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玄带着南一安沿山路疾驰而下,但见南玄好似足不点地一般一口气飞奔了十数里山路,却仍是大气不喘,内息平和。起初南一安在他的携带之下尚能勉力跟上,愈到后面便愈觉体力不支,兀自呼呼喘着粗气,南玄只得将他背负在自己身上前行。
但便即如此,南玄仍是不敢相信南一安竟能随自己一道行了二三里,他只道是南一安在三圣庄随陆象杉学了一阵,不禁感叹陆象杉功力精湛,短时间内竟让南一安修为大大提升,问道:“一安,我瞧你脚力不弱,这些日子长进不少啊!”
南一安此时想起陈抟的交代,便是亲人也不得提起他授业之事,便道:“是啊二叔,这几个月孩儿在三圣庄也并未蹉跎,用功得紧!”随即眉头一紧,又问道:“二叔,你方才这般急着将我带下山,爹爹妈妈真的没事么?”
但见南玄怪异一笑,道:“不碍事,二叔加快脚力,咱一家马上便能团聚了!”
说罢又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二人便来到聚寿山下的范谷坨村,此时已至深夜,村里街道上空无一人,静的好似空气都欲凝固。
南玄道:“二叔将你爹妈安置在前面一座观音庙里,走罢。”说着便拉住南一安手臂又疾驰了一段距离。
待二人正走到那观音庙门口,忽听得院子里有人说话,南一安还道是南天柳青青二人,正欲大呼,南玄忙将他嘴捂住,道:“噤声!”
说罢南玄便悄悄带着南一安靠在庙外围墙边,待要听得明白。
只听一人道:“丫头,如何?事情可有进展?”听那说话之声显是一妇人发出,且推算其年龄也不轻。
问罢却未听人答复,随即那妇人又道:“丫头,可别忘了师傅将你含辛茹苦养大,你须得知恩图报,助师傅杀了那老贼报仇!别教师傅寒心了!”
南玄闯荡江湖多年,行事素来狠辣,这老妇一把年纪还想着报仇虽也奇怪,不过在他眼里却也无甚新鲜。可让南一安听见,立时身躯一震,只道是父母受了伤在这庙里,难不成是仇家又寻上门来,当即便要冲将进去。却不料被南玄以方才陆象杉的打穴指法在自己中府和哑门二处穴位拍了一下,登时便不能动弹又无法言语。
这时另一人方才开口道:“师傅,弟子在那地方待了四年,觉得那里人都很好,弟子实在不愿伤害他们……师傅,都这么些年了,你老就放下仇恨了罢!”
南一安一听这声音,登时心头一震,思绪乱成一团,他听得清清楚楚,说话之人必是包悉迩!却怎的也想不出包悉迩对面那人是谁,她们说的老贼又是谁?
正沉思间,但听“啪”的一声响,那老妇当即一记耳光朝包悉迩脸上扇将过去,只见包悉迩左脸登时红肿,却是兀自低下头,既不哭闹也不说话。
南一安一听那巴掌声,霎时气得面部抽搐不止,他那日晚间与包悉迩一谈,已知包悉迩必是有莫大苦衷,心中便甚是怜惜,今日又见包悉迩忽然出现在这破庙之中,又与那神秘老妇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更是大为好奇。
但听那神秘老妇怒道:“那里好?若是真如你所说,怎会连身怀六甲的女人都不放过?为师再多给你些时日,若是还没有进展,便先杀了你祭我孩儿,再去杀那老贼为我亡夫报仇!”
包悉迩听罢又是不作声,那老妇随即又柔声道:“悉迩,若不是师傅当年在大火中将你救了出来,你那里有今日?将心比心,望你也能理解师傅的苦。”说罢竟是有些哽咽。
包悉迩见那老妇潸然泪下,立时心有不忍,道:“师傅,你别这样,悉迩尽力便是了。”
那老妇闻言转悲为喜,心下甚是宽慰。正当此时,忽听得庙殿里似有动静,那老妇喝道:“谁?”说罢立时冲进庙殿,正方跨过门槛,南玄已挟着南一安飞奔到她二人眼前,啪啪两下又是点住了二人穴道。
那老妇与包悉迩俱是一惊,却不知南玄如何神不知鬼不觉便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包悉迩一见是南一安,心中也觉奇怪,道:“一安...你...你怎么在这?”南一安被拍了哑穴,却也不能答话,只是怔怔看着包悉迩,眼神中煞是疑惑,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从开口。
那老妇朗声道:“不知尊驾是何人?”
