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的江城正值酷暑时节,毒辣的阳光照得柏油马路发亮,偶有一阵微风卷起热浪,不知那棵树上的蝉不停歇地叫着,搅得人心烦意乱。
夏日炎炎,大多数人选择待在室内,路上自然行人寥寥。姚知珣便是为数不多的顶着烈日行走在路上的人。她步伐缓慢,像是被抽光了精力。她心中被由无奈、伤心和迷茫交织在一起的苦涩塞得满满当当。迫于家里的经济压力,她不得不将她的挚爱——一架陪伴了她20年的钢琴卖掉了。自她记事起,那架钢琴就在那儿,安静地呆在客厅的角落。它陪伴她度过了无数个寂寥的长夜。这也是在她搬家的时候唯一从父亲那儿带走的东西。
这一切都要从今年七月说起,为了庆祝自己通过国家音乐学院的考试,姚知珣给自己奖励了为期一个月的日本之旅。当她到达旅行终点的时候,她接到一个寻常却又不寻常的电话,电话那头是父亲的声音。自她从燕京回来之后,已经有小半年没有和父亲说过话了,他们所有的交流都通过毫无感情的文字完成,对于她来说,“父亲”二字与每月银行卡上增加的数字并无二异。
“家里出事了。”她听见父亲说。
就和渐入佳境的乐章突然被写上休止符一样,姚知珣只觉得震惊,随后她木然地在原地伫立了好长时间。时间仿佛静止下来,她也好似停止了呼吸,她从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费尽心力迈过了梦想的大门,但现在的情形无异于给她当头一棒。原本的旅行计划被打破,她只好手忙脚乱地收拾好行李,直奔机场,浑浑噩噩地回了国。
当姚知珣再一次站在那间充斥着灰暗记忆的房子门口的时候,她心情复杂地盯着门口的地毯并考虑着,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她该如何面对许久未见的父亲。
自从她一个人搬去滨江的房子之后,她已经有接近五年没有来过这边了,一是因为这件房子总是空荡荡的,二是因为那个自称是她母亲的女人从未给过她母亲的关怀。她在门前停留片刻,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进锁眼,颤抖着拧开,拉开门,眼前的场景与她记忆中的样子吻合。光线还是如往日一样灿烂,但是家里却空得吓人,空荡荡的房间犹如黑洞,肆无忌惮的吞噬着光辉。
“回来了?”楼梯上传来父亲熟悉的声音。姚知珣扭过头,看见一个满脸沧桑、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他趿拉着拖鞋,脖子上的领带向右边歪斜着,身上的衬衣皱巴巴的,一边裤脚高一边裤脚低。同样皱巴巴的还有父亲的脸,腮附近布满了花白的胡渣。她有片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眯了眯眼睛,再三确认,这就是她家,而眼前的人就是她父亲。从这不到一分钟内的所见,姚知珣不禁皱起眉头,想着事情你自己想得要严重许多。她只是故作冷静地喊了声:“爸……”。
眼前的男人明显怔了怔,随后安慰道:“没事的,一切都没事的……”
姚知珣看着父亲从楼梯上走下来,随后便和父亲一起去了客厅。她知道,父亲的轻松和自己的冷静如出一辙,都是假的,她满脑子的问题,却不知从哪个开始问,在长达几分钟的沉默后,她只说了句:“我马上就要去学校报道了。”而父亲给了她一个承诺——承诺自己一定保证她能完成学业。而最后的结果就是卖掉了那架陪伴她快二十年的钢琴。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已经开始下降,请……”
随着视野不断下降,陆清源反而变得平静。当飞机离开柏林地面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意识到他将离梦想越来越远,但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内心,他迷恋那个舞台,他放不下那些超越一切的音乐,只有在台上,黑白琴键在他指尖下奏出华彩乐章,他才会真正感觉成为了自己。但这一切都已经破灭,他觉得自己的音乐就像昙花,绽放片刻就凋零。可是现在,他却如此平静,因为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踏上那片土地,或许放弃才是他唯一的选择……
这次回国的消息,除家里和死党,陆清源谁都没告诉,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别人带着怜悯的目光,更不想听到惋惜的叹息,这样就挺好。他没什么行李,大件的东西留在汉诺威的公寓里,一些琐碎的小玩意被他打包寄回国,到了最后,他的一些日常衣物只需要一个登山包就能装下。
时隔好几年,陆清源还是能认出孙姨。毕竟是他小时候就是孙姨一直在照顾,他怎么会忘记她的模样?
孙姨本以为这次相见会颇有些尴尬,但事实是他们聊得还行。他还是少年那副样子,只是气质与那时大不相同,再加上几个月发生在他身上的事,让他浑身散发出颓废而又忧郁的气息。
“爸没来?”陆清源开口问道,他又庆幸又失落。
孙姨点点头,她并不确定他这个语气是希望还是不希望看见他。
“也好,走吧。”
就当他们准备离开时,陆清源看见有人在不远处朝自己挥了挥手,是李希琛。按照以往,他们会阴阳怪气地讽刺一番对方,而这次他们谁也说不出话来。
李希琛率先打破沉默,他绞尽脑汁地找到一个话题,他问:“你还回去吗?”
“不会。”陆清源斩钉截铁地否定了。
“那我们先找地方聚聚吧,一年多都没见了。”
“我有点累,以后再说吧。”
而这一推迟,陆清源就再也没有出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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