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在拉上窗帘的房间内,一切不免显得有些昏暗。迈尔斯闭着眼,翻了个滚,摸索着在自己床头的闹钟,重重的一锤,让它不在吵闹。
「早上了吗?」
只不过,迈尔斯感觉自己再也睡不着了,干脆坐了起来,一个人捋着自己的头发发愣,昨天交出了最后一份的作业。这个学期的整个课程也差不多宣告结束,至少短期——确切地说,这两周内,再也没有什么非干不可的事情。
两天前他去过诺艾尔的办公室报道,几乎没什么人,似乎诺艾尔也让自己的学生们趁着这段时间自己组织活动休息一下,下次再要凑出大多数人都有空的时间就比较难了。
而入学第一年的迈尔斯是例外。
为数不多的空闲时间,自由时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去哪里玩呢?」这是迈尔斯的第一个念头,但持续了两秒就旋即被打散,一下子完全想不起有哪里好去,又有哪里好玩,只是单纯觉得麻烦和累人。虽然这几年交通不再是问题,也没什么保暖的问题,加上自己即使真的出门,也不会真的朝所谓瀑布啊,峡谷啊,海滩啊挤破头,会去小地方走街串巷,而不至于落到人挤人的地步。
但看着校园里连绵的降雪,别的地方再怎么也暖和不到哪里去,很不方便。相比之下,还不如在图书馆里继续坐上几天,这样感觉更自在。
「图书馆,好像和人约过……是今天吗?对了。对了,忘了,差点完全忘了!」
是借完赫利奥斯017号空难资料的那天,回去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飞行员,自己借了他一些资料,想要听听他的参考意见来着,然后今天是他还资料的时候。
迈尔斯想起今天自己约了和麦索托见面,跳下床,披上外衣,系好裤子,洗了把脸,一手抓住昨天晚上腾空的背包,朝着门外飞奔而去。
「是早上还是中午来着?完了,完全记不清了。」他的记忆不算差,应该说很好,但昨天晚上把最后一篇论文连夜赶完,大脑还是有些发懵,这些该死的细节怎么都想不起来。九点?一点?三点?约了饭吗?还是饭后?虽然是四天前的事情,但是这些记忆的细节始终难以调用。
一边焦急地回忆着,迈尔斯一边往外冲刺,飞快地回转下楼梯,推开门——外面的积雪有些厚了,冷气扑面而来,镇定效果良好。不过今天的天气还行,至少没有继续下雪,不然自己还要跑回去拿伞——不行,下次一定要记住这回事。
说起来,今天是为什么要见面的来着?不?为什么自己记得是今天,好像是……啊,麦索托说过自己打算还在这校园里逛几天,今天晚上回去。对了对了,的确是约早上十点见面,刚刚的闹钟是八点,分明还早。
想到这里,迈尔斯放慢了脚步,雪中的脚印也看上去不再那么干脆,而放慢脚步之后,喘不过气,关节还有些发酸。这些都很正常,自己这几天没怎么动,吃的也少,体力略有不支。而肚子也咕咕地叫了起来,感觉饿的受不了。
「吃一点,就吃一点吧。」迈尔斯重重地喘着气,拖着脚步走进最近的一家面包店,买了摆在和自己视线平行的,热好的三明治,把全身上下搜了三次才找到不知什么时候塞在外套最角落的一点零钱,付了款。尽管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但是趁着还没来,先去图书馆消磨一些时间也好。
迈尔斯也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学校的图书馆有没有新进什么有趣的英雄谭了。
「吃完之前也进不去吧。」他暗自点着头,同时长长地吐着气,告诉自己,不要焦躁,不要心急,慢慢来,慢慢来就好,反正即使真的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书,自己也一下子看不完的,不是吗?
摘下右手的手套,他小心地打开三明治地包装纸,漫不经心地塞到眼前,一边重新组织着今天的计划,一边满不在乎地一口咬了下去。
「好烫……哇。」
他猛地抬起头,大口哈着气,才没有反射性地把自己的早餐吐出来,一边站在原地仰着头,一边把嘴里的三明治顶来顶去,而且他很小心地不让自己的舌尖也一起被烫到。就连自己拿着三明治的左手,此时此刻也显得有些发烫。他以右手接近左手里的三明治,触碰到的一瞬间,就把右手又重新缩了回去,动作之大,差点害得他松开夹在自己右手腋下的手套。
「有这么热吗?早知道自己坐在里面慢慢吃了。」
和前几天不同,今天的虽然雪还很厚,外面也还很冷,但太阳光也很足,来往的人很多,他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狼狈的犯傻的姿势,也让不少人在经过的时候多看了一眼。
迈尔斯有些难堪的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享用自己迟来的早餐。
迈尔斯坐在长椅上又咬了一口温度已经凉到差不多的三明治,开始又觉得有些庆幸。有两个勉强算是搭在业内的人帮忙,自己的自信心多少还能够足一些。
希克莉学姐是安全调查方向的能手,对于发生的问题,和调查的手段了解的很清楚。只不过,她毕竟对航空器没有太系统的了解,从她那边知道的别人想知道的。就这个角度而言,昨天遇到的那个飞行员,也是不可多得的咨询对象。因为作为飞行员,能够看得出来调查报告中飞行员能够看到的那一部分。听到警报之后实际会怎么反应?这一处问题就是安全调查员无法一下子得到结果的。
有的警报可能每次降落都会想起,所以飞行员都习以为常,从而忽视掉,甚至关闭相关的警报系统,也有可能同时响起三四个,不同的矛盾的警报,飞行员会以怎样的优先级处理?会做出怎样的判断。又或者,警报明显与其他仪表或飞行员自己的感觉矛盾,又应该进行怎样的处理措施?
