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建明来到烧水房的时候,小落便已烧好了水,正准备把大锅里的水往大壶里面舀。
罗建明在烧水房里东转转西瞅瞅,见小落已经舀好水,却没打算盖上壶盖子送到前面饭堂子去,就皱起了眉毛,瞪着她一顿数落。
“愣在这里干什么?水烧好了就马上送到前面去!敞着水壶动也不动,是打算让我给你送去?混蹄子,还不赶紧的!”
小落依旧是苍白的脸,低垂的眼,过耳着罗建明这滔天咆哮,表面波澜不动,心里却在哂笑。
她没有理睬罗建明,她抄起另一只大壶,里面是她半个时辰前舀好的热水,这个时候这壶热水已经可以直接喝了。
小落双手拎起那大茶壶,待会儿她还要将这大壶里的水分到饭堂子的四个茶壶里去。
罗建明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愣了一愣,回过神来,却更加气愤,两根眉毛竖起,瞪着小落,朝她啐了一口,恶狠狠地骂道:“奴性儿的小贱人!”
小落习惯性地充耳不闻,瘦弱的身板用力地拎着那大水壶,往前面的饭堂子里去了。
进了那道门,小落垂着眼不朝那人群中看一眼,只笔直地向那四个茶壶的方向走去。她想像个隐形人一样,悄无声息地完成任务便离开,可有的人从她一进门便一眼盯上了她。
陈芳蓉言笑晏晏,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一刀一刀地刮了她盯着的那个人。小落那张如同死人一般的脸,她看一眼就犯恶心。
她是这冷龙派八大长老之一陈长老的独女,从小她就承受着全派上下不同于一般人的一份独爱,况且她天资聪颖,又肯吃苦勤学,功力剑法甚至远高于比她先入门的五师姐、六师姐和十一师姐,是冷龙派里实力第一等的女弟子。
可是,她却只能拜在她父亲陈磊门下,做个长老弟子。而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小落,她不过是茹掌门捡回来的一条狗,一个中陆人和西外人私自通婚而生出来的贱种!凭什么就能拜在掌门门下!要知道,本届弟子中,能拜在掌门门下的,除了那位不是一般人的大师兄,就只有……
她愤恨!
陈芳蓉那一团的人顺着她呆愣了很久的目光看过去,一直看到了小落身上。
侯润生皱了皱眉,低下头继续吃他的肉包子。
陈风同样皱着眉,却微沉着脸。他最是不能理解这个叫小落的掌门弟子,每次见到她,她都是木着一张惨白的脸,摆着掌门弟子的架子,跟什么人都不说话,也不跟着其他弟子们练功练剑法,还专门惹十三师妹生气。
在那一团天资平平,身份也平平的一团人中,也有人感觉到了陈芳蓉那一团人的异常。他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一身粗布麻衣的小落,轻笑一声,照往常,马上就应该有好事看了。
果然,在小落分完水,就要拎着大水壶走的时候,陈芳蓉立马提高声音叫住了小落。
“你过来,我渴了,给我倒杯水。”
陈芳蓉下意识便抬起了下巴,眼睛下瞥,一眼都不移开小落的身上。
在那一团天资过人,身份平平的人中,刚入门也拜在陈长老门下的第五十弟子昝一成抬头看了一眼十三师姐陈芳蓉。从他入门至今,陈长老和其他长老们一直都在磨炼他们的毅力和耐性,他们过着的也是比较清苦的生活。像吃饭喝水这类小事,更不可能还让别人来伺候自己。
小落以前一直都是在送饭到大前殿那一列的,他们来吃饭时她已经走了,她回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吃完走了。她所有的行动虽说不会刻意地避开他们,可冷龙峰那么大,她和他们碰面的机会很小,偶尔也会有不幸的时候遇到陈芳蓉,半路上被她折磨羞辱一番,她也必不会让她吃好果子。但这次她偏偏在饭堂子里被陈芳蓉看到了,如果在这里惹事,按罗建明早就看她不顺眼的样子,她在冷龙派里唯一能存活的地方就没有了。
她第一次顺着陈芳蓉的意思,从竹篮里捞出一只茶杯,倒了一杯水,走几步递到陈芳蓉手边。
陈芳蓉瞥着眼,看着小落毫无波动的表情,一直都是低头垂眼的样子,仿佛变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了般。
“哼!”
陈芳蓉冷嗤一声,并未伸手接过杯子,冷着的声音如刺一般:“呦!看你这副样子,给我倒杯水,你很不情愿的呀!”
小落仿佛没有听到,捧着茶杯,低头垂眼。
陈芳蓉嘴角往下撇了撇,又讥讽道:“看看你这副死人相,掌门弟子让你当的真丢尽了我们冷龙派的脸!你可真别把自己当掌门弟子啊!你不过是茹掌门的良善之心捡回来的一条狗、一只奴儿,茹掌门这十一年来从来都不管你,他早就把你忘到脑后了!你还是早点卷铺盖滚下冷龙峰吧!像你这种毫无用处的人,待在这里真的是浪费粮食!”
