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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其凉》第十二章 二女同思两相难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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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阮溪笑道:“好啦,去叫一安他们吧,咱们尽快上路。”

她话音甫毕,猛听吱呀一声,却是陈大学推门而出,只见陈大学脸色铁青,一见何阮溪便又忙将头底下,好似一个犯了错的稚童见了母亲一般。原来他昨晚眼睁睁看着南一安离开,而后思来想去,愈发觉得不妥,只因三圣庄大难临头,何阮溪起初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去通风报信,如今本已寻到南一安,只是未来得及与他细说,自己却背着何阮溪让南一安孤身上路,若何阮溪责备起来,自己如何吃得消?

何阮溪道:“陈帮主,一安醒来了么?”

陈大学身子一颤,低声道:“他……他已经走了……”

何阮溪与包悉迩俱是一惊,齐问道:“去哪了?”到屋内一瞧,果是不见南一安,这时胡氏夫妇也从屋里出来,见众人齐聚院内,神色各异,胡二哥道:“几位,请吃些早饭再走吧。”

何阮溪又冲进胡二哥房中,见熊子也没在榻上,已知南一安是带着熊子提早去了三圣庄,登时娇颜盛怒,大呼粗气,直吹得鬓前垂发飞扬,狠狠瞪着陈大学,道:“陈大学,你好狠毒,你是放任他去死么!”青光一闪,长剑疾挺,何阮溪武功虽不及陈大学,但她此时胸中恼怒,剑法招式凌厉非凡,加之三招连发,出招极快,陈大学又不愿伤她,一时不知如何抵御,只得满地翻来滚去,高低纵越,连连大喊道:“阮溪,你,你听我解释啊!”

何阮溪道:“你不喜欢南天,迁怒于他的儿子,你自知打不过他,便让他自投罗网,借刀杀人,你还有什么可说!”陈大学昨晚已想到了何阮溪闻讯大怒这一节,却没料到她竟恨不得将自己杀了,心中又是妒忌又是委屈,暗想:“你什么时候为了我与别人这般大动干戈,我死也满足了。”又道:“你真是冤枉我了,他武功那么高,怎会是去送死?昨晚他说有急事要办,我料想定是与他爹妈有关。”

何阮溪仍是不信,仗剑横劈竖砍,飒飒生风,胡氏夫妇不明情由,见何阮溪突然发难,俱是不知所措,但包悉迩昨日被沈汀困在山洞之中,外面所说的话却是听得一清二楚,是以知道何阮悉所怒为何,急道:“二位快别打了,咱们赶紧去三圣庄才是!”

陈大学道:“是啊是啊,你把我杀了也无济于事,何况……何况你若真想杀我,我让你杀了便是。”说着双眼一闭,站立不动,何阮溪举剑架在陈大学左肩之上,剑刃已陷入他脖颈两分,数滴鲜血顺着剑身直流向剑柄,陈大学仍是巍然不动,他虽形貌丑陋,但此时笔直而立,身姿挺拔,也颇有一番威严。

何阮溪冷冷道:“此事先跟你记上一笔,倘若一安因此丧命,我再将你杀了。”

包悉迩道:“何女侠,你别怪陈帮主了,我了解一安,他要做的事任谁也劝不动,咱们还是跟上去瞧瞧吧。”

陈大学道:“小姑娘,那小子临走时嘱咐我要照顾你,三圣庄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端,你还是别去了,就在这里等着吧。”

包溪迩摇摇头,神情落寞,道:“数日前我和师傅在聚寿山走散,如今她老人家不知所踪,我打算再回三圣庄瞧瞧。”

何阮溪道:“你师傅?啊,是了,昨晚你说,你和你师傅下山时遭到了各派围攻,你师傅不就是三圣庄的前辈么?”

包悉迩默然不语,她本不愿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却又忧心唐凤安危,寻思:“按他们昨晚所说,似乎知道那天夜里发生的事,兴许也知道师傅的下落。”道:“何女侠,我师傅姓唐名凤,曾是八部会中的人,那晚同我一道下了聚寿山,遭到各派埋伏,师傅让我先逃走,可后来咱们便再未见过面,你可知道她在哪里么?”

