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点了?」
「五点差十分。」埃雷以淡漠的语调回答,斜靠着椅子微微后仰,又觉得这样的五个字无法充分体会自己的不耐烦,可能会再度迎来毫无结果的骚扰,又补充了三个字,「第七次。」
「你说过,你不是只对几分钟之类的时间挺敏感的吗,时间长了不是不行吗?」
林格一边嘟囔着,一边从自己的外套中怀疑地掏出怀表,不信任地瞥了一眼,又悻悻然长叹一声,打了个哈欠,胡乱的塞回大衣的深处。
「是你太频繁。」埃雷把手中厚重的魔法书又往后翻了一页,「还有,不信随便,这么粗暴的对待怀表,没必要。」
「啊啊啊啊万一这就来了呢……」林格趴在桌子上,焦躁地挠挠自己的头发。
「来了又怎样?」埃雷一目十行,迅速扫过了左侧的一夜,扫描般地跳读着右上的部分。
「你不觉得,从怀中掏出怀表,挺有品位的吗?」
「暴发户,哪来品位。」埃雷轻轻抱怨几句,不再理会他。
一时间,亮如白昼的地下室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又过了不久,埃雷略略抬头的时候,他的视线就被眼前发着光的魔法阵抓住。
「这么早?」
「啊,来了。」
两人同时出声,埃雷小心地插好书签,砰的一声合上书。而林格则迅速坐直,用手理了下蓬如鸟窝的头发,拍拍衣服。
传送阵从发光到启动需要一段时间,在此期间,埃雷的耳畔无可避免地传来了林格有些冒着傻气的自言自语:「你说啊,会不会有哪里的公主气息奄奄地闯入传送阵,贸然出现在我们眼前,然后被我们拯救,保护啊?」
「哪来这种事?」埃雷的语气疲惫而无奈,「收起你在斯坦普斯学院开学这一天的妄想吧。」
「还轮不到你来指责我。」大概也是察觉到自己的发言有些叛经离道的发言太过胡扯,林格虽然勉强用身份压制住了埃雷,但也有些心虚。
埃雷还来不及反驳,白发的矮小少年就从魔法阵中跳了出来,他惶恐地眨眨眼,又定了定神,对着眼前的两人周正的轻鞠一躬:「早上好,埃雷前辈,林格教官。」
「早安,尼克斯。」
尼克斯的年龄稍小,十二三岁,有些稚嫩,但很机灵,也很诚恳,没什么心机。海布里奇女士每次见到他,都抑制不住想把他抱在怀中的冲动,也让尼克斯唯恐不及,看到她不在,尼克斯似乎松了一口气。
「什么,是你啊,尼克斯,我都忘了,还有试运行这码事。」林格又重新重重地摔倒在桌子上,没精神的闭上眼,头发也一下子散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想工作」的气场。
尼克斯忍不住向在场剩下的另外一个人求助:「真的没问题吗?」
按照规定,埃雷米塔才是不该出现在这个场合的人,但和旁边那个装死不想做事的人比起来,仔细打量着地板和魔法阵的埃雷才是更值得依赖的那个人。
「我来负责吧。」埃雷温和地走上前去,他在这里,只是因为这个地下室是在有灯光的场所中,相比安静的一个。而现在,他俯身走到魔法阵前,仔细检查传送阵的痕迹,以及魔力的流动是否出现了紊乱,因为这是学院与外界现在已知的唯一通路,自然要慎之又慎。
尼克斯退到一旁,屏息凝视着埃雷咬着手套,戴上,对着地面上刻印着的魔法阵仔细观察的举动。
为了打发时间,他也随便问了几个问题。
「那边人多吗?」
「还好。没什么人,只不过……」尼克斯想到那边出现的另外几个人,欲言又止。
「但是?」
「有兄妹?还是姐弟吗?」尼克斯的表情有些犹豫,所以没有注意两人动摇的表情,「年龄差不多,但很吵,一进房间就问东问西,从衣着来看,完全不像是哪边的贵族或者大小姐……埃雷前辈,你在听吗?」
「当然。」确定了魔法阵的运转并无异样,埃雷稍稍放心,头也不抬地回答,「捅了蜂巢吗,先不管这个,你确定他们是兄妹是姐弟?而不是远房亲戚或者侍从什么的?」
