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
未奕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六个身穿侍卫锦衫的男人站在那里。
他们站姿规矩挺拔,而站位也是将四面八方所有视角全部收在他们六人的视线范围内。
这种站位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翅云标记?是将门慕府的人。”
风动一眼便认出了他们的身份,而在九域之中,燕域的辅国将军府,又称之为将门慕府,这也是慕家在九域中的地位。
所谓将门,便是九域十国之中,所有名将门第的总称。
而九域十国之中的将领何其之多,不说过江之鲫,也是数不尽的。
可真正能成为凤毛麟角,占据一门姓氏席位的更是无上的荣耀。
慕家能有一席之位,除了慕浮生自己的将帅之能以外,不得不说,这份荣耀之中曾经更多的是燕翎羽的名头,如今就是这三胞胎的风头更劲。
而就在这时,慕辰逸抬头朝他们这边看了过去。
紫黑的狐裘披在他的身上,几乎将他那消瘦的身体都裹了进去,只留一袭白色的长衫衣袂飘出了一角。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的头又往上抬了抬,眉眼彻底露于光下。
那俊逸的容貌五官中带着一点精致的病气,可眉眼间半点没有虚弱之感。
而且慕长安可以感觉到,他在看到她的时候,脸上表情有着一丝隐忍的急切,那双眼中的目光也是百感交集。
可即便如此,他的脚步也没有挪动一步,依旧站在了原地。
慕长安看到慕辰逸这样的神情,就觉得恶心。
既然已经拔刀,又何必做出这副虚伪的样子呢?
“前几天的事情我听说了。”未奕五官收敛,充满敌意的看了一眼慕辰逸,“将军府前的那人,是你吧。”
慕长安并没有看他,只是随口应了一句:“嗯。”
仅仅是一个声音而已,没有怨恨,没有生气,甚至连情绪都被那短暂的一声应答给斩断了。
她并没有想要隐瞒这件事,所以一听他提起,也是回答的干脆:“如果不是我,你觉得我会站在这里吗?燕昱城,不就是一直在等我来吗?”
“如今燕域流言四起,刚开始只是怀疑慕……是将军府前那个丢失的棺椁的下落,可后来将军府又抬出一个棺材,冠上了燕昱城新敕封的长公主的名头之后,这流言倒是压了下去。可不知道又是谁有意为之,竟然传出了你可能没有死的流言,而且还找到一个和长公主同名的“巧合”,这事就变得越来越棘手了。”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只怕这巧合也是有人故意为之,很多事情是瞒不住聪明人的,除非他们装傻。”
“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响起,慕长安看见慕辰逸整个人都咳成了虾子,手紧紧地捂着胸口,脸色却是更加苍白。
“哥?”
慕宁晖脸色顿时一沉,他的身形才刚刚动了一下。
慕辰逸却低吼了一声,“不许转过来,我没事。”
慕宁晖双手攥紧,神情忧伤的咬紧了牙关,“哥,没用的,就算我不看她,可依旧对傀儡咒没有任何的作用。它控制的是我的一双手。”
慕辰逸的眼瞳中涌出一股酸涩,他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慕宁晖的手腕,“总会有办法的,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再伤她分毫。”
慕长安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看着慕辰逸的样子,好像状况不太好。
未奕看着慕辰逸那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颊,他的眉头不由的蹙起,“这天虽然过了盛夏,但却没入隆冬,连风都很小。可这样的天气,还有人会穿狐裘大氅,除非是想要捂出一身的毒痱子。看来慕辰逸的旧病复发了,而且他身上的寒症恐怕更重了。”
“慕辰逸有寒症?”
这件事她可不知道。
“慕辰逸体内的毒素已经是沉疴,久病之人,自然怕冷。而他身上的寒症,既有久病的缘故,也是一种寒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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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前后出现了一种近乎两极分化到极限的情绪反差?
难道那种杀气腾腾的恨意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化解吗?