南玄不答话,兀自在黑暗中看向那老妇,忽然“啊”的大叫一声,道:“这...这不可能...你是谁?”
那老妇道:“山中老妪,何足挂齿?阁下将我擒住不知意欲何为?”
南玄又低着头,似在细细思索,兀自喃喃道:“定是我认错人了。”复又看向南一安,道:“你认识这小姑娘?”问罢才发觉南一安穴道被自己拿住,如何能开口说话?
于是也不再理会,径直挟着南一安来到观音像左首的栋柱边,但见那柱子甚宽,须两名成年男子环抱方能围上一圈。那圆柱直径两端各有一男一女,皆是被铁链绑住,南一安仔细一瞧,见那两人分明便是南天与柳青青!心中百思不解,却又说不出话,眼中满是疑惑。而南天柳青青二人显然也被点了要穴,二人见南一安来到,又是惊恐又是无助,直急得头上青筋凸起,眼泪直流。
只听南玄冷笑一声道:“大哥,弟弟将一安孩儿带来了,这样吧,让一安先去下面等着,再送嫂子也下去,最后才是你,很快,很快我便让你们一家团聚。”说罢不住桀桀怪笑,忽又怒道:“我定要让你亲眼看着最在乎的人!离你而去...”
南柳二人说不出话,只奋力摇头,但身上无法动弹,使尽浑身解数也只能缓缓摇着,似是在哀求告饶一般。
南一安在一旁听着,感觉自己似是在做梦一般,从小疼爱自己的二叔此刻却像着魔一般要取自己性命,心中惊惧不已。
但见南玄掌风骤起,正欲拍向南一安天灵盖,忽觉手掌一阵刺痛,立时大惊,道:“什么人?”
但听庙外一人朗声道:“畜生好生歹毒!”说“畜”字时那人还在庙外,“毒”字一出口,便已现身南玄眼前,正是儒圣陆象杉,一旁紧跟而来的便是释圣道济禅师。
南玄见二人到此,立时狂性大发,右掌倏地翻出,直取陆象杉胸口膻中穴,这一掌极是凌厉,陆象杉丝毫不敢大意,急忙侧身让过,但见那掌力余势未衰,直将陆象杉身后一根立柱击了个窟窿。陆象杉避开这一掌,顺势一个转身,便闪到南玄身后,立时一掌虚拍,这一掌本是虚招,待南玄侧首让过,便又连发三道九渊指,皆是直击南玄要害,谁知南玄身法忽变,好似鬼魅一般,身躯急扭三下,那三道九渊指力竟一一扑空,击中地面后霎时间飞沙走石。
一旁道济见二人已陷入恶斗,便趁隙解开了包悉迩穴道,随即又解开南氏一家的穴道,问道:“悉迩,这位女施主是你什么人?”说着看向一旁那老妇。
包悉迩喃喃半晌也答不出话,道济正欲追问,却听南一安方能动弹便立时与南柳二人紧紧相依,大哭不止,道:“爹,妈,二叔他这是怎么了?”
南天兀自摇摇头道:“唉,冤孽啊,我到今日才知你二叔心思,竟不知他这般恼恨我。”
道济闻言道:“南居士,恐怕你还不知,方才在三圣庄,我已瞧出令弟阳白、四白、本神三穴及周围多处穴位甚有异样,想是练功走火入魔所致,神智已有些发狂。”
南氏一家闻言俱是大惊,只听南天急忙道:“那眼下我二弟与陆前辈动上手了,该如何是好?”
道济道:“他二人此番恶斗,咱们那里插得进去,只得仰仗陆夫子,看能否将令弟暂时制伏,老衲才可施法救治。”
南天道:“想必此事在他心中困扰了多年,又强练《六通要旨》,这才导致发狂。”
道济道:“南居士,你所说的《六通要旨》,可是当年鸠摩罗什大师所创?”
南天心中一凛,道:“正是,不知济公却从何知晓我派历史渊源?”