「我想是亲戚,两人长得很像,地位看不出区别,周围有一堆面色迥异的侍从,而且总觉得再哪里见过……」尼克斯的头侧向一边,睁大了水灵灵的大眼睛,仔细回忆着。
「我明白,你不用继续往下说了。」埃雷摆摆手,无视了脸色愈发苍白,哑口无言的林格,夹着书,推开门:「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没问题,但埃雷,你不继续……」尼克斯朝着埃雷撒娇,一想到要与这个完全不靠谱的教官共同处理接下来的接待任务,他的心情不免有些灰暗。
「这是你们的工作,不是我的,我累了,要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
尼克斯虽然遗憾,但还是接受的点了点头,他还是更喜欢自己独立完成自己的工作,以一种少年特有的天真和热忱站在原地:「我明白了,一定会好好完成的。」
埃雷则决定无视刚刚反应过来,用眼神无声求助的林格,头也不回的踏上走廊,途径两旁的布置千篇一律的走廊。直挺挺地步上楼梯,上了几层,回到了他最熟悉的诺艾尔教官的房间。
门虽然锁着,但埃雷是诺艾尔教官的助理,所以自然也有钥匙,只是打开之后,轻轻推开,没有见到那个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慵懒的精灵魔法师,只留下了打扫的异样干净的办公室。
「偷懒去了吗?还是去工作了?算了。」诺艾尔也好,埃雷也罢,今天休息的时间都的确不多。他把这本《传送魔法阵的构建综述》扔到桌子上,便又迈开脚步离开这座高塔。
天色尚早,太阳仍然在地平线以下,埃雷在朝南的大路上快速前进,而在左边出现一条岔路时,又毫不犹豫地拐了上去,沿着细碎的石子路,倚靠着平静的湖面,来到了另一处建筑前。
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来,从各种角度上。埃雷如此判断。一抬头,他就看到了矗立在眼前的角斗场,这个「角斗场」以及中心那座「象牙塔」的名字,都是蕾奥诺亚在不知哪一本古籍上饭找到的,拗口的名字。
而这两个名字被她提出来的时候,又得到了包括西佩在内的其他人的热烈响应,所以他也没什么反对意见。
也确实说不出什么反对意见,角斗场的名字和古籍上记载的结构类似,这个暂且不说,而矗立在中心的那座巨塔,用象牙塔形容,实在是再恰当不过,数十层高,通体纯白,很是显眼,虽然有突出一部分的阳台,或者嵌在几层楼之间的巨型玻璃窗,也无损其气魄。
而那些晶莹的玻璃窗,也不知具体是采用了哪种材料,外加嵌入其中的法阵,似乎总是在闪着光,白天如此,黑夜亦然。埃雷没什么意愿,在脚下仰视这座庞然大物,因为这总会让他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错觉,而现在这样,从一段距离外眺望,另当别论。
到了角斗场前,离开石子路,朝着湖边走了一会埃雷找了块大而平的石头坐下,将革靴的根部没入湖面,自己的影子因为扩散开来的涟漪朦胧不清,忽闪忽闪,此时,天空在一瞬间被点燃,骤然发亮,又由红色晕开,不久便褪为淡青和湛蓝。
一边漫无目的地发着呆,他又回忆起诺艾尔说要彻查这座象牙塔,以推进现在的魔法发展水平。毕竟这些遗物总是很诱人的,如同张开着的巨嘴,不断吞噬者来者的好奇心,无论是法师、神官还是冒险者,都是一样。
埃雷放空思绪,不知发了多久的呆,才注意到湖岸另一侧的大路上,蠕动着的几个斑驳人影,在刚刚进入早晨的地平线上,分外显眼。
也许是第一批,也许不是第一批,但总之,有人来到了这个学校。仅此而已。他们会和自己一样,感觉这个废墟无比清冷,无比悲切吗?
希望如此。
百无聊赖的用思考打法时间的时候,埃雷听到隐隐约约时断时续的脚步声,从远方传来,是右手边。他沿着湖岸看去,又是一个黑点缓缓接近。
会是谁呢?
