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念卿气得要命,他本不想管我,径自往回走了两步,又顿了足折回拉扯我回梅园。我一路笑个不停,东折花西采草,哼唱娘亲教我唱得童谣。梅念卿不得不停下来等我,我尽情指使他替我采摘我够不着的花果,他无数次边嘟囔着不要采,一边又不得不给绞尽脑汁想办法给我采摘那些他也够不着的花朵。我编了一路花环,他怕我不看路摔倒,只得牵着我的衣袖代替我的眼睛。快走到梅园的时候,我把花环戴在他的头上,他微微一愣,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不玩了,好无趣。”笑嘻嘻看他歪着头顶着五色花环,样子滑稽极了,“这个花环你不准丢,以后我还会朝你要的。”
他小小的眉头皱得快成老头了,而我的洋洋得意终于遭遇了报应,我被绊倒在地,像个贴面饼子紧紧贴在地上,梅念卿赶忙拉我起身。我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恨恨地在原地跺了几脚,昨天刚下过雨,地上的泥土很松,被我跺出一个坑,坑里面露出一点白色的东西,光滑雪白,我好奇地扒开了泥土,梅念卿在一旁不停念叨着试图阻止我,我不理他继续挖,挖了一会后,他赫然闭嘴,看着我挖出来的东西,吓得脸色苍白,忙扯着我往梅园拔足狂奔。
那是一个死人的颅骨。
我们没有和任何人提起那个颅骨,准确地说我们没机会说起。在回梅园的路上,我们遇见了来寻找我们的家奴姜福,他约莫四十岁上下,他原本是个佃农,几年前有响马抢劫梅园,他扛着锄头和响马战斗,戳瞎了一只眼,自那后他就不再做农活,只留在梅园里做做杂活。
他堆着笑脸,满脸的皮摺在一起,像个风干的包子,“少爷叫我好找,老奴爬了整座山都没找到少爷,”看了我一眼训斥道:“肯定是你这小蹄子作怪,拉着少爷满山乱跑。”
我撇撇嘴不理他,梅念卿打断他的话,“不干她的事,是我带她玩的。你找我何事?”
姜福忙道:“老爷吩咐找你有事嘱咐。”
梅念卿又问:“老爷找我什么事?怎么是你来找我,焙茶呢?”焙茶是梅念卿的贴身小厮。
姜福说,“焙茶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正好我闲着,就听了差。夫人家来人了,说是夫人家顶要紧的姑太太没了,老爷和夫人明天一清早就要赶着去吊唁,这会子正忙得鸡飞狗跳。少爷,我瞧着你走得挺累的了,老奴抱着你走快些。”说着就上前欲抱上梅念卿,梅念卿侧身避开,“不必了,我自己走得动。”他瞧了我一眼,问道:“让姜福抱着你走吧?”
我摆摆手,嫌弃地说:“不要。他太臭了。”姜福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啐了我一口,“丫头片子,也轮得到你嫌弃我?和你娘一个脾气,将来长大也不知谁会娶你。”
我昂起头,大声说道:“我是凤凰的孩子,才不会嫁人呢。”
姜福笑得厉害,“你还真拿你娘疯婆子说得话当真,还不知是哪个的野种……”他话音未落,我用力踢了他一脚,他正待要喝骂,瞧见梅念卿脸色不佳,忙闭了嘴,拉扯着我赶回梅园。
我们回去的时候,夫人正在大声呵斥下人不懂事,准备的祭奠东西不够好。她让下人将整个梅园里所有用以祭奠的东西都搬出来,仔细挑拣。下人们不敢怠慢,开箱翻柜,连多年不曾打开过的库房门都被一一打开,积满了灰尘的箱笼按序排在夫人的小院里,一个个被打开,找不到钥匙的,就用锤子砸锁,闹得灰尘满院,人人灰头土脸。夫人却不以为意,用帕子捂住口鼻,坚持要亲自一只只翻捡箱笼。
梅念卿恭恭敬敬地向夫人施礼,喊了一声:“母亲。”
夫人抬眼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松开帕子道:“下去吧。”
梅念卿再次施礼,要退出的时候,夫人看见了在门边张望的我,叫住了他:“念卿,你要好生读书,不要和你爹一样被小狐媚子勾了魂。”
梅念卿饶是年纪小,也听明白了夫人的意思,臊得满脸通红,“母亲教训的是。”
夫人向他伸出手道:“把那个花环给我。”
梅念卿偷偷瞥了我一眼,我暗暗向他比划,他明白我的意思:不准给夫人。他甚是为难,苦着一张脸握紧花环呆呆站在原地。
夫人等得不耐烦,命身旁的婆子道:“去把花环拿过来。”
婆子走到梅念卿面前,伸手道:“少爷,花环给老奴吧。”
梅念卿紧紧攥着花环不肯给,婆子发急,一手抓住了花环,用力扯过去。梅念卿急了,紧紧抓着花环不肯放手,两边拉扯起来,婆子气力大,梅念卿使出浑身的气力,两人拉扯地用力,竟将那个花环拉成了两截,梅念卿身子不稳,栽倒在地上,头上磕了老大一个包,手中兀自拿着半个花环,花环上的花七零八落掉了一地,他急忙拾花,想要插回花环上,只刚捡了两朵就被夫人一把夺下花环,老远扔了出去,顺手甩了他两记耳光,咬牙骂道:“你这个野种,你和老子一样不要脸!”
梅念卿脸色苍白,嗫嚅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忽然站起身推开了夫人,奔出了夫人的小院。
夫人冷冷瞥了一眼他的背影,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口鼻,对下人道:“继续。”
我跟着梅念卿身后跑了好久,他径自跑回自己住的来仪轩,关上了门,再也不肯出来。我进不去他住的院子只得站在门口大声喊道:“梅念卿!梅念卿!”
一名小厮跳将起来骂我道:“你个臭丫头,敢叫大少爷的名字?”
我不屑地看着他道:“我就叫他怎么了?”
小厮推了我一把骂道:“你好大的胆子!我待会就叫你娘掌你的嘴!”
我没站稳,摔倒在地,坐在地上骂道:“你狗仗人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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