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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其凉》第三章 见君方始成少年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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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见君方始成少年(2)

众人一听俱是惊愕不已,纷纷对洛雅诗指指点点,睥睨而视,神情鄙夷至极。陈宵生忿忿地道:“洛雅诗,咱们平日相处不错,没想到你竟是这等卑鄙!”说罢又看向陆象衫和道济,说道:“夫子,济公,请为我汀妹主持公道!”洛雅诗见状登时呼吸急促,眼泪不住往下流,道:“我……我没有!你们……你们为何污蔑我?”只听道济问道:“雅诗,当真是你做的?”洛雅诗听道济一问,哭得更是厉害,啜泣了半晌才道:“师傅,我没有,你平日教我医术,让我识草药,我深知是为救死扶伤,怎会用此害人?师傅,你老不信我么?”说罢怔怔望着道济,道济将洛雅诗从小抚养至今,自幼传其医术,虽知洛雅诗本性不坏,但平日寡言少语,不知心里想些什么,念及自己对爱徒关怀不周,不由得甚感惭愧,但要说她行此恶事,自己也是断然不愿相信,可见沈汀中毒,方才沈李二人所言也倒似实情,一时间心下迟疑不绝,不知说什么才好。洛雅诗见道济神情半信半疑,一时心灰意冷,掩面而去。这时陆象衫说道:“我三圣庄门下竟有这等逆徒,老夫真是枉为人师!”说罢又吩咐左右门人道:“去,把这逆徒给我带回来!”

南一安从事发至此一言不发,见沈李二人对洛雅诗的指责之后心中更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回忆昨日凉亭争执,洛雅诗确也与沈汀发生口角,若要说是她报复沈汀,下毒令她当众出丑,却是无可争辩,她又懂得医术,下毒更是顺手,证据处处指向她,自己竟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如何为她开脱。可说也奇怪,即便证据确凿,自己却打心底里信任洛雅诗,不禁喃喃自语道:“南一安啊南一安,你真是鬼迷了心窍,莫非她真是狐狸精变的不成?”正自踌躇,忽听陆象衫差人要带回洛雅诗,霎时急出一身冷汗,心知按照陆象衫那牛脾气,不知要用什么办法惩罚她,当下也不管谁是谁非,径直紧随方才洛雅诗远去的方向追了去。

也不知鬼使还是神差,南一安一路追来竟到了断崖斋,见洛雅诗又是坐在悬崖边上哇哇大哭,这次可比上次还教他担心,当真是以为洛雅诗要自寻短见了,立时便冲了过去,道:“雅诗!你快别坐在那!”洛雅诗一边哭一边道:“哼!你刚才为何不替我说话?我不想看见你,你走开!”南一安被洛雅诗这一问,心中顿觉惭愧,低声道:“我……我方才不知道……但我相信你,定不是你做的。”洛雅诗仍是不依不饶,又说道:“别人不信也就罢了,连你也怀疑我,我便不活了,好让那些贱人得意去罢!”说罢便要往悬崖下跳。南一安见状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赶忙冲过去将洛雅诗拉住,便在这时追赶洛雅诗的门人弟子也赶来了断崖斋,见二人这般情状也是惊得手足无措,在这人群中忽然窜出一名少女,大叫道:“雅诗姐姐不要!”话音未毕便也跟着冲过去要将二人拽回来,谁知洛雅诗本是说的气话,并未真想一死了之,但被追赶的众人一惊,脚底一打滑,竟真失足摔落,南一安拉着洛雅诗的手,那少女又攥着南一安的衣襟,只听三人接连“啊”的一声,竟一同跌了下去。众人见状急忙赶到悬崖边,却也为时晚矣,但见这悬崖高千丈有余,朝下看去不到一丈便已被白云遮住了视线,众人尽皆吓得冷汗涔涔,只听一人道:“快回去禀报夫子和济公!”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极速往回奔去。

三人从断崖摔下,但觉耳边风声飒飒,双目刺痛,生死一线之际洛雅诗一面是追悔莫及,恨自己万不该在这千丈高崖上开这等玩笑,如今害了自己还害了旁人,一面又更是对沈汀恨得咬牙切齿,打定主意死后定要化作厉鬼去索命。南一安此时眼前俱是南天柳青青的容貌,想到自己今日命丧黄泉,与父母天人永隔,一时万念俱灰。

