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长安的夜常是不眠之夜,歌舞升平,目前正是夏秋交接之际,也是夜最是迷人的时候,夏夜正在慢慢褪去它过度的热情,而秋也只是微微露出一丝如水的寒意,此时的都城长安的夜正如一个这样绝色的淡妆少女,褪下一声华贵的红妆,淡妆的容颜下露出一丝秋水般低沉。
夜幕落下,漫天星光,一轮月色如洗,如此美丽的夜色却少有人有心观赏,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欢笑和疲惫充斥着都城。但偏安都城的一角的一个偌大的王府,一个书房还着灯,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正捧着一卷诗书。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他最喜欢曹植的这首《白马篇》,可能因为和曹植一样同样生在帝王家,或许也曾经一样的高傲,一样的渴望白马少年的生活,哪个少年没有做过这样的梦,谁有不希望这样的生活,骑着白马,驰骋荒漠,纵横沙场,建功边陲,而他却刚过弱冠之年,正是这样的年纪,正是意气风发,无忧无虑的少年,但他已经明白这对他来说已经永远只是一个梦而已了。
那时候他还小,甚至跟父亲提过,要做一个白马金羁的将军,统领一支骠骑,像霍去病那样去边疆建功立业,结果他记得他父亲很高兴,大笑不止,对他说如果不是他年纪太小,如果不是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他一定就同意了,但他保证一定等他长大了,学好了武艺,一定让他统领一只骠骑,做一个天下知名的大将军。
但转眼已过多少年了,他父亲,也就是前一任的静王,已经被皇帝——自己的亲哥哥以所谓“图谋谋反”赐死5年了,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叫伴君如伴虎,才知道自己的身份意味着什么——生在帝王家,王权之旁,他必须比一般人更成熟、更冷酷、更深沉,也知道他立功边陲的梦想永远只是一个梦而已了,如果有一天到边陲去,那么他一定已经输掉了一切,身份、地位、财富其实还有性命。
“谋反”本该是株连重罪,年少的他也曾害怕,当时也做好赴死的准备,倾巢之下,哪有完卵,但最终皇帝却连静王的身份都没有动他的,他曾以为是血缘关系引起的仁慈,皇家的血统救了他。但随着他慢慢长大,他也看的越来越清楚,并非是因为皇帝的仁慈,而是各方势力角逐的结果,还有因为他还有价值,当然还因为他并非如他自己想象的那般无助,那般毫无还手之力。他父亲给他留下的长安剑庄——天下最大的三个剑庄之一,就是一柄可以威胁到皇帝的利剑,还有他们的威名赫赫的庄主冷二郎。
每次一想到冷二郎,他心里就五味陈杂,他首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甚至是幸福的,但有时候却忽然觉得心中波澜起伏,甚至有如惊涛骇浪,让他辗转反侧,噩梦连连。
冷二郎是他父亲最倚重的臣子,也是他的剑术师傅,是为他父亲慷慨复仇而天下知名的剑客,他虽然贵为静王,但似乎这么多年来,一直仰望着他,可以说他是在他的守护下成长的,在他面前他似乎永远只敢尊称其为师傅,或者冷庄主。而冷二郎这些年来从来不敢越格,谨小慎微,恪守臣下之礼。
他曾经敬仰冷二郎甚至超越自己的父亲,因为正是这个男人——他父亲最忠诚的属下,力挽狂澜,在他父亲忽然被以“谋反”罪被捕并赐死后,冷二郎站了出来,在天子脚下,视皇城的守卫为浮云,带着属下冲进官邸杀了那个进谗言的臣子,震惊皇城,甚至可以说震惊天下。最可敬的是冷二郎并没有逃避,为了不连累长安剑庄,他带着手下提着仇人的头颅慷慨赴死,任凭皇帝的处置。皇帝在把他们关押进死牢一段日子后,结果让人震惊的是,竟然最终赦免他们,在皇庭之上表彰他忠心侍主,乃是一代豪侠,而且仍然让他掌管长安剑庄。也同时公布天下,静王谋反乃是一桩冤案,皇帝亦是受奸人蒙蔽。之后皇帝亲自祭奠他的弟弟,在葬礼上痛哭流涕,并且任命当时静王的幼子——李杜若,也就是当时的自己,世袭静王,仍然命他统领长安剑庄及皇城江湖事务等。
