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万物休养生息的季节，裘被下的大地，躲藏着生命的种子。寒冷的雪水，消灭了地下的菌类，也窒息了冬眠的害虫，大雪满地粮满仓，古人早就知晓其中的奥秘。这年的冬天来的有些早，去的也有些晚，厚厚的积雪却令城中的人们感受到压抑。

直到阳春三月的中旬，天气才暖和过来，大地开始复苏，绿芽开始生长。一切都安然有序的进行着，现在的初八比以前更加的用功，再有两个月就是府试，而府试通过便是可以考取秀才功名。秀才功名对于读书人，就像是军人初建的军功。那是高升一阶的资格，也是辛劳多年的荣耀！

这幽凉城江湖人称北方第一城！人口有数百万之众，俊杰英才数不胜数。即便是贾梁赵薛四大家族，幽凉城中的实际掌控者们，也不敢妄自尊大。上有一众朝廷大吏，下有百万民众，各地前来求学的才子也是多如牛毛！千年的科举制度中，不乏未及弱冠的学子，考取到秀才功名。舞象之年的稚嫩学子，不仅仅年龄上的劣势，更有不解人情世故的巨大劣势。

科举考试，白纸黑字，短短文章，工笔正楷，不仅仅考些诗词歌赋，疏通注解。更是考验学子的人情事故，时事见解，更甚的是实政军事！刚刚孩童年纪，若是没有家族为倚靠，没有大量的识书见闻，小小年纪便考取秀才功名的，那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天纵之才。可惜天妒英才，许许多多的天娇之子多是短命之才。

众人之道，卧龙凤雏，二人得一，可安天下。可凤雏只在入蜀的一场战役中，早早的殒命落凤坡。稍有识者，便知子初孝直，若亡一人则汉室难兴。可这法正刘巴年正值强壮之年的时候就殒命于世。可见天才不是人生开挂的，那是燃烧生命换取的，代价昂贵无可比拟。

前工部长官贾上鸿十六岁就取得秀才功名，而与他一起的便是他的好友，李义的祖父李德和。当年的李德和号称幽凉第一才子，三年的时间童生、秀才、举人三档身份，对李德和来说如流水般的过场一样简单。至进士时，李德和也不过二十三岁，年纪轻轻的变成了一方父母官。可是好景不长，李德和只做了两任的县尊，刚到而立便一命呜呼。

天才短命又如何呢？少年俊杰的名誉太过耀眼，照的人看不见任何的黑点。三四十载过去，李德和的少年名声常常被先生家长用来勉励孩子。初八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已是进入舞象之年的少年，若是今年能考中秀才。那就可以代替李德和十六秀才的美名，成为十五秀才！而且十五岁就能考中秀才很有可能就是极限！而若是想要超越这极限！只能是五月后生人的满岁不足十五的童生！

父母的期盼，先生的教诲，家人的叮嘱，朋友的关心，还有无数外人的寒芒般的眼睛！二三十岁的童生，已颇有阅历，书籍阅览也很是广泛。三天两夜的应试时间，寂寞，困乏，等等诸多负面影响，对于身强力壮的他们来说是可以承受的。但是初八年纪太小了，即便自幼习武又如何呢？也不过是比同龄人稍微强壮那么一点，终究抵不过成年的男子。

幸好有朋友的指教，贾清泉不止一次的对初八说过，“你是第一次参加府试，所以不必忧虑。只需做你自己的事情便好，而你这年龄有小，体力脑力自然是跟不上那些壮年男子的，所以你就要速战速决，最宜的时间就是开考后的两个时辰，卯时和午时，至多的时间不能超过入晚的戌时。且要停笔即定，不可再动，因为第一次的文章，往往是最好的！”

初八聆听贾清泉的教诲，早就做足准备，但是五个时辰的时间太断了，而且灵感的到来是不分时候的，或是起床的早晨，也或是难眠的午夜。一点微微的想法，便是有着天壤之别！

一年三百六十五的准备，在短短的五个时辰内汇文成章，且要围绕那不知如何的题目！初八在紧张中迎来了已有燥热的五月，天气渐热，初八在紧张的气氛中居然害了暑病！这暑病来的快，去的也快，两天的对症下药，初八的病情已然好转。但是初八的神经依然紧绷这，他年纪太小，又病了两日，以前倒背如流的文章书籍，礼仪寸度几乎忘得干干净净，什么考试指导，什么速战速决，脑中早就没了踪影。