答案当然是:不。
只是当无数无数的恨意,累计到了一个极致。
哪怕再卑微的灵魂,也变得麻木了。
不是无动于衷,而是痛到了一种尽头。
“滚开,还没轮到你。”慕长安冷声说道,那声线中似乎带着一层冰碴,听的人毛骨悚然。
没轮到你。
并非是觉得你碍事而已。
而是下一个受死的人,就是你。
慕浮生驰骋沙场半生,从不曾有过任何的怜悯之心。
更不曾奢望被任何人怜悯。
可这一刻,他的心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刺破了一般的疼。
事到如此,他又能怨得了谁呢?
终究是这些人……欠了她的。
“姑娘……请手下留情。”
当慕浮生说出“姑娘”两个字的时候,周围一片沉寂,只余下雨声撞击周围一切的嘈杂之声。
慕梵此刻的手臂微微一颤,手里的剑差点掉落。
父女不能相认,一句姑娘……疏远的到底是什么?
慕长安知道他们的父女情分早就已经没了。
所以对这种称呼,也是黯然接受。
“手下留情?”慕长安的眼底寒意凛冽,狭长的眼尾,更拉开一片冰霜冷傲,“如果被杀的人是我,大将军可会为我挡下这一刀?让他对我手下留情?自作孽不可活,如今我若放了他,他日,他就会要了我的命。”
“可姑娘如果杀了他,你也不会活着离开燕域。”
慕浮生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她,他希望她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一生长安,他只希望她能做到他们唯一的期望。
“离开燕域?我若想离开,就不会再回来。而如今来了这里,我就没想过活着离开。要死,我也会拉着你们一起下地狱。”
慕长安手中的匕首再次抡起,迫人之势再次朝着燕宁峥的面门劈下。
“当当当——”
匕首划过锋利的刀锋,霎时间火星迸溅。
这把匕首和那把大刀竟然像是撞见了宿敌一样,刀剑之气,朝着四面八方横掠而去。
在激荡而出的剑气之中,慕长安眼底微光一闪,握着逆轮的右手手腕用力一扭,匕首的锋刃再次划着刀光,摩擦出一种铮鸣。
灵力顺势灌注,一股巨力顺着匕首传到大刀之上,慕长安手臂再次用力,生生将原本横于身前的大刀逼退了三分。
虽然只有三分,但也足够了。
“噗”
刀光掠过燕宁峥的眼瞳,慕浮生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没有用匕首。
逆轮挡着他的刀刃,而慕长安就利用这个空档,将尖尖的五指径自插入燕宁峥的肩膀之上,没入血肉之中。
少女那青稚的五官却没有丝毫的动摇,唇角还挂着一抹嘲讽的笑。
然而燕宁峥却是依旧躲避不及,好似他那已经入了丹心境的修为毫无用处,竟然不比慕长安的一身杀意来的狠厉杀伐。
慕长安眉头微微一动,将手一抽。
顿时鲜血飞溅,洒落在地。
燕宁峥被指力穿透的肩膀此刻已经血肉模糊,一股阴涩之气在他的经脉之中游走肆虐。
而下一刻,大刀攻势骤然大盛。
刀刃直落朝着慕长安的面门砍去,虎虎生威。
慕长安转身格挡,经过几次猛砍,那“当啷啷”的撞击声,接连砸在了慕长安的匕首上。
剧震当下,她瞬间便感到一种奔雷般的力道撞击着她的掌心。
虎口崩裂,鲜血四溅。
慕长安咬着牙,忍着痛,将逆轮换手间,摊开了自己的右手。
白皙的手掌,此刻却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横穿她整个掌心,瞬间将整个手掌变得血肉模糊,只余下残破且狰狞的伤口。
只因为她伤了燕宁峥,他便要取了她的性命吗?
终究她这个亲生女儿,抵不过那贱男人的一条烂命吗?
