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严昭仪点头,苏影继续道:“寻常人说阿姨疯了,是因为您有时候会精神恍惚,忘记刚刚在做的事情对不对?”
“是啊,有时候我觉得太思念纯儿,或者心里实在堵得慌,最后就会恍惚起来,据说我会砸东西,也会大声哭闹,但是我自己都不是很记得。”严昭仪有些焦虑,“这也能有办法治吗?”
“唔。”苏影低头思考了片刻,才道,“阿姨仔细回忆一下,你一般多久会这么做一次?”
“大概一个月有那么几次,但是基本上都是集中在几天的时间里,其他的时间则会比较少见。”严昭仪皱眉回忆道,“这是什么原因呢?”
“阿姨,您月信正常吗?”苏影歪头问道,她知道这个时代的女子的例假是极为私密的事情,自己需要利用自己的年龄优势,尽量摆出一副天真的样子来,才能让严昭仪不那么尴尬。
严昭仪果然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声音也变轻许多:“应该还算是正常......”
“那您仔细思考一下,您月信来的时间,同那恍惚病发作的时间,有没有什么规律可循?”苏影基本能确定自己的猜想了。人的体内激素水平不是每日一成不变的,而是基本以一个月为周期,有规律地变化着,这种变化会影响包括对下丘脑在内的身体器官的多项指标数据,如果一些激素水平过高或过低,就会出现一些人的行为变化。其中,女性的激素变化非常好判断,判断的依据主要来自于整个月经周期。
“这么说来......似乎每个月月信来之前,都比较容易发作的样子。”严昭仪努力回忆着,半晌突然说道。
苏影点点头,这就对了。女性每月排卵后到每月月经来潮前这两周的时间被称为“黄体期”,这个时间里,女性体内会分泌大量雌性激素,因为体内激素的变化,许多女性都会导致情绪的变化,容易出现易怒、暴躁或者焦虑的症状。症状严重到明显病态时,就是现代医学中的月经前期综合症。在心理疾病女性患者中,大部分情绪都会跟着月经周期波动,面前的严昭仪也是如此,她说表现的那种严重的焦虑抑郁情绪,还有事后会忘记等的症状,可能都是她的激素水平变化所带来的极度心理痛苦所导致的。
“阿姨,以后你就要记住,大致每次月信完了半个月左右的时候,就开始准备,我们不怕发作,也不怕得罪人。”苏影慢慢道,“我的建议是,请阿姨每日都开始写日记,就写今天心情如何,吃了什么东西,恍惚病有没有发作,月信有没有来,活动身体活动了多久,睡觉睡得怎么样等等。若是可以,恍惚病正在发作的时候,也可以尝试将当时的心情记录下来,这个不强求,但是发病之后恢复了,就一定要详细记录。这个日记写了就是给您自己看的,若是阿姨不介意,以后也可以跟我看,这样可以方便跟进治疗。”
“日记?”严昭仪有些疑惑,每天记录,自己就能好起来?
“是的,日记。回头会请寺人为阿姨准备好笔墨纸砚,今日就开始写。阿姨可不要小看这日记,记日记其实是您对每日生活的思考与反思,也能抒发您对纯儿的思念,其实就是您自己给自己解心结的过程,有的人光是记日记就能慢慢好起来呢。”苏影故意将这事说得神乎其神,目的就是让严昭仪可以养成这个习惯。记日记的确是一个自我疗愈的一种办法,但是这个办法可能在心理疾病的治疗后期更加管用,但是苏影不想过多解释,以免让病人怀疑这个手段的有效性。
“那我试试看。”大概是过于思念女儿,严昭仪并没有因为苏影的年纪而对这些奇奇怪怪的要求产生太多疑问,对于她来说,苏影其实比自己的女儿大不了几岁,这可能也是她愿意亲近苏影的其中一个原因。
瑞王手下的行动力非常强,大概已经将明德寺之事上报给太后。内侍省很快就送来了两个宫女,一个年纪较小,一个则看上去较为老成。那位住持也跟着一道来了,他有些不悦地瞥了苏影一眼,苏影一个没忍住,偷偷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从今日开始,太嫔娘娘的饮食起居都需要告知太后,切不得有误,若娘娘有事,你们都逃脱不了罪责,明白吗?”内侍省的大太监于公公得太后懿旨,也来到了明德寺,他掐着高细的声音,严肃地嘱咐着两个宫女的同时,也不忘瞥一眼在一旁的住持和尚。
宫女们皆是低头应声,住持虽是一言不发,却也是稍稍低下了头,在太后面前,他是不敢造次的。他只是有些不明白,别说太后,这严昭仪都已经多少年不受任何人重视了,这瑞王也从来没来过明德寺,怎么今儿这些主子们都转了性子,个个都叫她太嫔娘娘不说,还关心起这疯疯癫癫的女人起来?
老和尚心里犯着嘀咕,面上却是丝毫不敢露出来,只管让几个小僧收拾了一间向阳的干净屋子出来,虽说里面的陈设依旧简单,可是至少是一间通风干燥的房间。
苏影一直在一旁同两位新来的宫女说话,嘱咐她们寻常的一些注意事项,包括严昭仪发病时应该怎么应对,其中那个比较老成的宫女叫迎春,今年已有二十一岁,原先在太后身边服侍,因着性子沉稳,刚刚被太后拨过来。迎春在太后身边多年,不止看上去老成靠谱,还会认字看书,苏影便也让她每日记录严昭仪的起居生活以及身心情况,同严昭仪自己写的日记一起,作为日后治疗的参考。
待得严昭仪正式搬了屋子,林暄请的太医也到了。苏影一看,面前的这位陈太医竟是旧相识,想来当时苏影落水刚刚苏醒时,就是这位陈太医曾经到府上给苏影诊脉的。苏影虽说不是很擅长记人,但是这位太医是当时第一个说自己一切无虞的人,她印象还是极为深刻的。
“这不是苏三小姐么。”陈太医远远就看见了出屋迎接的苏影,惊讶的表情只出现了一瞬,随后便笑眯眯地打着招呼,“竟能在这儿见到三小姐,不知最近身子是否一切无虞?”