何阮溪和陈大学听得“八部会”三字,身子俱是一震,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何阮溪道:“我听说那晚华山派掌门公羊止宇被三圣庄的道圣陈抟杀了,还死了……还死了一个八部会的女人……难道……难道……”

包溪迩听罢花容失色,悲痛难当,有如晴天霹雳,脑中只回响着何阮溪方才的话,半晌不能言语。唐凤抚养她十年,虽严苛以待,但却视如己出,后来奉师命潜入三圣庄打探《六通要旨》奥秘,心中纵不情愿,甚至时存怨怼,但唐凤养育之恩却也未敢毫末相忘,在她心中,师傅唐凤便与亲生母亲并无二致,此时突闻噩耗,她小小年纪哪里经受得住,加之几日来未曾安稳休息,当下便晕了过去。

何阮溪将包悉迩搀扶至卧榻上,到得午时,包悉迩方始醒转,随即大叫:“师傅!师傅!”连喊了数声,只见她秀眉紧蹙,香汗淋漓,双手在虚空中又是撕扯又是乱抓,何阮溪忙将她唤醒,道:“包姑娘,你快醒醒,快醒醒!”

包悉迩缓睁双眼,面色灰白,有气无力道:“何女侠,请你……请你告诉我……是真的么……”

何阮溪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我明白你很伤心,因为我曾经也和你一样。”

包悉迩颤声道:“你……你也失去过最亲的人么?”

何阮溪听这一问,竟突然间不知自己失去的那位最亲的人,到底是师傅曹睿,还是心上人南天?她沉吟片刻,眼中隐有泪痕,寻思这二十几年来,没有师傅的关怀照料,没有情郎的分担呵护,自己却不得不以娇弱的身躯扛起点苍一派,竟也这般走过来了,这中间的辛苦,恐怕除了她自己以外,再没第二个人明白,不是不愿诉说,只是无人诉说,心念一动,杏眸已湿,道:“咱们身为女人,不能让男人瞧不起,没了谁也要好好活着。”她一语甫毕,便知是牛头不对马嘴,包悉迩明明是失去师傅,又跟男人女人有什么关系?只是她心中念念不忘的永远是南天,这话也就脱口而出了。

陈大学先前因男女有别,便一直在外面候着,此刻听着何阮溪语音哽咽,心中说不出的惆怅:“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心中的相思之苦,你又岂会明白?”

包悉迩道:“我没有妈妈,师傅……就像我妈妈一样,可是……老祖,老祖是绝不会伤害她的,一定是别人,一定是别人!”她愈说愈显激动,从床上一跃而下,便即推门而出。

陈大学见包悉迩发狂价往外奔去,也是一惊,随即忙上前将她拦住,道:“喂,你要去哪里?”

包悉迩道:“请你让开,我要去寻我师傅。”

陈大学道:“你师傅已经死了,你上哪里去寻她?”

包悉迩道:“她没有死,老祖是绝不会杀她的。”

陈大学厉色道:“道圣不杀她,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就不会杀了她嫁祸给道圣么?”

包悉迩被问得哑口无言,却听何阮溪道:“陈大学,你这话什么意思?谁嫁祸给道圣?”

陈大学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反正我是不信道圣会大开杀戒,杀这么多人。”

何阮溪道:“陈大学,你说明白了,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陈大学道:“我哪里知道,不过我瞧那青城派的刘云,整日价鬼鬼祟祟,一脸阴沉,准是一肚子坏水,说不定就是他从中作梗。”他见何阮溪与包悉迩不作声,续道:“你想,这些年咱们中原武林每次与八部会的争斗,全是刘云调度指使,我听帮中探子回报,这次青城、昆仑、华山三派联手,在三圣庄设下埋伏,也是刘云出的主意,要说有多大的仇,他青城派与八部会也鲜有血债,他这般积极筹划,难道当真是大义所趋,替天行道么?我看也未必。”

何阮溪道:“照此说来,他是别有用心,唯恐天下不乱了?”

陈大学道:“是与不是,咱们上三圣庄瞧瞧,再大的阴谋也有大白于天下之日。”

包悉迩喃喃道:“一安……一安会有危险么?”

