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一安当下便明白夜叉乃是要嫁祸于他,让少林弟子误认为是自己指使他二人杀害法戒大师,呵道:“枉你是前辈,竟然血口喷人,好不要脸!”
夜叉道:“诸位,这人便是南天与柳青青之子,杀害法戒方丈便是他们一家的主意,你们若要报仇,便去找他罢!”又对紧那罗道:“咱们走!”
南一安喝道:“哪里走!”正待追去,却被那三名少林弟子截住,只见白光点点,却是那清瘦汉子使软剑刺来,南一安侧身让过,跟着一掌拍去,他掌力甫吐,掌面尚未及那清瘦汉子身躯,那人顿觉浑身一震,兀自往后退了几步,惊呼道:“好强的内力!”但南一安本没伤他之意,掌力即吐即收,回头一瞧,却哪里还有夜叉和紧那罗的影子?
南一安又气又恼,道:“你怎的是非不分?他分明是信口胡言,我要真是杀害法戒方丈的凶手,刚才干什么又要救你们?”
三人恍然大悟,只因事发突然,未及多想,反倒让夜叉和紧那罗逃之夭夭。两人轻功了得,眨眼间便没了踪迹,那年长弟子一拍脑门,端的是追悔莫及,向南一安一拱手,道:“兄弟们鲁莽了,多谢少侠相救。”
南一安心想:“他们都是少林弟子,报仇心切,这才坏了事情,须也怪不得他们。”又想:“眼下最要紧的当是尽快将熊子带到三圣庄,如此也好,以免耽搁熊子病情。”当下抱拳还礼道:“适才多有得罪。”他正欲报上姓名,又担心谭燕等人此前对自己有所耳闻,到时不免又要惹些麻烦。要知他初到少林寺时,少林弟子便已知道他的名字和身世,南天柳青青误杀罗汉堂首座法慧一事,少林弟子始终耿耿于怀,当下便决定隐瞒真实姓名,不过方才与夜叉交手时,夜叉已唤出了“一安”,他便随口说出一个谐音的名字,道:“晚辈易欢,还未请教几位前辈姓名。”
那年长弟子姓谭名燕,乃是法戒座下高足,曾得法戒“拈花指功”真传,那“拈花指”出自西天禅宗初祖迦叶尊者,又因他面上虬髯茂密,是以得了个外号叫作“美髯迦叶”,那矮壮汉子姓陈名不二,清瘦男子姓樊名峻,俱是达摩堂法定的弟子。三人一一报上了名讳,南一安躬身还礼。
谭燕道:“易少侠年轻有为,不知师从何门?”他经南一安方才一言,只道是夜叉信口开河,不知他的确系出八部会。
南一安心想自己若照实说了,恐怕又有一场误会,便道:“不敢,晚辈在三圣庄学艺,儒释道三圣便是家师了。”
其实三圣庄极少参与江湖之事,在中原武林并无多大名头,两年前儒圣在聚寿山大显神威之后,这才声名鹊起。
三人均想:“这少年小小年纪,武功深不可测,他的几位师傅可当真是了不得。”
那清瘦汉子樊峻生性机敏,见方才发生之事,隐约觉得南一安与夜叉、紧那罗二人关系非比寻常,随即问道:“不知易少侠与刚才那二人有什么过节么?”
南一安心想:“糟糕!他是发现破绽了么?”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道:“这……这……”
谭燕道:“樊师弟,易少侠既救了咱们,便不是对头,倘若有什么难言之隐,咱们也不便过问。”
那谭燕在这些俗家弟子中好似颇有威望,樊峻虽心中仍有疑虑,但谭燕一言既出,便也未再多问。
南一安道:“是了,方才听几位说到法戒方丈被害之事,可否详细说来?”
那三人立时恨得咬牙切齿,谭燕气呼呼道:“方丈大师五日前为八部会所害,咱们接到消息便立时赶回少室山,哼,八部会当真可恶,罗汉堂首座法慧大师也是被他们害死,少林派既往不咎,没去问他们寻仇,他们竟然一而再再而三作恶,当真也太不把少林派放在眼里了!”
南一安道:“前辈说是八部会的人杀害了方丈,可有什么凭证么?”