“陈大人。”苏影上前行一礼,“多谢陈大人关心,托大人的福,臣女一切无恙。”
陈太医笑着点头回应,然后才看向屋中的严昭仪,有些犹豫,回头对林暄行礼道:“殿下,太嫔娘娘的病症已有多年,微臣只能说尽力,却不敢保证什么啊。”
苏影也看向林暄,见他对自己点头,便笑着接过话头道:“今日虽是瑞王殿下做主请大人过来,可是这要医治太嫔娘娘的主意却是臣女的意思。大人不必担心,太嫔娘娘的心病臣女负责,若是有问题,也自然会去向太后娘娘请罪。这次请大人来,主要是因为,臣女虽有办法治疗娘娘的心病,可对这求医问药却不甚熟悉,所以想请大人帮忙诊断一下娘娘的脉象,给她开一剂调养身子的药方,再拟些药膳,改善一下娘娘的饮食睡眠。身体好了,娘娘的心病才能更好解决,否则身子不舒服,心里哪里能真正畅快呢。”
陈太医在宫中行医多年,当年也是见过严昭仪的疯样的,听了苏影的话,他觉得这个小姑娘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娘娘的心病怎么治?除非让那小公主活过来,否则这娘娘哪里能好起来?他们整个太医院都没用,这个小姑娘连寻常的医药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治病,说出去可不是要笑掉大牙了。陈太医有些不当一回事地呵呵一笑,刚想说出自己的想法,却感觉到了身旁的瑞王冰冷的眼神,陈太医不禁打了个哆嗦,把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哎呀他的老天爷,这个瑞王说穿了也就只是个十四岁的半大小孩,自己都能做他爷爷了,可被他这么一盯,陈太医觉得自己都快尿裤子了。
罢了罢了,主子说啥就是啥,更何况现在还有个小丫头给自己垫背呢,自己只管好好做好自己分内事儿就行了。在宫里要生存,第一守则就是少说话多做事,多余的事儿别管。陈太医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苏影,便转身进屋给严昭仪请脉去了。
苏影被陈太医的眼神搞得莫名其妙,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看林暄,林暄见她这幅表情,低头望着她,眉眼里似乎有一些浅笑,轻轻道:“没事的,你且只管做你想做的,有事本王帮你担着。”
苏影点点头,总算明白为啥陈太医这样看着自己了,他觉得严昭仪的病并没办法根治,而自己却大言不惭说有问题自己去请罪,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既是懂了陈太医的心思,苏影便觉得有些对不起瑞王,想来瑞王也是这个世界的人,大概也不是很懂自己到底为啥要这么做吧,可是他却没有多问一句,还为自己铺平道路,禀告太后,给住持施压,还请来了太医。
“瑞王殿下,你真是个好人。”苏影有些感动地抬头说道,“若是换了旁人,肯定也不会让我这么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这么胡作非为,您却还处处帮我。”
林暄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好意思,可马上又回复了正常,低声回道:“严昭仪严格来说,并没有被正式封为太嫔。先帝驾崩之前并没有相关的旨意,后来皇兄上位后本想加封,可昭仪身子太不好,实在不适合宣扬,这事儿就这么被搁置了下来。若是昭仪可以好起来,加封也是情理之中,想来这样,她的日子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瑞王殿下真是温柔呢。”苏影笑着,她现在是越来越不怕这位外冷内热的小王爷了,“想来,昭仪娘娘应该算是没有子嗣的嫔妃,可是如今先帝驾崩,她并没有奉旨出宫,想来先帝应该还是记挂着娘娘的。”
瑞王听到苏影这么说,稍稍低下了头,眼睛藏在了长长的睫毛后面看不清神色,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陈太医的医术即使在名医云集的太医院里也是撑得起台面的。不一会儿,他便给严昭仪诊好了脉。因为长期的心情郁结,严昭仪的肝气严重阻塞,又因常年饮食睡眠不调,有着相应的血虚气虚之症,多种体质混合,却也难不倒陈太医。他写了相应的药方,还拟了几道补血补气和梳理肝气的药膳,最后还综合了苏影私底下的强烈要求,加了一味益母草,用于舒缓患者的经前焦虑。
“话说回来,太嫔娘娘从前是从来不愿意看太医的,即使勉强诊了脉熬了药,也会将药打翻或者吐出来。像今日这般老老实实让微臣诊脉,还是这些年来的第一次。”陈太医有些惊讶,看着面前小小的苏影,心里有些动摇,或许这个小丫头,还真有些本事也不一定,“微臣三日后会再来给娘娘诊脉。按照三小姐的说法,微臣会首先处理娘娘的睡眠与膳食,然后再慢慢调理改善体质。说白了,娘娘身体并没有太大的病,都是一些不调之症,只要好好修养,就能好起来的。”
“多谢陈大人。”苏影赶紧作揖感谢道,不论如何,陈太医这样的老医生是有着属于他自己的自尊和固执的,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能屈尊来听自己一个小姑娘的,苏影还是很感动。
“三小姐折煞老臣啦。”陈太医摆摆手,“若是娘娘真能好起来,想必瑞王殿下也会开心吧。”
苏影没听明白陈太医为啥好好地扯到瑞王,却也没有多问,只管送了太医出去。又看着迎春拿了药回来,苏影对迎春多嘱咐了几句,才有些不放心地同严昭仪告别,与林暄一同离开了明德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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