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项目都很正常,或者说,没有太多需要特别提起的问题。并不是说没有其他异常和警报——即使隔着愈发微弱的信号也听得让人烦闷,而是说其他异常和警报目前不会干扰到主系统的工作。
比如空调系统,光是听着背景里夹杂的风声,就觉得那边会特别冷——但再怎么冷也不可能吹掉头上冒着的汗,肯定会是紧张所致。
失压的地点在货仓,离驾驶舱比较远,没有造成直接的影响。相比之下,反而是反击的翻覆,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虽然操纵杆没有脆弱到这样就被重力所带动,飞行工程师也规矩的系好了安全带,最多也就是恶心一点而已。
但是在慌乱和手足无措之中,即使不小心到了什么,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这种情况也必须尽力避免。在我和赫米特继续争辩之前,艾莉森已经确认,飞行工程师在那一头做着降落的准备。
或者说是,临时的先修课程。即使我们现在在做着检查各项的准备,这种临时课程也没有停下来。每当检查一项,艾莉森就会插入进来说几句,告诉飞行工程师,在最后降落的时候,应该如何操纵这一部分。
原有的飞行检查单在翻滚的过程中乱作一团,几乎散了架,完全无法看清楚。即使看得清,飞行工程师能看懂多少也很难说……毕竟基础不深。
所以现在当下的情况完全有赖于艾莉森的培训,这也完全有别于平常的塔台通讯——详细的,具体到步骤的指导,所以采用了专用频率,以免被打断,或者被其他飞行器干扰——和干扰到其他飞行器。
不过,我有时候,仅仅是有时候,还是希望我们的这些对话能够被被人听到,好确认他们理解了眼下的情况之后,是否会像我身后的艾莉森一样,默然不语。
我希望情况并没有那么严重,但从我的位置看来,非常规的操作意味着非常规的状况。
非常规,非常规,这起事故中采用了很多非常规的做法。
理论上,即使飞艇进入了自动驾驶模式,飞行员仍然负责监视仪表,也对飞行器的状态负责,而不是飞行程序的设计者和地面的生产厂商。这一过程将一直持续到降落为止,这种责任并非追责,而是说只有他们此时能够影响一切。
但是不能要求,也无法要求一个没有受过相关培训的人对此负责。不过,我本来还以为得知魔力坐标校准器出现问题之后,会更加的慌乱一些。
不过并没有,声音依旧冷静透彻。反倒是我,沮丧的心情总有些不自觉地泄露出来,对我目前的工作是否派的上用场有些怀疑。本来这些数据的搜集将有助于判断是否需要其他备用驾驶员传送过去,操控飞艇。不过现在,也不可能这样用了。
虽然尽可能的分担了指责,不过能够亲眼确认读数的还是飞行工程师自己。在把数据一一写下之后,我和艾莉森再三确认目前飞艇的状况正常,操控得当的话,硬撑到派洛空港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不过我们这边快撑不下去了。
按部就班的,很快就到了最后一项。
「魔力引擎余量?」
「三千四百。」
我确定这个读数虽然稍小,但问题不大:「嗯,没有问题……距离抵达派洛空港约三十分钟,可以切换讯号,121.45。」
「收到。」
我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只得在飞行工程师拨动开关之前,哽咽着说:「祝好运。」
「多谢。」
那边的动作停了一下,回答的声音很弱。随着一声杂音,那一侧安静下来,最后只剩下无线电的白噪声,不过却怎么都让人静不下来。
只是我们在这边做的,已经不多。通过三座其他飞艇的桥接,与hlf017的通讯几近极限,到了不用力听就听不清楚的程度。
所以艾莉森扼要的讲解也只是让飞行工程师略略有个印象,详细的降落步骤和注意事项,派洛空港那边应该会有一样的人负责。虽然飞艇早就已经飞入了由那边负责的空域,只不过检查进行到一半,不便断开,才采用了这个权宜之计。
我撬下卡在头上的耳麦,无力地摔在桌子上,想要为这个素未谋面的飞行工程师感到哀恸。但现在过早的哀恸却反而又不合适。
毕竟,还在努力,只不过我对这份努力的结果很不乐观而已。赫米特也传了话,那边已经成功联络上,他建议我们两个休息一会,过会降落的时候,再眼见hlf017降落——或成或败——的那一瞬间。
