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记忆还很稀薄，但埃雷的确能隐约想起，自己似乎曾经见过，在冬日的暖阳之下，双层的城墙之上，凝神细望着远方若隐若现山脉的爽朗青年。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就连他的面庞都已经模糊，所以埃雷一时也没有什么想法，只不过，有那么一点心虚。

而这仅存的一点唏嘘感，也被发自内心传来的紧迫感迅速驱散。

齿轮开始转动了。

「是吗，我很遗憾。」这句话，在埃雷自己听起来，也冰冷而遥远，言不由衷。不过，沉浸在感伤情绪中的艾达没有注意。反而是相处很久的诺艾尔听到埃雷的这股语气，动作凝滞了一下。

「我的剑术和射箭，都是像他学的，在出发之前还和他见了一面，他当时还拍着我的头，为我送行。我当时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甩开了他手掌，但现在……早上，在上课之前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即便艾达克制住自己了自己的情绪，依旧语带哽咽。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抱歉，只是……」诺艾尔的话还没说完，刚才阅览完毕的那份报告重新漂浮到了空中，近一周从王都传来的消息汇总，也从从文件柜内鱼贯而出，垂直铺开在了诺艾尔的眼前，「他去世了吗？听你的说法，他还是警备队的队长吧？」

「没错。」艾达的表情依旧黯淡，「我有印象的时候，他一直都是，不仅和我们家的关系很好，而且在民众中的关系中也不错……所以哥哥希望我能写点什么，安慰一下他的女儿，伊蒂还不知道他的死讯。」

「斯特拉公爵还在王都？」埃雷猛地发问。

「对，在王都。」诺艾尔愣愣地看着突然插话的埃雷，不知道他是想要说些什么，「他一周前就到了。」

「我说，诺艾尔，北境的警备队并非领主的军队，而是领主和国家共同维护的吧？还有，冰峰堡也算是国家的前线堡垒？」埃雷的声音紧张，他合着手，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眼皮一跳一跳。

埃雷语调冷冽地朝诺艾尔寻求确认。如果他没有记错，其他王都以外的地方军队都是各地领主的拥属，只有北境除外。因为与其他军队不同，他们的主要敌人是魔兽，而非人，有时候，也会负责处理其他地方出现的类似工作，抗击肆虐耳朵魔物。再者说，对抗魔兽的武器和对人武器有根本上的不同，，如果没有强力的国家军队推进，研究和进一步的发展只会裹足不前。

诺艾尔听到他的这个问题，一下子反应过来，睁大了眼。

「对，没错。冰峰堡。」又有好几份文件从档案柜中飞出，诺艾尔挑出其中几份，轻点几下，语速尤快，「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情况，为什么官方渠道没有任何说明？也没有通知女王那边？我们这边一点消息也没有听说，尤其是……」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文件围成的圈打开了一个缺口，正对着埃雷。埃雷看得到，诺艾尔的表情一下子就如同一个魔法师应有的模样，冷漠，寡淡。

「时间窗口是多久？」

「当天报告，也就是前天。」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两人咄咄逼人，态势凶狠，艾达忍不住紧咬着嘴唇，向后瞥瞥似乎还在晃动的门扉，退了一步。

「这和你没有关系。」埃雷含混地深呼吸了好几次，开始提笔，又抓出几张纸，开始涂写，「这暂时和你没关系，我只想知道，沃尔特确实是两天前死的吗？」

「的确，没错，但是……」艾达勉强承认，但还不服气，想要争辩些什么。

「然后你的哥哥把这个消息写信告诉了你，今天收到？那么他是什么时候寄出信的？」

「昨天晚上……」

「加急信函！」诺艾尔和埃雷同时大喊出声。

神言中也有一类是传送的神言，但仅限使用者自己，以及自己携带的一定量的物品，很耗魔力，而且有时间间隔的限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一封常规的信函，需要通过两三天，才能到达其目的地。

一天收到，也就是说，走得并非信函收发系统的常规流程，如果上面的时间没有写错，那么这条信息很可能是没有错误。埃雷的大脑快速运转着：「像是真的。恶作剧没必要加急，扰乱视线没必要间接寄给你。即使你走漏了消息，女王那边最快也就是今天知道，也就是说……」

艾达想要插话，但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僵在原地看着埃雷喃喃。

「你们有什么暗语或者密码吗？」

「我不记得有这种东西。一般也不会有吧？」被气势所震慑的她语带疑惑。

「很好，很好，那么……」埃雷提起笔，开始思考要谢准备写些什么。

计划，检查，思考，推演，一切有变，但即使是现在的危局，自己也做好了准备，虽然不算完全，但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方便的话，我想。」像是重新注意到了艾达的存在，诺艾尔的声音缓和下来，若有所思地瞥瞥门外的方向，「我想看看你哥哥给你写的信。」

「我想，我可以去拿过来。」艾达顿了顿，「里面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不过，很急吗？」

「这会决定我们接下来会怎么行动。」诺艾尔说，「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看你们的表现看得出来，但，我不明白，这为什么会……」