道济道:“那便是了,此神功虽然精妙,但修习之人必当一身正气,心外无物,否则定会出些岔子。”
南一安问道:“爹,二叔到底怎么了?你说的事是什么事?”
南天听罢又看了看柳青青,叹了口气,却也未答话,只见柳青青道:“一安,这事说来话长了,日后妈在跟你说,眼下最要紧的是救你二叔。”
陆象杉与南玄此时已恶斗了一百来招,但一旁的对话二人却俱是听得清清楚楚,南玄道:“南天,你这般假惺惺的作甚?你夺走我的一切,我定要你加倍偿还!”
陆象杉见南玄一边说话手上还未显丝毫迟钝,不由得暗暗心惊。
但见此时南玄招法愈发变化多端,忽拳忽掌,或劈或削,连进了五六招。南天认出此连贯招法乃是八部会历代迦楼罗尊者代代相传的金翅伏魔功,招式虽未变,但南玄《六通要旨》初成后却将相同的招式发挥出了几倍的威力,不由看得是惊心动魄。
南玄跟着一招“凤鸣岐山”一经使出,霎时内劲激荡,周围飞尘扬土,一旁众人竟只得往后退了几步。
陆象杉与南玄拆了一百来招不分胜负,已知南玄功夫了得,见这招力道虽沉猛,却隐隐透着一股阴诡之气,方才听道济在一旁说南玄是练《六通要旨》走火入魔,但他不知这《六通要旨》有何威力,是以眼下也不敢硬接,当即双手大袖疾旋,便要卸去那股内劲,不料南玄跟着又是一招“抟风运海”逼来,两招就如后浪推前浪般滚滚而至,一旁众人俱是看得捏了把汗。可陆象杉功夫当真是出神入化,如若南玄不发第二招,陆象杉自得狠命招架一番,偏偏南玄第二招“抟风运海”一经使出,陆象杉随即左掌一带,竟将那“抟风运海”的劲力带了过来,与第一招“凤鸣岐山”的劲力碰撞融合,相互抵消了,用的正是借力打力的精妙功夫。南玄见陆象杉施展此绝技登时心中一凛,待要再连进两招,岂料陆象杉身法当真快如闪电,身子不晃,人却已欺到南玄背后,当即拍出一掌,但见这掌力恍恍惚惚,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看似柔和实则蕴含巨大内力,正是九渊掌法中的最强一招“西风残照”,南玄不论左避还是右闪,身躯都如被一股巨大内力罩住,却又那里躲的开?只见南玄背脊结结实实吃了一掌,登时喉头一紧,喷出一口热血,人也被掌力震出三丈,兀自一动不动委顿在地。
南氏一家见状大惊,俱是以为南玄已然气绝,立时冲过去待要详看,一旁包悉迩离南玄不过一丈,已然有所察觉,情知有诈,大叫一声“不好!”随即上前将南一安拉住,却为时已晚,那南玄果然是假死,见他三人靠近,登时翻手就是一掌,啪的一下正中南一安右胸,那掌力宛如细锥一般穿透力极强,竟将南一安身后的包悉迩一并击中,二人顿觉受击之处如长剑贯穿,剧痛难当,皆是鲜血狂喷。
南柳二人见南一安受伤,登时吓得魂飞天外,一把将南一安抱住。陆象杉大怒:“好卑鄙!”正欲上前将南玄擒住,忽觉浑身一阵酸麻,几欲倒地,当即运气稳住心脉,却是无法再强行催发内力。原来方才他以借力打力之法卸去南玄两招,但南玄的金翅伏魔功在《六通要旨》心法的驱动下已然威力大增,虽卸去大部分劲力,却仍有一部分侵入体内,跟着又使出极损内力的一招“西风残照”,更是内伤加剧,好在他眼下修为已是极高,若放在十年前,立时便要命丧当场。南玄见陆象杉略有迟疑,却也不敢恋战,便趁这一瞬之际施展轻功兀自遁去。
那老妇见包悉迩受伤,霎时惊怒不已,竟奋力冲开了穴道,将包悉迩背负在身上,转身便越墙而出。
众人见南一安重伤,那里还有功夫追赶他三人?南天将南一安抱在怀里,不住大喊他的名字,但南一安却仍是昏迷不醒。柳青青见状焦急万分,道:“禅师,你医术通神,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道济见状忙搭南一安脉搏,但觉脉相紊乱,呼吸微弱,立时点了他头顶百会穴和胸口膻中穴,固本培元,接着便以双掌抵住南一安后背,将真气源源不断输入南一安体内,试图以自身内力为其接续。
过了一个时辰,南一安缓缓睁开双眼,“哇”的一下喷出一口黑血,他虽醒转,但身子仍是极度虚弱,只听道济道:“一念之差,即堕魔道。”
南天焦急问道:“大师,一安怎么样了?”