艾莉森说:「到时候真的没问题?」
「我没事,不,我不确定。」我从思绪中回过神,仔细想了一下,不想让自己崩的太紧,「我……去旁边休息一下。」
艾莉森环顾四周,其他调度员也忙碌纷纷,应答声不断。摘下耳机之后,我才觉得这股气氛难以忍受:「也好,我陪你一起。」
不知道是我难以忍受他们,还是难以忍受我在这种气氛之中存在。
我想要站起来的时候,身体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怎么都提不起来。身体一下子松弛下来,又问自己的松弛感到害怕,感到羞愧,外加上自我安慰以及深深的疑虑,使得我没有精力注意其他人。
艾莉森比我体贴的多,她扶着我向供调度员休息的小房间走去,扶着我坐在椅子上。然后自己又就着手中的文件翻看起来。
我趴在桌子上,捂着自己的额头,默默流了好一会泪,不过还是没有哭出声,我现在的样子已经够狼狈了。艾莉森也很贴心的没有打扰我,而是坐在小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阅读。
花了好一会,我迟钝的大脑才反应过来她在看的还是hlf017的文件。我强忍住内心的眩晕感,说:「到时候,你还打算见证吗?」
「说到底赫米特只是建议而已,你不是负责的。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她一边安慰着我,一边把手中的文件翻了一页。
我不想在关于自己的话题上纠结太久,总感觉堵得慌。于是我强行转移话题:「那你是决定了吗?」
「决定了。」她没有说出什么很乐观的假设,而是闭着眼合上书,长叹一口气,「看了也许会难过,但是不看肯定会后悔。」
我没想到这一层,现在想想却觉得很有道理,所以只能怀疑地说:「是吗?我还以为你会乐观一点。」
「倒也没有。」她不禁露出苦笑,头埋得更深了点,语速也放缓了些,「虽然我觉得可能会成功,但我应该说是希望能够成功吧。」
我艰难地下面这句话说出了口:「那我大概从来没有在我觉得,和我希望两种感觉之中怀疑过。」
她抬起头,表情比起先前,明快了那么一点:「那你恐怕是没有看过她的档案吧?」
「没有……有什么问题吗?」我还是提不太起精神,怏怏不乐地回话。
「『他即破解奇迹之人』,我情不自禁地总有这一种感觉。」
一边说着,艾莉森一边轻轻摇着手中的一页纸,看到上面的照片,我不难猜出是安德里亚。虽然短时间内这些资料纷至沓来,数量大到让人奇怪的程度。不过这些不是我的专业领域,所以我没有怎么看。
听她这么提起之后,我才有了点兴趣,虽然同时情感上还是很排斥,但她当时说过的那句话多少还是起了点作用:「我想我也迟早是要了解的,还是看看吧。」
我花了点时间做出这个决定,她便沉默地将文件袋整个在桌子上一推。
我说出口后很久,才做好了心理准备,鼓起勇气,搓了搓自己的脸,看向了第一行,小声读出口。
「安德里亚·皮克曼,年龄……」
「上一句。」艾莉森咳了一声。
我疑惑地说:「安德里亚·皮克曼……有什么问题……啊……」
我收回目光,讶异地看向艾莉森,我现在才意识到这个事实,艾德文·博宁机长曾经说过,他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儿子。
「你是这个意思吗?」
「严师都出高徒,虎父的话……」
的确,飞行员都有家人,有父母,有妻子,也有自己的儿女,而且很可能也一同受到影响。而在这种情况下,适当的通融,并不会造成什么不良的影响。
也就是说,如果要实习,而父亲又恰好是副机长的话,没有不一起同行的道理。如果是受到了布朗尼·皮克曼——那个不苟言笑的,技术高超的,严厉的副机长——的影响才当上飞行员的话,的确可能会有奇迹发生。
不过说到底,只是可能罢了,而且发生也不啻于奇迹。我摇摇头,甩开这种过于乐观的想法,艾莉森看我的这个反应没有争辩,只是闭上了眼。
说了那么多,我累了,想必她也是累了,所以在得知最后的,有些残酷的结局之前,我们也都只能在这里默默等待着,等待着降落的,那一时刻的到来,现在至少我可以肯定,到达那时,肯定没有问题。
但再之后,当时的我无法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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