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头好晕……」

「这是正常反应。」埃雷压着声音，稍稍掀起腰间提灯的灯罩，露出黯淡的火光。

摇曳的灯光不算太亮，但足以照清楚几人的轮廓，和他们当下的动作。莱恩放下挡在眼前的手，不多久便适应了黑暗。艾达的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一副需要别人搀扶的样子。蕾雅一边茫然地眨着眼，还没有站稳，就迫不及待地一边伸手去摸索地板和墙壁。

「我第一次也是一样，习惯了就好。」莱恩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他转过头，稍显腼腆地向埃雷确认，「可以开开门，让她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吗，这里还是有些闷？」

「随你便。」埃雷点点头，这处安全屋应该向内完全封闭，虽然与外部的通气稍显流通，但也就能流通一点而已。不过，自己并没有直接一盆冷水浇上去的理由，而艾达的状态很差，这样休息也好，「不要上楼，不要点灯，声音也不要太大。」

他戴着头盔，语气漠然。诺艾尔不在，这也在几人的计划之内，按照规范，她应该已经隐身，溜出这座宅邸的大门，去把高楼和窄巷一一看过，确认有没有人在那边监视此处，在确认完毕之后，她才会返回，保护着蕾雅她们——这是好不容易才达成的条件。

而此时，房屋内部的处理和确认，就是埃雷自己要去完成工作。

「你需要……这么紧张吗？」

埃雷一边想着，一边听见了蕾雅的抱怨，他回过头去的同时，已然推开了陈旧的木门，金属的连接处有微不可闻的刮擦声，被吱呀呀的转轴尖叫给完全盖住。而问出这个问题耳朵蕾雅也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以略带兴奋的态度，打量着这处房间整体上稍显诡异的陈设。

「必要吗？当然有。」埃雷的冰冷的声音虽小，在闭塞的空间里尤为刺耳，听得蕾雅心里一惊，「不然，你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

他用余光看到另一边，莱恩扶着艾达坐下后，便站在门口，提起盾牌，像是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埃雷忍不住笑笑，随即沿着走廊，踏上楼梯。

接下来的工作繁琐而令人疲惫，更重要的是折磨神经，但同时却又必不可少。防止敌人潜伏在这里，或者做出窃听的举动，极为必要，不然接下来的整个计划或许就会沦为一场笑话。

埃雷隐约记得诺艾尔的说法，这所房子是约二十年前，当时的领主转送给她的，当时她就下定决心想好了，这边会作为潜在的据点。虽然也被嘲笑过没什么必要，而现在，却就用上了。

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从时间来估算，距离上一次打扫这里已将近一月。没有留下脚印也没有可疑的刮痕，更没有一片莫名其妙没有积灰的区域。他来到二楼的一间卧室，小心翼翼地拉下嵌在书架里的手柄，吊灯随着天花板塌陷下来，埃雷举着盾牌登上阁楼，这整个过程中，埃雷不敢有丝毫的疏忽，而是小心翼翼地防备着任何可能的袭击。

今天从头到尾，他都有着强烈的不祥预感。至少在一切真正的尘埃落地之前，都要打起十二分的戒备态度。在阁楼，通过法阵中央宝石确认，除了诺艾尔刚才发动过的魔法，并没有其他魔法发动过的痕迹，至少，没有被吸收过的魔力。所以，用其他魔法和神言在这里捣过鬼的可能性，着实不大。或者说，如果连这个都能计算在内，如此防范也就没有意义。

眼下，暂时安全。

走下阁楼，埃雷开始挨个检查密闭门窗，他主要注意的是，拴在开口处的细线是否破损？是否调换了位置？又是否不是原来的那根线？把全部入口都如此检查了一遍，又把这些布置一一小心地拆卸下来，他才能稍稍放心，这个地方，至少没有敌人侵入过的痕迹，那么自己在这边和别人的谈话，也将是安全的。

那么，只要诺艾尔能够确认没人监视这里，就可以彻底放心。放心于此处，在今天这一天之内的保密性。

他一边想着，一边回到来时的地下室。

「没问题，准备上楼了。莱恩，你和我一起搬东西。蕾雅，你扶着点艾达，她的状态似乎还不太好。」

「我……已经好了。」

「不必逞强。」埃雷看看艾达不太好看的脸色，也不知道一时间应该说些什么。至少，希望她不要在这里无谓的自倨。

几人离开了昏暗的地下，到达了一楼的客厅。这里倒很是宽阔。花了一段时间，埃雷才把箱子放好，之后他动手稍微打扫了一下客厅，掸去浮在上面的一层灰，而剩下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窗户和窗外的风景，他们都为这陌生或熟悉的风景一时失神。