正当这濒死一刻,三人忽觉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下,接着那东西又“咔嚓”一声折断,但这一缓冲之后只听扑通扑通几声,三人竟一齐掉进了一处池水中,但见这小池约一丈见方,深约五尺,本是这半山腰上一处天然平台,只因经久岁月,日晒雨淋,竟滴水穿石,将一处实心的平面浸成了凹陷的池子,当真是鬼斧神工。原来三人跌落之后先是被树枝接住,但由于力量过大,树枝难以承受便为之折断,三人经树枝一接,下落速度立时缓了不少,跟着又掉进了下方这处池中。又过了一会三人“哗”的一下将头探出水面,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周围,只听先前那少女道:“这便是黄泉了么?”南一安看看自己的胳膊,见有多处擦伤,大喜道:“我瞧咱们还活着,我爹妈说死了就没知觉了,可我身上疼得厉害。”说罢三人怔了片刻,随即便立时高兴地相拥在一起哈哈大笑,跌落悬崖之前的种种不快转瞬便被死里逃生的莫大喜悦所掩盖,片刻之后又各自松手,兀自脸红,显得甚是尴尬。南一安情知二女害羞,便随即问道:“是了,还不知这位姑娘叫什么?”说罢看向方才和自己一同跌落的少女,那少女年纪约莫十三四岁,双眸璨璨,蛾眉修长,一头青灰色秀发已然湿透,脸上粉黛尽褪,年纪虽小却显得格外楚楚动人。那女子道:“我叫包悉迩。”南一安细细端详一番,猛然想起这包悉迩便是昨日凉亭争执时那兀自垂头一言不发之人,起初只道她两不相帮,料想是个胆小怕事的姑娘,却不曾想到今日这生死关头她竟不顾安危愣是同自己与洛雅诗一同跌了下来,心中大是感动。这时南一安忽见一旁有一处约莫三尺的洞口,道:“你们快看,这有处入口,咱们快些进去瞧瞧。”

洛雅诗与包悉迩看了一眼,果是如此,三人便依次钻了进去,进洞之后但见这洞内甚是狭窄,似是一条长长的过道,往前行了几步,忽见前方有一处石门,右首边又有一条小道。南一安道:“不知这石门里面是个什么所在,咱们不妨进去瞧瞧?”他本年方十四,正值少年,到了这奇怪的山洞自是大为好奇,却将方才洛雅诗受了委屈亟待澄清这事忘得干干净净了。洛雅诗道:“哼,你要去自己去,我可不去,悉迩,咱们走。”

这时南一安才知自己方才失言,兀自跟着洛包二女往小道行去,却也不敢再多言。三人行了约莫一炷香时辰,果然又到了一处洞口,这洞口藤萝蔓延,被遮掩的甚是隐蔽,但日光还是稀稀疏疏透了进来。三人拨开藤萝,走到洞外,但见洞外是一处树林,这树林乃是聚寿后山腰上的一处山谷,四面闭环,三人行了好一阵子,方才走出去,但见前面山上有多处屋宇,洛雅诗与包悉迩对聚寿山甚是熟谙,当下便即认出那些屋宇是三圣庄的建筑,二人告知南一安后,南一安心中登时大为舒畅,却见洛雅诗双眉深锁,兀自垂头不语。南一安见状安慰道:“雅诗,别怕,咱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就回庄去跟大家说个明白。”洛雅诗喃喃道:“唉,定然是沈汀那贱人自己去丹房偷了失心草吃下,想陷害于我,我到今日才明白她竟如此工于心计,可她先入为主,此刻我千夫所指,却又如何说得明白?”包悉迩听罢忽的恍然大悟,登时双眼放光,道:“啊!是了!我忽然忆起昨晚从伯牙亭练完筝回房的路上,那时已经很晚了,远远瞧见沈汀从丹房走出来,还道她兴许害了病,怕耽搁了今日的寿宴舞蹈,便去拿些草药自己煎了罢,当时也没在意,难不成……”南一安闻言怒道:“果然是那姓沈的干的好事,我非拔了她皮不可!”洛雅诗听罢早已是气得咬牙切齿,双拳紧攥。包悉迩道:“可便是如此,如今咱们回去,又有谁相信呢?”南一安沉吟半晌,笑道:“我有一计!”说罢在地上拾起一块尖锐的石头,便径直往自己身上原本已擦伤的地方狠狠划去。洛包二人一见大惊,忙让南一安住手。经南一安用劲划过之后,伤口更是流血不止,接着南一安却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将手臂伤口上的鲜血抹在洛雅诗的双颊上,道:“雅诗,你让悉迩瞧瞧,你似不似一个索命的厉鬼?”说罢洛包二人登时明白南一安的用意,便是要洛雅诗假扮厉鬼,回去找到沈汀后问她索命,如此沈汀自忖做了亏心事,必然就范,彼时便能真相大白。二女皆赞南一安聪明机智,却又对他此举甚感心疼。