陈不二抢道:“小兄弟,你可听说过‘七彩蛛毒’?”
南一安大吃一惊,这“七彩蛛毒”他怎会不知,那是以西域天山之上的七彩蜘蛛炼制而成,毒性天下之最,中者无药可救,正是八部会派中的毒药,只因这毒狠辣无比,出手便杀人性命,他虽未亲眼见过中毒之状,但年幼时却早有听闻。南一安“啊”了一声,道:“法戒方丈便是中了这毒而死吗?”
陈不二道:“不错。那‘七彩蜘蛛’昼生夜死,极难活捉,一旦死去便毒性全无,反倒成了一味强健身体的良药,倘若要在一日之内炼制完成,非是熟手不可,那炼制方法更是八部会的不传之秘……”
南一安虽未下毒害死法戒,但那毒药毕竟是八部会之物,心中又是悲痛又是愧疚,想到法戒于自己的恩德,霎时间垂泪欲滴,呆呆不语。
几人见南一安虽不是少林门人,但听闻法戒圆寂后脸上显出悲伤之色,只道他侠义心肠,悲己之所悲,心中都对他生出好感。
谭燕道:“易兄弟,你救命的恩情咱们记下了,他日若有什么差遣,你尽管吩咐便是。”他顿了一顿,又道:“只如今咱们师兄弟须赶往少室山奔丧,就此别过了。”说罢拱手作别。三人正欲将受伤倒地的同门师兄弟一一搀扶起身,南一安见那几人受伤着实不轻,有一人已被夜叉打断手臂,卧在地上兀自低声哀叫。南一安心想:“如今法戒方丈已经圆寂,那半瓶‘桑枝续筋散’为何会出现在终南山一事便也无法向他求证,留在身上却没多大用处,不如送给他们治伤吧,况且他们是被我八部会中的人所伤,我更是责无旁贷了。”随即从怀中掏出药瓶,道:“谭大侠,我这里有些治疗外伤的良药,乃是家师道济禅师亲手调制,不妨送予诸位前辈。”
谭燕忙摆手道:“这……无功不受禄,咱们师兄弟已欠了你莫大恩情,怎敢再索他物?易兄弟,你的好意咱们心领了,此物既是令师亲自调制,想来也非凡品,还是请你拿回去罢。”
南一安道:“家师行医一生,数十年来救死扶伤,他老人家若知道我见死不救,该要责备我了。这‘桑枝续筋散’于接续骨折创伤甚有疗效,想当初……”他险些将法戒十指折断后以此药治愈之事说出来,若是一时口快,这中间的缘由却又不知如何蒙混过去,还好反应及时,当即改口道:“想当初法戒方丈与家师道济禅师也是交情匪浅,还请你务必收下。晚辈现下尚有要事在身,待此间事了,便赴少林祭拜方丈,聊表寸心。”
谭燕心想救命之恩已属大德,这点小惠也无伤大雅了,若再推辞,恐怕却之不恭,道:“既然如此,那便多谢兄弟了,请代我等问道济禅师好,咱们后会有期!”
南一安别过众人,当下不敢耽搁,立时携了熊子径往聚寿山去。
不一日便抵达三圣庄,南一安将熊子背负在身上,一进山门,却与一个清瘦蓝衫少年撞了个满怀,正是曲万里。两人都是一愣,曲万里随即大叫一声:“一安,你可回来了!”
南一安见他神情颇有异样,不禁生疑,道:“曲师哥,发生什么事了么?”
曲万里长叹一声,道:“骆……骆雅诗,她杀了李杏儿,逃走啦!”
南一安一惊之下非同小可,一把抓起曲万里衣领,道:“你说什么?”
曲万里被抓住衣领,想要奋力挣脱,却哪里使得出半点力气?急道:“她没去找你吗?”
南一安心想:“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曲万里大声道:“你……你先放开我啊!”
