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南一安出得洞口,便即又催动《六通指玄经》内力,顿觉脚上卸下了几块沙袋,嗖嗖嗖奔了起来。在山间行了一阵,不料忽然间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扑跌在地。盖这《六通指玄经》虽精妙绝伦,但亦如陈抟虽说,此神功绝非旦夕可成,需经年累月修习方可,而催动此功也极是耗费真气,南一安年仅十四岁,内功修为自是方初现端倪,尚难以与此神功相匹配,是以发力时间稍长便就力不从心了。
于是南一安又兀自调理气息,却也不敢再强行催动真气,便径自一路走回三圣庄。
此时虽天色已晚,但南一安一回到庄里,心中便不自禁开始挂念骆雅诗,竟是毫无睡意,他方才对陈抟说不敢耽误与陆象杉的棋局,此话实在也不假,不过想早日见到骆雅诗也定是一个原由,只是他当时也许不愿承认,又或许自己也没有察觉。他年纪尚轻,其实并不明白情爱为何物,可那种日日牵肠挂肚,神不守舍,就连骆雅诗一个不经意的神情也会浮想联翩,为之喜怒哀乐的感受,却又是那么真切,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南一安一路想,一路在三圣庄里转悠,正方路过伯牙亭,忽闻阵阵琴音传来,但闻那靡靡之音,似雨打芭蕉,婉转低沉。
南一安寻声穿过一条深廊,来到伯牙亭中,先前还猜测是骆雅诗,只见弹琴之人却是包悉迩,不禁有些失望。
但见包悉迩一面抚琴,一面素唇深抿,愁眉紧蹙,似有什么心事。南一安见状道:“包师姐,我方才路经伯牙亭,听你琴声似有无限哀愁,不知是有什么事么?”
包悉迩这时听南一安问话,方才知道有人来了,便即将琴弦一摁,立时声歇,随即缓缓道:“南师弟,这大半夜还不歇息么?”
南一安见包悉迩徐徐抬头,怔怔看着自己,一双杏眼已被泪水浸湿,而方才询问,她却不答,也不知何故。便道:“我心中挂念雅诗,睡不着。”
包悉迩道:“你喜欢雅诗姐姐么?”
南一安被包悉迩这直截了当的一问,神情登时有些忸怩,道:“我不知道。只是见不到她我就很想她,那日见她与几个师兄弟玩耍,我心中难过得不得了。”
却不料包悉迩闻言莞尔一笑,道:“那便是了,你既喜欢她,便要包容她,万不能将她绑住。”
南一安不知此话何意,道:“我没有将她绑住,只是我抑制不住心中所思,我一旦想着她,便不能让她和别人这般亲密。”
包悉迩听罢微微一笑,又兀自摇摇头,不再言语。
南一安又道:“那你说,她喜欢我么?”
包悉迩道:“这我如何晓得,你若真心喜欢她,便自己喜欢就是了,为何一定要她喜欢你呢?”
南一安不知包悉迩这话是何用意,又道:“我喜欢她,若她不喜欢我,那我岂不是太苦恼了?”
包悉迩此刻却也不说话,兀自站起身朝外缓缓走去,南一安便又径自跟在后面。
二人一前一后行了半晌,直走到后山凉亭,但见包悉迩停下脚步,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说,人真的了解自己么?”
南一安笑道:“这是自然,自己都不了解自己,却又有谁了解?”
包悉迩又道:“若有些事一定要做,你又知道做不来,你还会去做么?”
南一安沉吟片刻,道:“若一定要做,便做不来,我也要试试。”
说罢见包悉迩转过身来,怔怔看着自己,二人四目相对,霎时间俱是有些尴尬,便又兀自将目光移开。
包悉迩随即又走向凉亭内的美人靠,双手扶着栏杆,望着夜空中一轮白玉,说道:“若你现下已经知道,今后雅诗姐姐会另嫁旁人,你此刻心中还会对这喜爱之情全然不加抑制么?”
南一安闻言登时心中一凛,却不知包悉迩何出此言,喃喃半晌也答不出来。
包悉迩又道:“若是真正了解自己,哎,我也不晓得会怎样。”
南一安见包悉迩不再说话,寻思眼前这少女与自己年纪相仿,却似有无数心思萦绕心头,不免甚是怜惜。
二人并肩回到居处,一路却俱是沉默不语,但听得身后一女子柔声道:“悉迩,你们还没睡呐?”
南一安与包悉迩听罢一齐转过身,只见说话的正是骆雅诗。南一安看看她,复又看看包悉迩,只见包悉迩神情甚是尴尬,道:“雅诗姐姐,晚间无事我便去伯牙亭练了会琴,正巧碰见南师弟。这便回去歇息了。”
南一安不知包悉迩为何走得这般匆忙,但见骆雅诗出现,心中登时既惊又喜,径直上前道:“雅诗,你怎的这半夜还不歇息?”
谁知骆雅诗白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不也玩得正开心么?”
