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姨笑道：“我吃过了，不饿。”

我告了一声罪，又道了声谢，小心翼翼地吃起来，菜式新鲜有趣，我又饿得慌，很快用了大半。陆姨一边和我吃，一边和我闲闲说起梅园里的事。

我不回答，她便问道：“怎么了？”

我放下筷子道：“娘亲说，食不言寝不语，吃饭时不能说话。”

陆姨看着我的眼神更深，“规矩这么好，果真不同一般人家。”

我没有再说，只慢慢喝汤吃菜。陆姨果真没有再说话，只是望着我的一举一动，直到我吃完饭，又对我笑道：“你是第一次来凤凰镇吗？”

我点点头，陆姨又笑：“那我带你去耍耍吧，既然来了，就不要白走一趟，晚一点我再送你回梅园，回你娘亲那好不好？”

我望着她道：“陆姨，你认识我娘亲吗？”

陆姨的眼睛微弯，含笑道：“我们熟得很。”

我好奇道：“可我未听娘亲提起过陆姨。”

陆姨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道：“你还小，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我本想再多问她一两句，却被她的眼神惊骇，像藏着针，扎得人浑身都疼。我下意识地松开她的手，却被她捉得更紧，脸上的笑容很暖：“来，陆姨带你去看看热闹。”

没什么热闹可看，午后一过，街上的人就渐渐少了，只有道士一直在镇口做法事，撒豆、放焰口，召唤亡魂。有人在门口画圈化元宝、烧纸钱，供奉先祖。夕阳将落之时，天色陡然变得阴冷起来，灰蓝色的薄云一缕缕自远处四周的山边向当中铺了过来，很快镇子上空覆盖着灰蓝色的的云，严严实实将镇子牢牢覆在云下。夜风起得早，山风罡劲，街头化作灰烬的纸钱飞了起来，迷了人眼。

我被陆姨牵着走了一下午，凤凰镇并不大，只有短短一条街，我们来来回回在街上走，走得我脚酸痛不已。我怯怯地问陆姨：“陆姨，我累了，能不能送我回梅园？”

陆姨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带着我来回踱步，像是在等待什么。

天黑的很快，镇子里的人各自端着一盏盏河灯，赶到凤凰镇里唯一的一条河——凤尾河旁，急急忙忙放下河灯，又急忙赶了回去，关门闭户。

街上的人极少，只有要通宵做法事的道士依然在忙碌，几乎所有人都关上了家门。中元节夜，百鬼夜行，已死的亡魂要归家探望。

我想起娘亲的话，害怕地往后缩了缩身子，望着镇口的牌坊，只怕那百鬼真的会从牌坊里涌入。

牌坊出真的出现了一个人影，灰色的人影在夜风里飘飘忽忽，看得不真切。我从未见过鬼，也不知是不是这等模样，只觉得头皮发麻，更加害怕，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这时陆姨拉着我往牌坊走去，我吓得更厉害，死命挣扎不肯过去。陆姨不肯松手，又着急过去，按捺着哄了我两句。我怕得厉害，只怕她要把送给恶鬼，情急之下狠狠咬了她的手背。

她疼得厉害，下意识松开了手，我转身就跑。她的速度更快，反手拎起的衣领，像拎着一个小玩意一样拎起我，眼神亦变得像针一般，“小丫头，你还挺厉害。”

我被拎在半空中，不停地蹬腿大哭，却没办法挣脱，只得一边哭喊，一边被她拎到了那个“恶鬼”面前。

“恶鬼”是一名年轻的男子，和我见过的男子模样都不相同，他没有梳着长辫，头发被绞的很短，穿着一身我未曾见过的黑色衣服，对陆姨拱了拱手道：“掌柜，他们都不在。”

“不在？”陆姨微微一愣。

“是的，据说是夫人家中有事，今天一早都走了。”“恶鬼”答道。

陆姨低头看看我，“这是怎么回事？梅立雪，你娘人呢？”

“我娘在梅园。”我怯怯地说道。

陆姨皱眉问道：“你没骗我？”

我忙点头道：“真的，骗人是小狗。”

陆姨想了想又将我抱起来问道：“你娘叫什么？”

“我娘叫梅香。”我答道。

陆姨愣了愣，“你不是李沁华的女儿？”见我没反应，又道：“你不是梅老爷的女儿？”

我摇头道：“我是凤凰的女儿。”

陆姨似乎不敢相信，“你不是梅家小姐？”

我又摇了摇头道：“二小姐跟着夫人，还有老爷一起去了夫人家了。”

陆姨失笑道：“看来果真是搞错了。”

“恶鬼”道：“现在怎么办？这小丫头片子……”他比划了一个凶狠的姿势，吓得我急忙逃跑。

陆姨忙喊了我两声，我哪里敢应，只趁着夜黑拼命往镇外跑。

我顺着来时的路往梅园跑，真黑啊，我从来不知道夜晚这么黑，伸手不见五指，四周都是黑漆漆地一片，只能听到虫子的叫声，还有山兽从林子里穿梭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像毛挠过心上，吓得我头皮嗡嗡响，浑身上下汗涔涔得。

我一边跑一边哭，跑得急了摔倒在地上，手脚并用往前爬。只哭得浑身没了力气，忽而听到一阵马蹄声，回首一望，却见一头高头大马疾驰过来，我吓得赶紧往旁边躲，只怕被马蹄伤到。马停在了我面前，接着马背上的人点燃了火折子，看了我一眼，将我从地上抄起扔在马背上，吹灭了火折子，一路往前骑。

正是“恶鬼”。

我吓得魂不附体，可早就没了力气，想要从马背上跳下，也没有勇气，只得抓着马鬃，不知道他会带我去哪里。马奔得飞快，我渐渐可以看见一些灯火，从山顶蜿蜒而下，红红的灯火燃红了半座山头，自山顶而下往下建的宅院，层层叠叠，错落而下，像海市蜃楼般。

梅园。

“恶鬼”将我放在梅园附近，递给我一个小小的灯笼，对我道：“剩下的路你知道怎么走了吗？”

我点了点头，“恶鬼”又道，“回去不准胡说八道，否则小心你的舌头。”

我捂住嘴拼命地点头，“恶鬼”又警告我道：“记得我给你说的话，一个字都不准乱说。”

我再次点头，拎着小小的灯笼往梅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