道济起身摇摇头道:“这《六通要旨》本是极厉害的法门,可如若修习者心怀仇恨,但教这神功练成,便当即反噬其神,甚至摄人心神。令弟南玄,不知何故心中戾气深重,又强练此功,威力虽强,却是迷失了自我。一安受他这一掌,已损及肺腑,他此刻还有命在已是莫大福报。”原来南一安此刻还能活着,只因体内《六通指玄经》真气抵御重击,若非如此,焉能不命丧黄泉?
柳青青闻言急火攻心,当即便晕了过去,南天赶忙将其扶住,心中既是自责又是悲痛,又问道:“大师,莫非我儿已没了救?”
道济道:“须得上一趟少室山,少林派《洗髓经》乃天下内功之源,兴许可以一试。”
南天听罢稍稍松了口气,立时抱起南一安和柳青青,便要拜别陆象杉和道济往少室山去,道济见状忙将其拦住,道:“且慢,若老衲没记错,贤伉俪与少林派尚有过节,出家人虽慈悲为怀,但你二人此番贸然前去,难保会顺畅。老衲修了几十年镜花佛事,他们兴许会给我几分薄面,让我同你们一道去罢。”
南天听了心中真是感激不尽,忙欲下跪磕头,又被道济立时扶起。
这时只听南一安“咳咳”咳了两声,轻声艰难说道:“济公,包师姐…怎么样了?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南天忽的想起了方才那两个陌生人,只因适才先后发生这么多事,无暇顾及其他,但此刻猛然间忆起那老妇人的脸,心中登时一凛,心想:“这…这绝无可能啊…可…可实在是太像了……”
道济见南一安身负重伤,危在旦夕,却仍记挂着旁人,心中又是难过又是喜爱,道:“孩子,那一掌十之八九的劲力都施加在你身上了,悉迩虽也受伤不浅,但绝无性命之忧,你且放心。”
南一安这才缓缓点点头,似是松了口气。
这时陆象杉已将内息在周天搬运了数转,已然感觉好了些,便对道济说道:“其实悉迩自上山那日起我便觉得有些古怪,她虽年纪尚轻,但我瞧她举止与呼吸吐纳,却是练过上乘功夫。方才我俩在树上听她与那妇人对话,似与三圣庄有莫大恩怨,你我与那妇人素不相识,莫非此事与陈老祖有关?”
南一安昏昏沉沉听着陆象杉的话,想到那日陈抟跟自己讲述的往事,似乎猛然间明白些什么,但此刻也没精力去细思。
道济道:“话虽如此,但我看悉迩小小年纪,性格却是柔中带刚,方才她二人所谈,显是她心中为难得紧,想必有甚苦衷罢。”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待陆象杉调理完毕,便道:“老夫今日累了,暂且在这歇息。”其实以他功力之深,调息这么长时间当不至连三圣庄都回不了,实则他是怕南玄未走远,自己若是走了南玄杀个回马枪,眼前这几人必死无疑,可他生性要强,便是这么想嘴里也不会说出来。道济见南一安眼下亟待休息,便与南天商量着在这观音庙暂歇一宿,自己先回三圣庄拿几粒护心丹药给南一安服下,暂可舒缓痛楚,明日便随夫妻二人一道带着南一安往少林寺去。
次日清晨,南天早早起身便去村里购置了一辆马车和一些干粮,将南一安、柳青青和道济安顿在车棚内便驾车一路顺东南而下往少室山去。这三圣庄地处泽州,而泽州又位于山西南部边缘,与河南相邻,是以与河南北部的少室山也相去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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