧红唇，半晌吐了口气，冷笑道：“审问犯人还押到自己房间去，梅锦毓你可真会怜香惜玉。”

老爷充耳不闻，紧跟着我们走出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