南一安听出骆雅诗话语中有些情绪,却也不知何故,但方才与包悉迩交谈之后,心中对骆雅诗更是挂念,一时按捺不住冲动,便即脱口问道:“雅诗,你...你喜欢我么?”
骆雅诗冷笑一声道:“谁喜欢你?你别自作多情。”
南一安虽说之前也不确定骆雅诗是否中意自己,但此刻听她清清楚楚说出,却有如晴天霹雳一般,身躯为之一震,神情甚是焦急,复又说道:“那日断崖之后,我便打心里稀罕你,咱们不是说好要一道去西域么?”
骆雅诗嘟囔着嘴道:“谁要跟你一起去?便是我不去,你也定然寻得旁人陪你去。”
南一安听骆雅诗说了一阵不着边际的话,心下真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禁感慨世间女子竟是这般反复无常。
正自苦恼,猛然抬头却见骆雅诗已没了人影,这时方才有些倦意,便兀自回房歇息了。
到得第二日,南一安直睡到晌午方才起身,洗漱规整后,匆匆吃过午饭便往纹枰轩去。正走在后山廊子中,远远瞧见骆雅诗与一名男弟子并肩迎面行来,相距约莫二十丈,南一安与骆雅诗两人相互对视一眼,正欲上前打个招呼,骆雅诗却假装没瞧见,忙将头转向那名男弟子,笑眼盈盈道:“李师哥,你昨日说要带我去泽州城里玩,咱们现下便去罢!”说着竟是挽住那名男弟子的胳膊。
那名男弟子听骆雅诗说完,又是欢喜又是诧异,两眼发光怔怔盯着骆雅诗,心想:“今日是撞了那门子邪?我几时说过这话?”可嘴里却道:“妙极妙极!骆师妹,咱们这便下山去!”
南一安听罢这话当真是怒不可遏,直气得脸颊通红,脊背发汗。他本极是在意骆雅诗,那日见他与众师兄弟嬉戏玩耍,心中至今未能释怀,眼下又见骆雅诗这般献媚,情急之下当即便催动《六通指玄经》真气,一路狂奔至二人跟前,接着又使出龙图拳法啪的一拳正中那李师哥胸口膻中穴。不过立时便又后悔,且不说他将先前答应陈抟的嘱托抛至九霄云外,这膻中穴乃是人身大穴,若力道过猛当即便能取人性命,好在他此时功力尚浅,却也直将那李师哥震得兀自往后腿了五六步。
骆雅诗见状大惊,怒道:“南一安!你疯了么!”
南一安对自己方才一时冲动伤了那李师哥颇感懊悔,又见骆雅诗如此气恼,更是羞愧的无以复加,立时上前欲向那李师哥赔罪。
那李师哥姓李名博渊,较众弟子年龄稍长,已年满十九岁,在陆象杉座下习武已有十年。平日虽自视兄长,对其余众弟子颇为照顾,但眼下无端吃了南一安一掌,登时怒火中烧,待南一安走近,立时便是一掌拍出,但见这一掌甚是凌厉,霎时间袖口生风,正是陆象杉所授的九渊掌法,虽火候较陆象杉差之甚远,却也直将南一安击出数丈,随即又冲上前去,单掌劈下直取南一安头顶百会穴。
此时骆雅诗在一旁俏颜失色,险些哭了出来,道:“李师哥使不得!”
这李博渊其实早已对骆雅诗心生情愫,无奈骆雅诗却道只当他是兄长,不料今日骆雅诗竟主动开口让自己陪她去泽州城,正自大喜,却被南一安这小魔头坏了好事,此刻便是将南一安杀了的心都有,虽碍于同门情面,却也总得给他点教训,那里肯听骆雅诗的劝。
但见李博渊单掌高举正欲劈下,忽觉手腕一紧,已然被人擒住,回头一瞧,正是陆象杉。
李博渊道:“师傅,你老来得正好,这小魔头魔性不改,适才无端出手伤人,弟子正要给他点教训。”
南一安一听“小魔头”三字,又是气恼又是委屈,可方才已出手伤人,现下陆象杉又在此,心想绝不能再使出陈抟所授的武功路数,便又强行将怒气咽了下去。
陆象杉正色道:“你且退下,此事为师自会处理。”
李博渊见陆象杉神情严肃,又素知他言出必行,当下也不敢多言,便兀自退到一边去。
陆象杉看向骆雅诗道:“说吧。”
骆雅诗见陆象杉不问当事人却来问自己,看看李博渊,复又看看倒在地上一身脏兮兮的南一安,半晌答不出话。
李博渊这时道:“师傅,适才我与骆师妹正打算去泽州城添置些家用,却不料南师弟无端发怒,募的冲过来,一拳向我击来,弟子反应不及,着了他的道儿,当真岂有此理。”
陆象杉何等人物,自己教出来的高徒竟被全然不会武功的少年打中,心中不禁陡然生疑,便即问道:“若论武功,你在众同门师兄弟中当是数一数二,如何会被他偷袭?”