过了半晌,三人上得三圣庄,已过了酉时,天色昏暗,庄内四下无人,俱是汇聚在了无名厅处,厅内厅外早已挤满了人。原来方才追赶洛雅诗的一干弟子见几人跌落悬崖之后便回去禀报,众人闻讯无不悲痛万分,道济更是泣不成声,陆象衫也已老泪纵横,好端端的喜事眨眼竟变成了丧失,白发人送黑发人,叫陆象衫与道济二人怎不伤心?道济料想摔下断崖必是已尸骨无存,便召集众人来到无名厅,自己便要做法为三人超度亡魂。正待这时,三人回到了三圣庄,见此情形心中也甚为失落,好似自己真的死了一般,南一安与包悉迩按计划躲在了一旁隐蔽处,而洛雅诗则朗声道:“沈汀!还我命来!”众人闻声回头一看,俱是吓得魂飞天外,本聚拢在一起的人霎时作鸟兽散,嘴里还不时大喊“有鬼!有鬼!”沈汀见状更是吓得瘫软在地,洛雅诗径直冲去双手扼住她的脖子,连连叫她偿命。沈汀不明原由,以为真是洛雅诗死后化作厉鬼来问她索命来了,一边大哭一边苦苦哀求,道:“雅诗妹妹,是我鬼迷心窍,对不住你,求你饶我性命!”见洛雅诗在一旁仍是不依不饶,陈宵生也壮着胆子跪在洛雅诗身前,一边磕头一边说道:“洛师妹,你虽对汀妹下毒,但也罪不至死,今日惨死我们都甚为难过,还请你放过汀妹,快快投胎去罢!”南一安在一旁听得痛快无比,心想自己略施小计便让这沈汀原形毕露,心中甚是得意。

道济与陆象衫见状也是为之一惊,但见道济立时双手合十,道:“若胎生,若卵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若非无想,我今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阿弥佗佛阿弥佗佛……”但陆象衫人称儒圣,自是坚定“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说,虽心中不知发生何事,但也决计不信此刻眼前的洛雅诗当真是鬼魂,便道:“好了!当真胡闹!”洛雅诗一听便知陆象衫已识破,但寻思既然沈汀已然就范,方才之言说得清楚明白,定能还自己清白,也即罢手了,道:“夫子,雅诗不肖,在您大喜日子生出这些麻烦,但这一切都是沈汀一手策划,还请夫子济公明察!”说罢南一安与包悉迩也走了出来,同道:“请夫子济公明察!”陆象衫见南包二人也出现,情知自己料中,洛雅诗三人尚且活在人世,心中既喜且悲,喜的是三个徒儿安然无恙,悲的是见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对沈汀设计陷害洛雅诗一事也已猜出六七分,对沈汀行径实是大为震怒。道济起初得知三人身死,悲痛万分,又念自己当初一手促南一安留在三圣庄,此刻却无辜惨死,已是对南氏一家愧疚万分。见此情形得知三人尚在人世,心中大为宽慰,随即问道:“菩萨保佑,你们三人是如何活下来的?”三人便将跌落悬崖后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众人闻言皆觉匪夷所思,但如今还有要事亟待处理,却也未再多问。沈汀见状也知事情败露,顿时张皇不已,当即朝陆象衫跪下,哀声道:“徒儿知错了,徒儿知错了,请夫子饶恕!”陆象衫闻言也不答话,只对左右道:“来啊,拿下!”一旁几个胆大的弟子方才见了洛雅诗也未曾躲远,这时便即上前直将沈汀架起带进了无名厅。