「这和你没关系。」埃雷在纸上没写几句就连忙换行，从稍远处看来，他写的东西像是提纲。

「不，这当然和我有关系。」艾达听到他愈发不善的语气，内心无名火起，沉下了脸，「这当然和我有关系。我是斯卡特·斯特拉的女儿，北境守护的女儿。我认为，你们讨论的事情，明显和北境有关系，所以，我认为我理应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有这个义务。」

「你说了不算，埃雷。」诺艾尔挤了挤眉毛，没有多说些什么。

「我知道，由你负责，但我提出的意见也不是你可以说压制就压制的吧。」埃雷没有把这份争论放在心上，「而我认为，艾达去向她的父亲打听更加合乎规范。」

「你是说这件事情……」艾达花了两三秒，才咀嚼出他嘲讽的语气是什么意思，陡然一惊，「我的父亲都不知道？」

「当然，我看不出你的父亲有什么知道的可能，至少他知道的，不会比我们现在早。」埃雷看了一眼在放假角落的桦木座钟，「刚过十二点，我敢说，除了切内瓦现在的人外，比你父亲更早知道这件事的，不会超过六个。」

「六个？」艾达一下子有些懵，「但你为什么认为我的父亲……」

「你该不会认为女王陛下的手段只会有官方的报道吧？」埃雷看着主要的步骤写的差不多了，抽出另一张纸，开始撰写指示，「她肯定，绝对会在切内瓦那边派几个热心的，会用传送神言的人员。如果他们发现了，肯定也会告诉女王。」

「所以结果要么是那些热心的人员也被瞒到底，要么就是你的父亲和女王陛下达成了某种协定。但如果是后者的话，需要时间，而且我们一定会听到……」诺艾尔挥动着手指，被挑选出来的文件就这样被迅速抄写着，补充了两句，「某种程度的风声。」

「那为什么。」艾达还是不服输的反驳着，「为什么我会知道呢？如果要隐瞒到底的话也不应该把这种轻描淡写的事情转交给我吧？」

「备手而已。」埃雷语气险恶。

「备手？」

「对。我想，他们可能直接向王都寄去了一些，损毁的文件，这样一来。有你的这封信作为佐证，就可以说明他们当时的确试图去处理，只不过因为某些不可控的因素，出了偏差。而即使到了你这边，从你之前的反应来看，你会把这件事情这个守得很死，要不是意外，也不会1跟我们说。也就是因为这个吊坠有了单独接触的机会，不然，我们注意到不对，可能要等到明天，或者更晚。」

「到时候，即使发现不对，想要调查，最多也就是派几个人过去，我非常怀疑，你的哥哥就要利用这几天的时间窗口做些什么，也许是好事，也许是坏事，但一定是要利用这个时间窗口做些什么。」

「所以你们才如此戒备？」

「不，我们当然不会担心的你的哥哥，我担心的是，你的哥哥出此下策，要拼这一两天的时间窗口，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在他机关枪似地吐出了一大堆内容之后，房间内一下子陷入了沉寂，只有笔在纸上的沙沙声传来。艾达怔怔地站在原地，而诺艾尔和埃雷各自忙着写着些什么。

「不对。」艾达握住自己的拳头。

「什么不对？」

「你没有告诉我事实，你知道发生了什么。」艾达深吸一口气，青色的瞳孔毫无畏惧的知难而上。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埃雷放下笔，冷冷地看着艾达。

「你提到了我的父亲。」艾达站起身，「你提到我的父亲太早了，而时间窗口这个说法，是你之后才提出来的。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你觉得这件事情和我的父亲本身存在关系。」

「还不够，还不够。」

「那么……对了，你压根没有提到冰峰堡。或者说你刻意藏下了那个话题。」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我可能就是觉得冰峰堡的信息不足，所以避免了提出和冰峰堡有关的判断。」

「但是……」艾达仍旧逞强，但已经说不出什么别的话。

「那么，很抱歉，艾达，但是明天见。」埃雷立刻下达了逐客令。

「……」艾达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眼神愈发冰冷。

「好了，埃雷。」两人对视的时候，诺艾尔面前已经出现了三份整理好的，一模一样的文件，「别太难为她了，我觉得已经足够了。你这边写好了的话，我带过去吧。」

「诺艾尔？」

「别忘了。这里我说了算，如果单纯是她的话，给一个机会也未尝不可。」她看着木门的方向，长叹一声，「总之，跟她好好说明一下。我要去拿装备。」

埃雷一边小声抗议着，一边交出草草写好的几张纸条。

「你还是需要尊重一下她的意见。给她一个机会。」她让其中的一份文件降落在埃雷的桌前，「你也可以整理一下思绪，我想这对你也是一次考验。」

「……我明白了。」

埃雷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算是妥协。

诺艾尔飞出房间，关上木门前，回头对艾达说了一句：「你不要看埃雷的嘴巴很毒，但是他在这种事情上，是不会说谎的，绝对不会。」

「……那么，埃雷同学？」

埃雷沉这个脸，但最后还是厌烦而疲惫的，缓缓开口：「根据一些，信息，我和诺艾尔有理由认为，冰峰堡很可能失守了，要么是魔族，要么是，其他更恐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