陈芳蓉大骂了一大堆,可小落还是无动于衷,好像陈芳蓉刚刚说了那一堆话,只是刮了一阵风。
小落的一言不发,让陈芳蓉感觉刚刚就只是自己在演独角戏,她怒了,蹙起两根细眉,抡起胳膊,打落了那个茶杯。
如果这只杯子被砸碎了的话,即虽然不是她动的手,都得是她赔钱。她可不想付这冤枉钱。小落眼明手快,迅速抓住那只杯子。
杯子被她紧紧地抓在了手心里,幸好只是撒了半杯水。
她这一系列动作在某些人眼里可谓是惊天动地。坐在一角,却一直关注着这一处的昝一成惊亮了眼眸,和他同样亮起了眼灯的还有早就啃不下去包子了的侯润生。
陈芳蓉也难以置信,这小落何时身手这样敏捷了,竟也能接住这杯子?她立马抬起脚,朝小落抓着杯子的手踢了过去。
陈风瞪大了眼,侯润生眉头皱得更深,昝一成更想制止,“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却被坐在身旁的小伙伴狠狠按了回去。
“小师弟你想干嘛?为了这个奴儿去惹怒十三师姐吗?”
昝一成不断挣脱着,却一直被那位小伙伴用力地按在凳子上。
小落余光瞄见陈芳蓉那只快起直落,冲向自己捧着杯子的手的腿,她迅速反应了过来,手一收,手掌却反转,杯口面向了直踢过来的陈芳蓉。
陈芳蓉一下子没踢到,身体重心不稳,身子微微向前倾了下,好在十几年练成的内力让她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可她却没有时间去反应更多的事了,小落杯子里的水,正正好泼在了她脸上和胸前的衣服上。
陈芳蓉一怔,耳朵里似乎钻进了几丝幸灾乐祸的声音。
在座的弟子们看到这一幕,有的看傻了,平常无论是在练功还是在与他人交识中,这十三师姐,一直都是众弟子中最出类拔萃,令人瞩目崇拜的那一个,可往往在碰到这瘦弱无能的小落时,偏偏总是自食了其果的那一个;有的替陈芳蓉生气,着小落也太过分了,十三师妹好歹也是长老弟子,小落怎么敢往她身上泼水呢?有的幸灾乐祸,他们这十几年来被这排行第十三却只想做第一的陈芳蓉明压暗压了这么久,早就恨结心底,巴不得陈芳蓉天天遇见小落,天天看她自讨苦吃;有的却是暗暗地松了口气,庆幸她再也不是几年前的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落丫头了。
小落无视着陈芳蓉要将她化成灰的眼中怒火,苍白的脸麻木无情,转身回去把手中紧紧抓住的杯子轻放在了桌子上,她还未直起身子,猛地一个旋腿踢,踢在了陈芳蓉的手腕上,踢掉了那把将要刺到她身上的剑。似乎是小落用了很大的力气,陈芳蓉右手手腕立即便红肿高涨起来。
饭堂子的人仿佛个个都窒息了般,一片无声。
小落看着因疼痛而呻吟的陈芳蓉,眼神似冰,冷酷而有杀气。十一年来这个女人因为她的掌门弟子的空头衔不停地羞辱她、折磨她,把她逼得退到厨房的这个角落里,要不是她是茹掌门亲手领进门的,这个女人估计早就把她逼出冷龙派了。十一年前,她从大雪灾里被茹掌门救活,茹掌门把她带到了冷龙派,让她死里逃生,让她不用四处流浪,她是十分珍惜和感激的。
可茹掌门把她带入冷龙派,除了“掌门弟子”这个害己匪浅的空头衔外,什么都没再多给她。陈芳蓉在当时为数不多的弟子们面前第一次对她发大小姐脾气的时候,甩了她两巴掌,并把她推倒在地上,磕破了头皮。当时陈芳蓉的父亲陈长老还狠狠训斥了他女儿一顿,慌慌张张地捆着陈芳蓉,紧张兮兮地向茹掌门求情请罪,然而茹掌门却带着笑意,轻描淡写了一句:“这有什么?”
此次,整个冷龙派都知道了她这个掌门弟子并没有很高的地位,甚至比普通弟子——不,比普通的下人还不如。因为在冷龙派,不管是掌门长老,还是众弟子们,如果随意打骂冷龙派的下人的话,是要受派训派规的惩罚的。所以,从那以后,陈芳蓉每一遇到她,都不会让她好过,总会让她身上受些伤。其他旁人也都是因为自己身上有西外人的血统,都冷眼旁观着,没有一个人肯帮助她一下。
一开始,她也很伤心难过,夜夜难眠,对着天上的繁星和明月,以泪水诉讼着内心的委屈。但慢慢地她懂了,也变了。她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师尊的救命之恩外,她就只有她自己了,经历过死里逃生,她比谁都清楚地知道生命的可贵性,她告诉自己她还有着一副正在健康成长的身体,她以后只要好好地活下去就行了。既然没有人在乎她,那她就自己在乎自己,所有人对她都一片冷漠,那她也对他们冷漠一片。既然她无法像正常的弟子一样,在长老们的悉心教导下练功力,学剑法,那她就自己悟、自己学;不允许她在饭堂子里吃饭,那她就来干活挣钱,用她自己的钱来买饭吃。
十一年这漫长的过程,她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她已经不把很多事放在心上了。可是现在,这个女人却想要她的命!小落想着,呼吸急促了起来,整个人都四溢着冰人寒气。但她不断地稳住自己的心,硬逼着自己走出这里。然而她是不会放过这个女人的!
陈芳蓉垂着脱臼红肿的手腕,瞪着小落远去的背影,竖眉一声怒吼:“该死的奴儿!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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