薄唇抿起,有着一层毫无血色的青紫。
少女的双目微有赤红,眸底却是一片滚烫的湿润。
漫天的风雨飘落,却怎么也润染冰冻不了那股盈眶的滚烫。
雨水打在她的掌心,继而落下,却是一片浓稠的血色。
那一刻的那一种痛,却是镌刻在心,难以磨去。
一丝丝精纯力量,从她经脉之中流转而出,萦绕在她的五指之间,游走,徘徊。
既然如此,你便先去死。
风雨廊下,那漫天的烟雨仿若在一瞬间化成了凌厉的杀意。
杀机凛冽,雪亮刀戟,威势恐怖。
划破了阴晦的天色,划破了重重的雨幕,划破了过去一切的不公。
只一瞬间,澎湃的杀意尖锐刺骨。
少女的身影瞬间化作残影,匕首的锋利犹如落雨,毫无畏惧的砍在大刀之上。
而那每一道撞击的落下,便是由心的一句质问:
你可曾记得你还有一个女儿的存在?
在我被关在地下牢笼之中的时候,你在哪?
在我被慕乐菱砍杀的时候,你在哪?
在十方台上所有人围攻我的时候,你在哪?
在有人侮辱她的棺椁的时候,你又在哪?
身为人父,人夫,你可曾负过半点责任?
每一次匕首的落下,都带着灵力的咆哮和宣泄。
打在刀刃之上,更是有无数道电光流窜闪烁。
“轰轰轰”的声音,犹如闷雷,一下又一下的敲击在众人的心口。
慕长安只是刚刚引灵入体,身体之中只有一颗虚丹。
相对于慕浮生而言,她的实力真的是不够看。
慕浮生是武者,而且就在不久之前突破进入了弑魂境。
两人相差三个境界,这就相当于慕浮生只要发动武宗必杀技弑魂,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她捏碎。
可是慕浮生却还没有领悟弑魂杀的精髓,而且即便是领悟了,他也不可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毒手。
慕梵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那一下下利刃相撞的声音,就仿佛打在了他的身上。
慕浮生手中的千仞碎骨刀,壁立千仞,刀光落下碎出了千万星芒,刀锋先是幻化于无形,后又化出一片虚影。
“快走,离开这里,走的远远的。”
一道厚重的声音在慕长安耳畔响起,慕长安抬头看去,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你果然知道我是谁。”
慕浮生将她的身形快速向后逼退,风雨之中他们的声音被充分的掩盖。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既然可以有活下的机会,你又何必要回到这里?安安静静的活下去,不好吗?”
“不好。”
“这是你唯一活下去的机会。”
慕长安的唇角也随之冷嘲的勾起,雨水从他们的周身落下,“这也是你们唯一活下去的机会,不是吗?”
慕长安说着,手中逆轮,顺势而上,朝着慕浮生的脖子抹了过去。
慕长安的修为不及慕浮生,可对于杀人的技能,她绝不输于任何人。
锋利的刀刃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着慕浮生的脖颈划去,慕浮生手中的大刀此刻却成了他的掣肘,一柄大刀横于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半分余地去挡那把匕首的锋芒。
慕浮生眼神大骇,可在这间隙之间,他却仍然执着的说:“我是真的为了你好。”
双手松开,慕浮生舍弃大刀,身形飞快向后退去。
为了她好?
慕长安觉得可笑至极,“想要让我离开,你是真的只是为了我吗?慕浮生,你为了的不过是你自己,还有将军府的里那些人。”
慕长安一击未中,已在意料之中。
她反手将慕浮生的千仞碎骨刀勾入手中,单手握住刀戟,手腕翻动,抡出一个巨大的刀花,撞击着那坠落的雨线,一时间水珠飞溅而出,犹如落在一块玉盘之上。
“如今你越是在意的,我就越是要毁了它。你和这里的所有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无穷冰冷的杀意瞬间满溢到了她的双眼,收起逆轮,慕长安的另一只手紧跟着握在了刀戟之上,双手高举于头顶——
举刀砍下的瞬间,“轰”的一声铮鸣,如潜龙入海,银色的光辉顿时透过漫天雨幕披泽而出。
“噗嗤”
锋锐的刀气,几乎不留任何的反应时间,直接朝慕浮生的面门落下。
“爹?”
慕梵持剑飞身而出,利剑出鞘——
“叮”
剑刃撞击在刀刃之上,一股磅礴的力道直接将慕长安手中的长刀击飞了出去。
而那柄刀坠落的方向,正是慕浮生的身旁。
终究……这身体还是太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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