埃雷思考着。
虽然象牙塔是入口,但斯坦普斯学院的绝大多数部分,都在这座弃城的最南基础上修建而来,与中心塔隔湖相望,在他的左手边,而为了防止迷路,一路上也有各种标识和箭头,看不看得懂字都没有关系。
所以要是有人早早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从最左边扫荡而来,虽然有些太早,但埃雷并不会感到意外。
那么,从入口处直接奔着这边而来的,又会是谁?
没看见其他的行装,那么,要么是某个魔法师的得意弟子,要么是某个好奇心旺盛的豪商子弟,前者往往没什么大件的行礼,而后者把东西推诿给别人之后,就可以不顾好奇心的四处乱窜。不管怎么说,他们大概都是奔着自己背后的这座角斗场而来,和自己联系甚少。
得出结论后,埃雷重新把视线投到湖面上,看着粼粼的湖面出神。
不过,脚步声并没有朝着身后拐弯,冲向庞大巍峨的角斗场,而是走走停停,犹豫再三后向他靠近。传来的也不是石子路上的脆响,而是松软草地上的沉闷足音。
埃雷深吸一口气,审慎地转过头,压制情感,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冰冷而不近人情。
「请问,有何贵干?」
回过头,一双坚毅的青色瞳孔,对视着埃雷。
坚毅,这就是他的第一印象。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赤色的长发捆成马尾,拴在脑后,表情微微怔着,有些犯难,白色的外衣,浅蓝的长裙,胸前垂下一缕方巾,挡在胸口。腰间拴着崭新的皮带,而她的右侧,皮套里还插着一把细剑。
右侧?
她的声音也很清脆,宛如夜莺:「我叫艾达。」
埃雷当机立断地跳下石头,不顾艾达有些惊异的表情和僵在空中的右手,单膝跪地,右手紧紧抓在自己的胸前,没有抬头:「吾名埃雷米塔,很荣幸见到斯特拉家的艾达小姐。」
虽然低着头,埃雷仍然能够看见艾达倒抽一口气,缩回自己伸出的手,按在腰间,而左手微微掀开自己胸前的方巾,露出了朴实的石制吊坠,其上是黑白斜向的盾牌图样。
艾达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抿紧嘴唇,以左手微微掀起裙摆。
「愿察费尔贝格的乐曲拂去汝内心的迷茫。」
「愿圣光指引汝前进的道路。」
在例行公事的问候之后,艾达先是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脸颊有些痉挛,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开口时,语气已近乎威吓发问:「不用太拘谨了,骑士,我们曾于何处相见?」
「没有见过。」
「没有,那……」她的声音一下子收紧,眼神危险的闪烁着,「骑士,你又是如何得知我的家族?」
「从您的佩剑。」
埃雷依旧跪伏在地,声音冰冷而毕恭毕敬。
「佩剑?」
「阁下伸出右手想与我右手,惯用手很可能也是右手。而佩剑也挂在右侧,那么平时的训练,也是习惯于将佩剑携带与惯用手的那一种方式。那么一定使用了盾牌,而且是大盾,不然,会把佩剑悬挂在趁手的左侧。使用大盾的训练,只能是魔兽的形式日益趋近的北方。其他地方的剑击训练以对人战为主,要么是小圆盾,要么不用盾牌。此外,腰带很新,而且从材质来看,是黑肯牛,价格不菲,而又没有那么耐用,数周一换,没有强大的财力无法负担得起。而如果是炫耀,自然会在第一次见面就提出,而不是隐而不宣,所以阁下想必有一定的身份,已经习惯这种装备。」
一口气说完一大段,埃雷米塔咽了一口口水,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一长串说出这么一大段话。
「还不够。」艾达站在原地稍加思索,摇了摇头,警惕的态度渐渐消失不见,转变成为好奇,「这两条信息还不足以说服我,你今天是第一次见到我。而不是,别的什么。」
「还有就是,鞋子。」
「鞋子?」
「传送魔法阵,唯独只有北方没有,所以也只有北方,不知道里尔狼的皮革制成的鞋子,不能直接与传送的魔法阵接触。同时,而现在又已经穿戴齐备,一定是带了侍从,所以才能在脱下鞋子之后,迅速重新穿戴整理干净,而有资格把侍从带来斯坦普斯学院的人,都有很高的地位,再加上北方的限制,我只能想到北境守护,斯特拉家族。最后,您刚才露出的那块纹章,也印证了这个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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