南一安见李博渊正欲详说,情知不妙,当即抢先道:“夫子,只因适才李师哥正与骆师姐说笑,全无防备,弟子方才能得手。”他这般解释虽略显牵强,但陆象杉此刻要处理二人矛盾,却也未深究。
陆象杉沉吟片刻,又道:“南一安,你在庄里待了这么些时间,那日沈汀之事,我也知是你破了她苦肉计,还道你已幡然悔悟,改邪归正,却不料仍是如此顽劣,朽木不可雕!”
南一安不知陆象杉如何得知当日是自己献策助骆雅诗洗清冤屈,但料想多半便是骆雅诗在陆象杉面前说了好话。但此刻又听陆象杉说自己是朽木不可雕,心中甚是悔恨,不禁暗骂:“南一安啊南一安,你可真是见了心上人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这当儿又闯出祸来,今后不知雅诗还是否会搭理我。”
心里一边想着,一边又道:“弟子知错了,请夫子责罚。”
李博渊和骆雅诗闻言俱是心中一奇,虽明知这事错在南一安,但大凡旁人遇上,无论怎样也要将责任推去一部分,却不料他只字未提,尽数揽在自己身上,李博渊当即气也消了不少,但为其开脱的话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陆象杉才智过人,亦是从年轻时走过来,痴男怨女这等事他岂会不明白?这等情形一生不知见过多少回,一料便知是怎的。于是便也不再多问,只道:“你既知错,便罚你将后山庭院的落叶清扫干净,直到与我对弈之日方止。”说罢转身便即离开。
南一安怔怔看着骆李二人,眼神中满是怨怼之意,一言不发便兀自往后山庭院去了。
出了这一档子事,李博渊心中直冒无名火,却仍不愿放弃与骆雅诗下山游玩之机,见南一安已走远,便道:“师妹,咱们这便下山罢。”
骆雅诗怔怔看着南一安远去的背影,却浑然未听见李博渊说了什么。
李博渊见骆雅诗不搭理,又道:“师妹?”一边说一边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骆雅诗。
骆雅诗这才反应过来,道:“我累了,改日再去罢。”说话时却仍是看着南一安走的方向。
李博渊见此情状心中真是既愤恨又无奈,心想自己好容易觅得良机,却被南一安那臭小子坏了好事,一边想一边直恨得龇牙咧嘴,但见陆象杉方才对此事已做决断,却又不好再去找南一安的麻烦,免得惹怒陆象杉,自己也讨不了好果子吃。于是只“哦”了一声便又兀自离去了。
骆雅诗还未等李博渊走远,便径直往后山庭院走去。来到这偌大的院落,但见地上铺满了金黄的落叶,一隅还未扫净,空中飘下的叶子便又将空地填满。
她见南一安拿着扫把,独自一人打扫庭院,心中顿觉不忍,又想适才自己不过是想气他一番,却不料他竟如此恼怒,想必对自己很是在意罢。念及此处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丝微笑,走到南一安身边,柔声问道:“你...你方才,为何这般气恼?”
南一安见骆雅诗这般深情款款看着自己,心中好生甜蜜,道:“我...我见不得你和旁人好。”
骆雅诗闻言格的一笑,道:“旁人?”
南一安低声道:“就是那些师兄弟们。”
骆雅诗又道:“那你呢?你也是旁人么?”
南一安此时已从脸直红到脖颈,道:“我...我自然不是旁...”
“人”字还未说出口,骆雅诗已上前将南一安紧紧抱住,她虽比南一安年长一岁,可毕竟是女子,南母柳青青又系出西域,是以南一安比同龄中寻常中原男子身材要高大许多。但见骆雅诗径自依偎在南一安胸前,南一安顿觉心脏乱蹦,呼吸急促,脚下绵软,几欲晕过去。半晌才缓缓抬手抱住骆雅诗,只觉骆雅诗娇躯柔软,秀发散发着一股淡淡芬芳,时而轻吐丁香,时而呼气如兰,在这微凉的秋日,竟兀自出了一身汗。
骆雅诗柔声道:“你须得答应我,一生只和我一人在一起。”
南一安道:“我答应,我答应!”说罢又抱得紧了些。
骆雅诗又徐徐问道:“那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南一安沉吟片刻,道:“我须得尽快练就一身本领,然后去寻我爹妈,还有二叔,我要保护他们,谁要伤害他们,我就杀了那人。”
骆雅诗道:“这天下之大,你去那里寻他们?”
南一安道:“先前其余几位尊者在都江堰灵岩寺护我二叔破关,我爹妈为引开那群贼人便放出风声说二叔在八部会,那些人后来果然来了,但我爹妈已带着我从八部会跑了出来,他们一路追我们,便来到泽州。我寻思过了这么些时日,二叔当已经破关,兴许还在灵岩寺等我,又或许回到了八部会,我也说不准。”
骆雅诗道:“你老说破关,这破关是什么东西?”
南一安看着骆雅诗的脸庞,道:“我也不太清楚,似是练那《六通要旨》到了紧要关头罢。”
骆雅诗忽的正色道:“我不管你去那,反正你去那我便去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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