南一安松开了手,又听曲万里续道:“就是你上次离庄那晚,她用一把发簪插进了李杏儿‘太阳穴’里,我们第二日清晨才发现,血都已经流干了……”
南一安心神大乱,骆雅诗与李杏儿向来不合,这他是知道的,可也绝不至你死我活的地步,便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曲万里道:“夫子差了大半师兄弟下山寻找,十多天来却没半点音信……”这时半边月亮透出云外,曲万里这才瞧见南一安背上尚有一人,只见熊子双眼深陷,颧骨高耸,脸上透着层层黑气,夜里看来甚为恐怖,曲万里不禁打了个寒战,道:“他……他是什么人?”
南一安道:“说来话长,这小兄弟中了沈汀的毒,我此番回来正是要求济公大发慈悲,救他一救的。”
曲万里道:“济公应该尚在夫子房中,你快去吧。”
南一安跟着便来到陆象杉屋内,轻轻扣了两下房门,道:“夫子,济公,一安回来了。”
屋内道济道:“是一安么?快进来吧。”
南一安进得屋内,只见二人坐在桌边,道济神情沮丧,陆象杉面色铁青,显然是为骆雅诗的事而不快。南一安心想眼下救人要紧,却无暇问及骆雅诗的事,道:“济公,这小兄弟中了毒,徒儿实在没办法,只得求你老人家发发慈悲了。”
陆象杉冷冷道:“你可见了骆雅诗?”
南一安心想:“不知雅诗是否还在终南山,她虽犯了大错,但中间定有曲折,我若照实说了,夫子命人将她捉回,恐怕是凶多吉少。”沉吟片刻,道:“我……没瞧见她,弟子离庄后去了终南山,本以为爹爹妈妈会在那里,可是也没找到他们。”
道济抢道:“陆兄,还是让我先瞧瞧那孩子吧。”
陆象杉哼了一声,道:“自从你两年前进得山门,三圣庄当真是‘好’事不断,如今又添了什么彩头?”
南一安哪想到陆象杉竟这般着恼自己,但暗想这自他进入三圣庄后,确也是是非不断,脸微微一红,心中霎时有些愧疚,又有些委屈,道:“我……我……”
陆象杉道:“你走吧,咱们从此再莫相见。”
南一安心头一震,万没料到陆象杉竟要将自己逐出师门,当即跪在地上,道:“夫子,你……你要赶我走么?”他知道济心慈善良,便立时将目光投向道济,好似在求道济为自己说些好话,谁知道济却什么也不说,只哀叹一声,又将身子转到另一侧。
南一安此刻心情失落到了极点,他在三圣庄虽只待了短短数月,但这数月间既有师徒之情,又有朋友之义,更有他情窦初开的韶华光阴,如今陆象杉一句话便要斩断缘分,他心中如何不伤心?
陆象杉道:“你未行过拜师之礼,我也从未教过你什么,你我既无师徒之名,亦无师徒之实,就当咱们从没见过。”
南一安呆呆跪在地上,再也忍耐不住伤心,泪珠夺眶而出。他怔怔望着陆象杉和道济,二人的样貌竟有些模糊了,脑中浑浑噩噩,恍恍惚惚,也不知是因为眼中湿润,还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已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陆象杉啪的一掌拍在桌上,大声道:“你怎么还不走?要我将你打出去吗?”
南一安猛的忆起,此番来三圣庄还有一个目的,便是要告知陆象杉各派欲向三圣庄寻仇之事,道:“夫子,弟子现在不能走,我听说青城派、华山派和昆仑派打算来兴师问罪,他们说老祖……说老祖杀了华山派的掌门人,老祖分明已经仙游,他们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弟子要留下来与三圣庄共患难。”
陆象杉淡淡道:“此事我早已知晓,几日前我已休书一封,差人送到华山派去,华山二老与我是旧识,真相也已澄清,不必你多此一举,即刻便下山去吧。”
南一安见陆象杉语意坚决,竟是毫无挽回余地,跟着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兀自出了房门,他心中难过,只得安慰自己:“熊子既已有救,三圣庄又免了大祸,那已是极好的了。”转念又想:“只是爹爹妈妈又在哪里?雅诗又去了什么地方?我又该去哪里呢?”
其时明月悬天,晚风拂叶,道旁蟾蜍咕咕而鸣,南一安只觉天地苍茫,世界之大,竟已无他容身之所,不禁怅然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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