第三日，黄昏的时候，天气凉爽了一些。赵良远不忍心看初八仍是如此，便带他到了南城马场。父子二人各挑了一匹轻缓的驽马，静静的走在夕阳下。赵良远对着初八语重心长的道：“你知道为父为何只给你起了名字，未给你起乳名吗？”初八想了想说：“孩儿，听娘亲说过，父亲不给孩儿起乳名，是教导孩儿不要被闲名所累。一个名字也好，两个名字也罢，终究不过是个称呼。大名初八，乳名也初八，没什么不妥的。”初八回言的时候，不仅是脸上升起了一丝笑意，身体也更加轻愉起来。

赵良远更加慈祥的道：“你如今的这幅模样，和为父当年初入战场斩敌取耳一般，紧张，恐惧，期待，激动。什么样的情绪都积攒着，心里却憋着一股子劲。你至少还能知道府试时间，而我们根本不知道开战的时间，每天都在紧张中度过。但是时间久了就会习惯，而府试之后，还有院乡会殿四试，你现在便如此紧张，情绪也变得不可控制，即便侥幸能通过府试，后面四试又如何应对呢？”初八听完赵良远的话，有些担心的问道：“父亲，孩儿有一事不解，不知父亲可否会意？”“你讲便是，为父知则明言。”赵良远如实的说道。初八施礼道：“父亲，孩儿担心若此次府试未中，会引的他人嘲笑。不知父亲。。。”初八还未说完，赵良远便哈哈大笑着道：“人无常好，将无常胜。若是没得一点承受嘲笑的能力，这开定侯才是最大的笑话！”初八顿时放松下来，对着赵良远喜悦的道：“孩儿知晓，定不负父亲期盼。”赵良远拿着马鞭狠狠抽了初八身下马屁股，马儿吃痛狂奔起来。赵良远在后面大喊道：“听天意，尽人事！”初八回喊道：“孩儿谨记！”

黑色天空，带着一丝鲜艳红光，草原上的一个少年，驾着一匹不算快速的但却是舒缓的驽马奔跑着，没有一丝的其它的情绪，只是奔跑，感受着风的气息。与父亲的谈话，令初八醍醐灌顶，哪有什么做好万全的准备，有的只是平时的一记一思。哪有什么万事俱备，有的只是一行一动积攒。

入夜回家，初八用餐完毕，洗漱一番之后，便早早的休息。他太累了，紧张的精神，急病初愈的身体，还有各种期盼和关注的目光压在这个小小的少年身上。但是现在他释然了，父亲的关怀，让这个少年不再倍感压力，父亲宽厚肩膀让他感到温暖和舒适。

翌日清晨，初八回复少年的精神面貌，自信无惧。只有十天的时间，这十天的时间也无需再学其它，只需要复习总结已经学过的知识，还有他人的经验教诲。初八没有再去学府，也没有在和其他人相会，只是自己静静的复习知识。

十天的时间转眼便过去，五月十七的日子，府试正是开始。天上的云彩聚集起来，风并不和煦，却也很是凉爽，人们的精神也是为之一振。几百人的队伍排成三队长龙，按照顺序依次进场，或背书袋，或提竹篮，笔墨砚镇的用具，糕点饼包的餐食。“铛”的一声铜锣声，二楼楼台上的监考官，声如洪钟的道：“卯时到，府试开始！”衙役向下分发答卷也审视着各位考生，毕竟审查的时候会有漏网之鱼，但是心里作祟还是会露出一些马脚，监考多年的衙役，早已知晓其中的奥秘。