何阮溪道:“事不宜迟,咱们这便去三圣庄。”

当下三人辞别胡氏夫妇,牵来坐骑,便一路往聚寿山去。

陕晋两省比邻,顺黄河一路东去,俱是中原开阔腹地,南一安先行了一夜,此时已至两省边界,这一路策马疾奔,心想自己内力深厚,虽能不眠不休,连续赶路,只是熊子身体虚弱,难以经受,这般舟车劳顿,如何吃得消?到得第二日向晚,便即投了一家客栈暂歇一宿。他将熊子小心安放在卧榻上,当下又摁住熊子胸口“膻中穴”,本欲催动真气替熊子勉力接续,只是关心则乱,他心中时而萦绕着骆包二女的深情款款,时而牵挂着父母双亲的性命安危,终是无法集中精力。好在沈汀这味毒药旨在化去人的内力,于筋脉肺腑却也未有重大损伤,只是熊子不会武功,中了这毒便昏迷不醒,不过倒也性命无忧。

南一安拿出胡氏夫妇赠与的盘缠,问跑堂要了些饭菜,他先是将饭菜嚼碎,又催动内力在熊子胸口推拿,服侍他吃下,之后便匆匆将剩菜吃光,这才躺下入睡。可是他一合上眼,脑中则又思绪翻飞,寻思:“不知道雅诗此刻在做什么?那日在终南山她对我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呢?她喜欢以前的我,不喜欢现在的我么?她是气我失信于她,没有带她一起走,还是怨我没能送老祖最后一程?兴许都有吧,可是她和李博渊走的时候,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我的心里,竟没想象中的那般难过?我是真心喜欢她么?满满算来,我和她相处的时日不过三个月,却分开了两年,这两年与我朝夕相处的却是悉迩……”他奋力摇了摇头,右手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左臂,又想:“南一安啊南一安,你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熊子此刻半死不活,你爹妈又生死未卜,你却还想着这些儿女情长的事,真是不应该!”

可他越强迫自己不去想,便越是止不住的想,一会是骆雅诗的芳兰竟体,一会是包悉迩的雅人深致,翻来覆去,此起彼伏,直至鼓敲四更,方才迷糊入眠。

竖日清晨,南一安堪堪醒转,只听楼下呛啷声响,似有数柄兵刃出鞘,他立时移步门前,贴窗细察,只听楼下一人道:“各位师兄弟,他二人便是八部会的紧那罗和夜叉,八部会魔头杀害本寺方丈大师,今日被咱们撞上,须得让他们血债血还!”

南一安大惊,想到法戒当初为他自废武功,又力排众怒,将自己安置在少林后山禁地休息《洗髓经》,此等大恩大德,实是永生难报,此时无辜身死,不禁悲愤交加,心想:“他二人那日在三圣庄逃脱,难道又去加害了法戒神僧?当真可恶至极!”

紧那罗道:“喂,你胡说些什么?我师兄弟二人几时去过少林寺,几时杀了你们方丈?”

南一安认出那声音,确是紧那罗,心中又悲又怒,突听夜叉道:“师弟,跟他们费什么口舌?咱们如今里外不是人,他硬说是咱们杀的,那咱们便认了,杀了少林方丈,那是何等威名?”

紧那罗道:“师兄说的是。”接着又提高嗓门,喊道:“哼,凭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能拿咱们怎样?”

先那人道:“法戒方丈十指残疾,你们仍不敢与他正面交锋,却使毒药将他害死,当真是卑鄙无耻,胆小如鼠!”

夜叉怒道:“放屁!放他妈的屁!臭不可当!咱们便真要杀那秃驴,用得着下毒吗?”

紧那罗道:“师兄,我瞧这事不对劲,咱们可别把人家的恩怨往自己身上揽。”

先那人道:“还想狡辩,害死方丈的毒药便是你们八部会的‘七星化骨丸’,不是你们还能是什么人?咱们上,杀了他二人为方丈报仇!”

只见七八个少林俗家弟子立时挺剑向紧那罗和夜叉合围过去,这些俗家弟子年纪大的四十来岁,年纪小的三十来岁,平日都不在少林寺本院,俱是年幼时在少林学艺,早已各奔东西,只是五日前接到法戒方丈被八部会杀害的噩耗,天南地北的少林弟子便纷纷赶往少室山吊唁,这些人便是山西籍的俗家弟子,方才说话之人年纪最长,认得紧那罗和迦楼罗,可巧今日撞上,这才突起争端。

紧那罗和夜叉乃是南天的长辈,与陈抟兄弟二人班辈相当,虽已年过七旬,但二人身居八部会尊者之位,毕生大小战役数百,江湖上鲜有敌手,少林一派虽桃李天下,但却良莠不齐,几招下来七八个人便已受伤倒地了大半,不过那年龄最长之人却颇有些真材实学,但见他一脸虬髯,目光囧囧,凛然有威,招式更是变幻繁复,不住不着,确是深谙佛门武学真谛。