窗外是翻滚的乌云，稍远处灰色城墙高高耸立，两者之间大片的灰色荒地，其上积着一层尚未化尽的残雪。

艾达看着她熟悉的风景：「真的是……切内瓦吗？我回来了？」

「的确，你回来了。」

从陌生的地方，到达陌生的地方，和从陌生的地方，回到熟悉而温暖的故乡，给人带来的感觉截然不同。所以之前到了斯坦普斯学院也没什么情绪的艾达，此刻百感交集。

她正在平复情绪的时候，莱恩开了口。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

从他的表情看来，埃雷觉得他有些等不及要做些什么。

「你有什么想法吗？」

「有倒是有，不过还是听你的。」

莱恩面对埃雷的疑问，没有回答太多。他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也罢。既然艾达来了，先听她说说，再做决定，要打听消息的话，都要找哪些人？」

「啊，是。」艾达清清嗓子，靠在松软的沙发上，仰着头，开始回忆，「如果是打听消息，肯定要去拜访一下我的哥哥，父亲现在还在王都，他现在应该是代理领主。然后冰峰堡本身由警备队驻守，也肯定要去一趟警备队，不然出城都会比较麻烦。还有，如果有其他的上层消息要打听，那就是冒险者公会的会长和教区长，他们两个也会比较熟悉，也有各自的情报员。」

「没有那些老鼠？」

「老鼠？你是说啊……哪些人？我敢保证，这边没有。」

埃雷不置可否地微微摇头。有冒险者工会在的话，那些盗贼流氓和混混出现的可能自然会比较小，但以他的角度来看，别人无法确认是他们遏制了这些人的出现，还是他们原本就是那些为人所厌弃的人。

「那么，我想想。」埃雷略略沉吟，「沃尔特是警备队的队长。如果他死的事情被瞒下来，那么艾达刚才说的那些人，至少都对此有所耳闻，甚至，参与了这件事的坑你都很大。。」

「你说参与……是在责备他们吗？」艾达表情略显不快。

「参与啊，这是个中性词，我只是阐述一个事实，我认为是他们决定了要把这件事瞒上一两天，而肯定不是单纯为了隐瞒而隐瞒，这对他们不会有什么好处，他们说不定还会有什么计划。」

「这样的话，你又为什么要过来呢？既然他们有所谓的计划，不就应该让他们自己解决吗？。」

「他们啊，能有什么都靠谱的计划？」埃雷强忍住自己的情绪，浇灭心中涌起的滚烫怒火，一阵阵苦涩回味而来，「有斯卡特或者沃尔特在，另当别论。但现在干事的，全部都是些没有经验的家伙，不靠谱，我只能说不靠谱，风险会非常大。」

「也……不至于吧。」艾达看看埃雷，态度微妙，「你说他们年轻的话，有失公正。」

「我背后是诺艾尔，她是这方面的老手。而他们呢？最多一个老秘书，仅此而已。」虽然戴着头盔，自己的表情藏的很好，但埃雷觉得，惨烈的情绪深深渗出，语音都有些悲怆，「你说的那些人都是谁？任职才十几年的教区长？领主代理临时的？前几年成立的冒险者公会的公会长？还是，临时上马的警备队副队长？你说，这真的安全吗？」

「但这……」

埃雷摇摇头，语气平复如初，一语带过艾达的争辩：「总之，我要先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他们是怎样想的，然后再去决定采取怎样的行动。那么，艾达，你先跟我来吧，我们一起去会会你的哥哥。蕾雅，莱恩，你们认识一下这座城市，打听一下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先对这里要有所感觉，知道这里到底是怎样的地方，用自己的眼睛看看。而不是别人转述，明白了吗？诺艾尔回来之后会跟着你们，过会还会有别人过来，他姑且会带着你们稍微看看的。」

「嗯。我明白了。」

毫不犹豫点头的，只有莱恩一人。

蕾雅念念自语似乎在考虑着，在这边的市场上要准备买些什么东西，而蕾雅的态度有些紧张，希望埃雷犯错，又希望着他不要就这么犯错。

不管怎样，埃雷想，眼下是迈出一步的时候了。是对是错，日后再说。

现在，先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