“监官大人，监官大人给个机会吧，求你了监管大人。”邻场内响起一个约摸三十露头的而立之年的男人声音，考场外检查出作弊行为，只会取消当年的考试资格，再等三年还是有机会的。但是场内作弊被抓，永生不得再考！还有严酷刑法要入狱坐牢，五年监禁，处罚金纹银二十两。对于这些没有经济来源的书生，白花花的纹银哪有那么容易获得。而且以后所有与文章记事的事情都不可再做，可以说永生再无提笔之权。而楼台上的监考官，则是厉声道：“凡有考场闹事者，斩立决！取首级挂于场外，以警世人！”那个作弊考生，一听要砍头，直接吓瘫了过去，被两个衙役拽着瘫软的身子，像是丢垃圾一样丢到肮脏的无耻之地，等待试后的惩罚！

小插曲片刻就过了，各位考生细细的审阅着题目。今年的考题不同以往，羽朝正处盛世，往年的题目都是些鼓吹盛世，词华章丽的试题。但是今年却是《论今时势》，要求各位考生点评四方边境的时事，和与众国的今时关系。以及当今的时事政论，是好是坏，有何弊端有何需进，都可作答。在位者只要稍微有点意识，都是居安思危的。毕竟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国家何尝不是如此！而平常时候的童生都是些不谈国事的酸文人。所以今天的题目对他们来说太过困难，缘由一想便知，既然如此出题，那就要针砭时弊，细细详明。那些鼓吹的文章直接淘汰掉就行，而试题的针对面很是广泛。时政军事，众国关系，皆可作答。

思维的惯性模式，在长久的生活积累中，越是年龄大，越是凸显。很多“高龄”的童生，写着写着，便成了鼓吹盛世的文章，还未开始就是结束！即便是在三天两夜的时间中，再升起什么灵感，但是面对自己的第一篇文章，哪有什么信心和勇气再去修改呢？

家族的优势在那些富贵子弟中显现出来，祖辈父辈教导，和清醒的认知，又在军政中历练过的胆识和习惯。即便是年龄幼小他们也知道很多的军国要事，时政利弊。初八深贾清泉教导他的速战速决之策，初观试题时初八立时胸有成竹！赵良远二十年的从军生涯，积累的经验能写成上百本的书籍。这其中给初八讲个一两段的经典，对付府试便是绰绰有余！

初八定意北方胡鞑，对胡鞑人的生活习惯，做事方式一一做了注解。而且分析了两场经典的对胡战役，其中的得失也是做出个人理解。若初八的文章是条龙，那这条龙的眼睛就是最后的应对防范之策。

胡鞑人多游牧，惯射猎。纵马而奔可在百步之外射猎兔鼠，广寒之地，生活艰辛，粮草不足。必有南下掠夺之日，喜战好功，虽与羽朝较好多年，但是对西域诸国，仍是连年讨战，不得安息。胡鞑汗庭喜与我朝交好，边境安好数十载未有战时。而其它帐庭则不然，尤以西北帐庭为盛。多年掠夺，西北诸国已无可再夺，胡鞑力战之心不灭！岁寒天冻胡鞑更是不堪忍受！南下之势箭在弦上！胡鞑朝堂素来难合，想来今时必定两派分立，且战派绝对优于和派。幸有胡鞑默度可汗与胡鞑大祭司普绰联手制衡压制，我羽朝还有几年时间可做准备。

屯兵集粮之事自是不必多言，应对胡鞑大军还需新阵新法，若是仍以旧法对之，必会被胡鞑快马急兵所制。当多制神威大将军，增其程，加其威。若是战时，当先对寻胡鞑汗庭，擒杀其汗，杀其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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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论北之策可谓悉数详尽，不过三个时辰，初八的文章便是以备妥。一气呵成的文章，初八大略审阅一番，便将文章仔细收起，呼呼去睡大觉。

残羹冷炙，饮食不佳，吃喝拉撒皆处一室。连绵的雨冲散难闻的气味，却也令人倍感潮湿阴冷。但是人人心中都憋着一团火，这火是功名之心！

第三日的清晨，万里无云，天气一点一点的燥热起来，到至午时，积压的味道冲天而起。除了有数的几个童生还在编纂着文章，其他人都是以掩口捂鼻，远离马桶。“申时尽，酉时到，众生停笔，收卷！府试结束！”监考官的声音响彻考场，众考生早已收拾妥当。拖着疲惫的身子晃出考场，而初八则是一脸的轻松，“尽人事，听天命。”父亲的教诲响彻这个少年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