这时少林俗家弟子还剩三人应战,除那年长之人外还剩两名三十来岁的汉子,一人身材矮小,四肢粗壮,膂力不凡,他不使兵刃,但拳掌功夫却属上乘,一人瘦削如柴,但身法迅极,使一柄软剑,那软剑薄如蝉翼,他内力一经催动,便似一条游蛇般四面窜动,剑光到处,俱是噌噌有声。二尊不敢怠慢,只见紧那罗从腰间取出一把铁鼓,那铁鼓上宽下窄,似极了一柄铁锤,鼓面直径足有半尺,下方一根长约尺许的把手,仍是铁铸而成,众人见他拿出这奇怪兵刃,俱是一惊,随即回过神来,暗想江湖中人使的兵刃大到棋盘,小至绣花针,千奇百怪,层出不穷,有人用铁鼓作为兵刃,倒也不算稀奇,但那矮壮弟子不甘示弱,仍是喝道:“老妖怪故弄玄虚,看招!”掌随声起,右手翻出,猛拍向紧那罗腰肋,这掌力凌厉至极,紧那罗急忙向后跃开一步,避过他掌面,顺手将铁鼓的鼓面挡在身前,但那掌力余劲未衰,只听嗡的一响,击声震天。紧那罗道:“少林派大圆觉掌果然厉害!”

那矮壮弟子甚是得意,道:“老妖怪有些见识,知道你少林爷爷的手段!”

紧那罗冷笑道:“大和尚们没教你礼节么?说话比放屁还臭!”但见他左手执鼓,右掌倏地翻出,向那鼓面猛然一拍,霎时间鸣声大作,那拍击声自携一股雄浑内力,好似滔天巨浪般连山而至,直将三名俗家弟子裹在那声浪之中,三人只觉头皮阵阵发麻,耳中嗡声不绝,待要再提真气,却是手足酸软,没了半点气力。那夜叉身法极快,见三人难以动弹,立时闪身而出,手中短剑已对准了那年长弟子,待要一剑刺穿他胸口,忽觉手腕一紧,立时半身酸麻,已然被人拿住要穴,定睛一瞧,正是南一安。

夜叉与紧那罗见南一安突然出现,又惊又惧,暗想那日在三圣庄,二人联手敌不过他,险些送命,只得使诈才得以逃脱,今日又遇上,当真是冤家路窄,但他二人终究自负老成,岂能见了一个小辈拔腿便跑?心想:“那日咱们敌他不过,只因有三圣庄高人指点,今日他只身一人,咱们未必便胜不了他。”又想:“他那拳法虽然厉害,不过尚未熟练,我二人若是抢攻,打他个措手不及,兴许能一举获胜。”二人目光相接,心领神会,紧那罗一个纵跃,便即逼至那瘦削弟子身前,发掌欲击向他天灵盖,南一安大惊,松开夜叉手腕,一个健步冲到紧那罗身后,右臂一抡,荡开他来掌。实则紧那罗乃是用的“围魏救赵”之计,他见南一安擒住夜叉,不敢贸然动手,灵机一动,便佯装要杀那瘦削弟子,料定南一安必然出手相救,彼时夜叉方可逃脱。

南一安果然上套,二尊大喜,当下也不说话,只想着速战速决,不给南一安丝毫喘息之机。但见紧那罗又使方才的招式,右掌拍向鼓面,不料南一安真气往丹田一沉,那鼓声激荡出的内力便分毫未能扰乱他心神,但见他出手快如闪电,左拳横劈,扫向紧那罗面门,乃是龙图拳法中的第一式“摇光揽月”,紧那罗矮身避开,不等招式用老,右掌已携风带到夜叉“肩贞穴”,却是第五式“凤凰折翅”,夜叉侧身让过。

二尊本欲先发制人,却不料为南一安后发所制,当下暗暗心惊,南一安道:“狗贼,害我父母,又杀害法戒方丈,今日要你二人狗命!”

夜叉道:“一安,咱们一家人何必自相残杀,你父母之事非我二人本愿,少林方丈更非我二人所杀,中间可有着天大误会!”

南一安怒道:“哼,那日我一时手软放你二人走路,反被你二人所伤,今日休想善罢!”

这时那三名被紧那罗铁鼓震倒的俗家弟子也已回过神来,夜叉见状,突然间计上心头,道:“尊主,我二人奉命杀了法戒那贼秃,你非但不奖赏,为何还要置咱们于死地,你若想杀人灭口,今日少林弟子在场,怕是难以瞒天过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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