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想去了，磨缠着娘亲好久，娘亲却说什么也不答应，倒是忙着做米粑，非逼着我吃一个。我不爱糯食，娘亲向来不逼我吃，这回也不知怎么得，非得让我吃下不可。

我捧着米粑，委委屈屈地用牙一丝丝地咬，娘亲拿着一杯茶给我，一边对我道：“今天是中元节，要吃米粑粘魂，不要让恶鬼把你的魂拐走了。”

我眼睛瞪得老大，“有恶鬼吗？”

娘亲道：“有呢，今天阎王把鬼都放出来和家人团聚，有那恶鬼专门抓小孩子，今天晚上都不能在外面玩耍呢。”

我问娘亲道：“那爹爹会不会回来？”

娘亲愣了愣道：“你爹爹是凤凰，他不是鬼，不会回来的。”

“鬼都可以回家团聚，爹爹是凤凰，什么时候会回来？”我捧着米粑问道。

娘亲的身子微微轻颤，又低下头拿起针线缝补起我的衣裳，“你爹会回来的。”

“你爹早死了。”姜福一边抽着烟一边对我道，“你娘早疯了。小丫头，你要是不好好的，担心老爷把你卖到书寓去。”

我不知道书寓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听得懂书字，我喜欢书，“镇子上有书寓吗？”

姜福一愣，龇着黄牙道：“当然有。”

“那里书多吗？”我又问。

“多，多得很呢。”姜福笑得更厉害，“里面有很多有学问的人。”

我不知道有学问的人是什么模样，我见过最有学问的就是大少爷的西席先生，留着长长的鞭子，长着山羊胡子，弓着腰，戴着一副圆形的玻璃镜片，总爱穿着半旧的马褂摇头晃脑地讲课，手指上留着的三寸指甲划过泛黄的纸，从玻璃镜片后透出一双浑浊的眼睛，问梅念卿听懂没有。

梅念卿每次都神情恭顺地回答他的话，“谢先生教诲，弟子明白了。”

我很喜欢梅念卿那时的神情，他对待有学问的人总是这般恭敬。我也想很有学问，想和他一样读书写字，可我只能躲在窗台下偷听一两句，还会被小厮赶来赶去，怕我吵了梅念卿读书。

我眨着眼睛问道：“那里面的人会教人读书吗？”

“会啊，里面的人都会教人读书写字。”姜福笑眯眯地看着我，“你想不想去念书？”

我点了点头，姜福放下了烟杆，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凳子道：“小丫头，我带你去读书。”

我歪着头看着他，有一些犹豫，我并不喜欢他。

姜福弯下身子将我抱起来，放在旁边的马车上，立即跳上了马车，带着我下了山。

最初的恐慌在片刻后见到路旁大片的野花而消散，我好奇地盯着通往远处的道路，蜿蜒在密密的山林之中，正午的阳光透过一层层密林，只落下少许的光斑，马车发出笃笃的声音，山雀和知鸟在林中一唱一和，叫得热闹。马车行驶地并不快，风吹着我软软的头发，像要飞了起来。

隔着稀稀疏疏地林子空隙，可以看到凤凰镇，越来越近。我可以看到它泛灰的墙壁和长着一丛丛草的灰瓦屋顶，听到锣鼓声，还有淡淡的香烛的气味。

姜福一路上没和我说什么，只是不住地打哈欠，阳光很烈，他却像很冷一样瑟缩着身子。我们很快到了镇口。镇门口处有一个高约两丈的石头牌坊，牌坊上写着：凤凰镇。因为年代久远，字迹斑驳，凤凰两个字都难以辨认。

镇子口很热闹，有道士在镇口做道场，放焰口。到处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我也很想看热闹，姜福却不让，只对我说，一会去迟了，先生就走了。

我想了想还是乖乖跟着他一起走了，他驾着马车带着我在镇子里七转八转，走到了一个僻静的巷道，巷道里两旁是低矮的灰色围墙，四周很安静，只有一丛丛的树枝从低矮的围墙里伸出来。不知为何我有些害怕，对姜福道：“我不去了。”说完就闹着要下车。

姜福哄了我两句，见我不听话，便恼了起来，用马鞭狠狠劈了我两下，口中骂道：“死丫头！由不得你！”

我挨了打，闹得更凶，也不管是不是在马车上，从马车上跳了起来。我摔在鹅卵石路上，疼得龇牙咧嘴，我顾不得疼，爬起来就跑。

可是终究跑不过身材高大的姜福，他停下马车，三两步抓住了我，狠狠扇了我两记耳光，口中骂道：“你个死丫头！竟然敢跑！”

我的耳朵被扇得嗡嗡乱响，正要哭闹，却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住手！”

只见一名面容清秀的女子站在我们面前，身穿靛蓝白花短袖对襟褂子和同色裙子，足下一双黑色的布鞋，年约三十，长得颇有几分英气，一双大眼睛十分有神，看上去倒像哪个小门小户的主妇。姜福却像见了鬼一样，立即松开了我，讪讪地站在一旁。

女子怒骂道：“这么小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我看你福寿膏吸得太多了！还不快滚！”

姜福如同大赦一般，赶紧翻身上了马车，逃也似地离开了。

女子走到我面前，用帕子细细拭去我脸上的泪痕，问我身上痛不痛，又问我是哪里的孩子，家住在什么地方？我一一告诉了她。

在得知我住在梅园后，女子的神色稍稍一滞，“你叫什么？”

“梅立雪。”我仰着头答道。

女子又问了我的年岁，端详了我一阵子道：“你饿了吗？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我早就饿了，娘亲给我的那块米粑我只吃了一半，剩下的偷偷扔了。女子对我笑道：“我姓陆，你叫我陆姨就好。”

虽然素不相识，但我觉得她和蔼可亲，于是乖乖地被她牵着离开了那个巷道。

离开巷道后，路一下变宽了，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暖的，街上的人很多，到处弥漫着香烛的气味，家家户户门口都摆着香炉和祭祀的果品。

陆姨带着我进了一个饭庄子，点了几样小菜并点心，都是我未曾见过的，陆姨给了我一双筷子，我接过筷子问道：“陆姨你不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