这时其余弟子口口相传,得知方才的不是鬼魂,洛雅诗还活着,便又匆匆回到无名厅来。但见沈汀一人跪在厅中,心知自己闯下大祸,不知要受什么惩罚,已是哭得泣不成声。道济问道:“汀儿,这是怎么一回事?”沈汀此时只觉颜面无存,半晌也吐不出几个字,洛雅诗见状道:“还是我来说罢,昨日我与沈汀在后山凉亭发生口角不假,但当日我便已释怀,可万万没想到她竟如此记恨我,竟要自己偷服失心草,使这苦肉计陷害于我。只因人人俱已知晓昨日之事,我又承蒙济公厚爱,传我医术,是以我的嫌疑自然最大,哼,再加上李师姐,在一旁扇阴风点鬼火,今日要不是老天垂怜,让我洗脱冤屈,便真成冤死鬼了!”道济道:“雅诗,你是怎知汀儿她自己拿了失心草服下?”洛雅诗道:“济公,你老常说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昨日沈师姐她半夜鬼鬼祟祟去了丹房,可她怎么也想不到竟被包师妹给撞上了!”沈汀起先也大是疑惑自己的计策怎会被识破了,这才知道原来是被包悉迩所发现,心中只恨自己当时托大,却对设计陷害洛雅诗全无悔意。道济闻言又看向包悉迩,道:“悉迩,当真如此?”包悉迩便将昨晚之事一五一十道了出来,道济复又问沈汀道:“果真如此?”沈汀情知此时已百口莫辩,追悔方才断不该沉不住气,见洛雅诗那般便被吓得什么都招了,当下也只得承认。在场众人听罢一片哗然,显是对沈汀如此处心积虑要陷害他人的作为大感不耻。陆象衫沉吟了片刻,道:“沈汀,从此你便不是我三圣庄门人,今后也不得向旁人提起曾是我陆象衫的徒弟,我与你再无师徒情分,你即刻下山去罢。”沈汀本以为按陆象衫脾气,真不知想出什么法子惩罚自己,便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但自己只要认错悔改,终不至将自己逐出师门,心想自己自幼在此长大,今日离去却又能去到那里?于是便又苦苦哀求道:“弟子鬼迷了心窍,今后定是痛改前非,还请夫子收回成命,让弟子留下!”陈宵生在一旁知沈汀要被撵出三圣庄,情急之下径自给陆象衫跪了下去,哭道:“夫子,汀妹年少无知,求夫子给她一次改过的机会,徒儿愿以性命担保,如若再犯,再请夫子发落!”道济也道:“唉,陆夫子,这又是何必呢,那有不犯错的人?你这便将汀儿赶走,实在也太过了!”南一安与包悉迩听了半晌,虽说先前却是忿忿不平,但见此情状却又不禁可怜起了沈汀,皆有求情之意,正待开口,但听洛雅诗对着沈汀愤然说道:“哼,姓沈的,你害人不浅,我今日差点送了性命,夫子不打断你的腿已是莫大的恩情了,你这种人,留在三圣庄真是玷污三圣美誉!”南包二人闻言俱是惊愕,两人面面相觑,万没料到洛雅诗不求情也就罢了,竟还落井下石,心中俱是有些不悦,但转念又想毕竟亲历这次冤屈的不是自己,洛雅诗心中怨恨也是说得过去,当下也不再言语。沈汀闻言啜泣不止,对洛雅诗更是恨入骨髓,道:“夫子,求你再给徒儿一次机会!”陆象衫闻言登时大怒,啪的一掌拍向身旁茶几,只见茶几顷刻间被震得粉碎,又道:“再不走,便如这张茶几一般!”沈汀一见吓得面如白纸,狠狠瞪了洛雅诗一眼,转身便即离去,众人见她离去身影渐行渐远,不时传来呜咽之声,心中却也五味杂陈。

陈宵生见沈汀离去,情知自己断然不能将她抛下,令她独自一人,虽是千般不舍,万般无奈,却也只得给陆象衫和道济二人磕了三个响头,便跟着沈汀去了,陆济二人深知陈宵生脾性,虽生性懦弱,却善良单纯,对沈汀又是一往情深,心中可惜也好,伤心也罢,却也难以强人所难,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转身离去,在这雷鸣电闪,凄风苦雨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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