但随着他慢慢长大,他对冷二郎的倚重,甚至是敬仰,已经慢慢转化成了另外一种感觉——忧虑,甚至是恐惧,他明明知道如果不是冷二郎的舍身一搏,他可能继他父亲之后,成为刀下之鬼,他更是冷二郎从一个还青涩的少年,带到如今可以独当一面的亲王。这些经历导致他与冷二郎的关系异常复杂,这个人是他的长辈,父亲活着的时候就叫他以师礼待之,这些年甚至代替了他的父亲的位置,保护着他,但他清楚的知道,这个人首先是他的属下,静王府的臣子。
但冷二郎那看不到底的武功、势力,还有胸怀与魄力,让自己面对他的时候,总是感到一种压抑感,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他对权力越来越敏感,冷二郎则让他越来越担心,毕竟他们最可倚重的长安剑庄只有一个,剑庄也只能有一个主人,如果有一天真到了要决定谁才是长安剑庄主人的时候,自己是否有勇气和实力去挑战这个男人,他又是否会臣服于自己“静王”的身份,他心里没有把握。这个男人实在太过强大,太过无懈可击,他不能离开他,但他也不敢把性命完全的交付给他,从他父亲死的那刻开始,他已经很难再相信任何人了。
他有时候常想,这肯定是自己多心了。但他却不得不思考,这些年来,从他登上静王这个位置,在皇权的卧榻之侧,同时涉足朝廷和江湖这两个世界开始,他才知道这其中的事务有多么的复杂,多么的凶险,可能在这样的风云变幻中,他一步走错,就会是他父亲的结局。他也几乎再也没有睡一个好觉,刚过弱冠之年的他虽然在外人看来是何等的光鲜,但那种孤独和恐惧却让他的心里丘壑漫布,他只有快速的成熟。
先帝有5个儿子,当朝皇帝是先帝的第二个儿子,他父王乃是先王的第三个儿子,还有燕王、湘北王和江南王,分别是第一子、第四子、第五子,而燕王因为早年间因不满皇位旁落,起兵叛乱,兵败被杀。但如今剩下的两位地方诸侯王,湘北王和江南王却是割据一方,实力强大,两位王的封地内分别有闻名天下的藏剑山庄和江南剑庄,与之唇齿相依。
在目前这崇尚剑客为尊的江湖中,有“三庄一武当”的说法,少林虽然是大门派,却本来无心俗世,而且在这刀剑为尊的世界有些不受推崇,竟然渐渐的淡出了武林。“三庄”分别是:长安剑庄、江南剑庄、藏剑山庄,而“一武当”自然指的是号称天下剑术的鼻祖——武当派了。
长安剑庄是当朝皇帝登基后,才由前任静王在京城建立的,虽然历史渊源在三大剑庄中最短,但因为天子独揽天下的实力的支持,还有这物华天宝的皇都的人才济济,很快就脱颖而出,十年间就成为天下第一剑庄。
江南剑庄,地处秀美的江南之地,人杰地灵,历时百年,人才辈出,江南剑客在这武林中也是实力超凡,其盛时甚至有“天下剑客半江南”的说法。
藏剑山庄,历时最长,名剑无数,但与其他两个剑庄的锋芒外露相比,则低调内敛的多,甚至略显神秘,却从来没有谁敢小看这名满天下的藏剑山庄。
武当派,更不消说了,不仅是当今武林剑法的鼻祖,也是武林中最强的势力,即使三大剑庄也要仰其鼻息,其中“武当七剑”个个都是一代剑豪,为武林人士津津乐道,誉满天下,名声显赫。武当剑法也极受当代皇帝的推崇,皇帝的贴身护卫往往都是从武当派的高手里挑选的。
除此之外,虽然各地都有大大小小的剑庄、门派,也有实力过人的,只是不及这几个有名字罢了。比如当年燕王在时,也曾效法他的兄弟,建立了一个“洛霞剑庄”,有不少剑术高手前来投奔,可惜燕王兵败后,树倒猢狲散,早就消失在江湖之中了。
所以,如今的江湖与朝廷已经无法轻易的分割了,这也是“静王”的职责所在,“静王”不仅仅要负责长安剑庄的事务,确保其在武林中的地位,替当朝的皇帝统领江湖。更要负责监视江湖的风云变幻,避免其危及朝廷。所谓“静王”者,李杜若心里估计皇帝当年取这个名字是希望这“静王”能保一方皇城安安静静,太太平平,或者有着更深的含义,在这江湖与朝廷中,安安静静的,做他的耳目,做他的臂膀,做他的鹰犬,如同黑暗中潜伏着的猫头鹰,如同黑暗中的狼。
他这个“静王”麾下当然不只有长安剑庄,还有可以说武林中最大的间谍组织——黑羽庭,因为长安剑庄要作为武林领袖,江湖标杆,名声重于一切,也实是在目标太大。所以当年他的父亲也就建立了这“黑羽庭”,这一潜伏在暗处的组织,不过这一组织皇帝也是知道的,是在皇帝的授意下建立的,所以黑羽庭同长安剑庄一样,虽然归静王统率,却也难躲过皇帝的耳目。
这繁杂的事务,几乎都填满了他的全部生活,时时让他心惊胆战,却也让他比别人成熟的更快,从此那白马驰骋边塞的生活估计只能在梦里了。想到这里,李杜若也不由得轻叹一声,放下书本,走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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