是维持现状?按照警报处理?还是强行提升高度?又是谁负责继续驾驶?副艇长?艇长?还是先前在驾驶的人?需要联系地面吗?什么时候才会启用最后的几道保险措施?
这些都是实际遇到问题的人才会给出的解答。
更少见的是,他很能说,非常能侃,是个聊起来很愉快的对象。迈尔斯个人和也很希望继续和麦索托谈一谈,有机会的话,自己的论文写好之后让他过目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明显的问题也是不错的结果。
唯一的问题是……他会有时间吗?
一边想着,迈尔斯一边到了图书馆,还有一点点时间,他便奔去寻找新上架的那一片区域,看看有没有精彩的,足以消磨时间的新书。
他正猫着腰的时候,后背被拍了一下。
「迈尔斯?我没有让你等太久吧?」
麦索托上一次穿的是灰色的大衣,今天则是绀青色的衬衫,虽然只是这样的一点变化,却显得年轻了不少,之前像是初入社会被磨砺地有些倦怠的年轻人,而现在更像是书卷气浓厚,意气用事的学生,给人的感觉明快了不少。
也因此,迈尔斯愣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麦索托先生?」
「是我,前几天我也看了看你的那些资料,这些东西我没有系统性的看过,不敢看。虽然不敢说全都是正确的,但是把那些常识性错误都改了一遍。」
他一边挥着手一边将厚厚的资料塞回到迈尔斯手中。迈尔斯有些想要揪开文件袋口现在看一看,又一下子觉得不太合适,就像当面拆开别人的劳动成果,自己可以接受还好说,自己觉得用不到的话的话,岂不是都下不了台?所以还是勉强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重新塞回自己的背包里,好把问题向后拖延。
麦索托看到迈尔斯的动作,只是微不可闻的摇了摇头,看起来反应不大:「那么,今天就有劳你了。」
「当然,没问题。」迈尔斯有些尴尬地别过视线,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所谓的报酬了,带着麦索托在学校里转一圈,四处介绍一下,吹吹水。迈尔斯觉得这很有麦索托的风格,就像是一个喜欢四处晃荡却又不太羁于物质享受的家伙,应该的做法。迈尔斯虽然更喜欢一个人带着,但如果是和少数的几个朋友一起到处晃晃,倒也不排斥。
尤其是,关于学校,斯坦普斯王立学院,也的确有太多可说的,可看的地方。其中之一,就是保留了完整结构的角斗场,是希特纳塔文明最具代表性的遗址。而且就算是现在,还在使用,也就是假期,加上大学分飞,也没有什么活动,所以即使走进去,也只能看到三四个人各自盘踞一角进行着练习。
如果是平时,会很热闹,但考虑到现在是要游览,这种程度反而正好。这里算是半开放的,迈尔斯和麦索托没受多少阻碍便入了场。虽然迈尔斯对这段历史本身也没有太多的研究,得益于天天在诺艾尔的实验室里耳濡目染,他还是了解不少,所以介绍起来也并不是特别磕磕盼盼。小心地沿着结界所保护的,不受魔法影响的区域在剩下的大片空间里游走着,迈尔斯一边复述着诺艾尔的回忆:「……布雷德就这样,在这一片中央,用剑挑掉了提西米尔的武器,于是他赢得了这场决斗的胜利。」
「想象的出来。」麦索托眯着眼睛,看着不算刺眼的阳光射下的光柱。
「我也一样。」迈尔斯来这里不多,所以也只是听过,但用眼睛确认一遍,又感觉不太一样,总觉得能够看到,一人拿着剑尖抵住另一人脖子的残影……
「说起来,也的确有这个传闻呢。」
「什么传闻?」
「啊,有人说也在这边看到过他们两个比试……比如维克托,他上次半夜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抽哈路亚烟草,溜到这里的时候看到两个人刀光剑影,说是整个角斗场里的空气都变了颜色,一闪一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立刻逃跑了。」他不以为然地想着,按照常理来说,最可能就是有人私自在这里比试,被以讹传讹,夸大了,维克托本来就有这样的先例。
「是吗?」麦索托倒是心不在焉地咕哝着,他只是看着这一块场地怅然若失,似乎迷失到了自己的思绪中,「在这里看到了已死之人啊……」
好像前一段时间在哪里也谈过这个话题,不行,也实在是想不起来。迈尔斯摇摇头:「我是不相信已死之人会出现的,或者说,如果真的有,肯定会被我的导师抓去研究了。」
「说不定是生前心愿未了的地缚灵呢?」
「这是哪里的民间传说吧?我没有听说过具体的。虽然也有死人以精灵的形式复活……但那也是少数中的少数吧。」
迈尔斯觉得麦索托的口气似乎是犹豫着,苦恼着要不要把自己想问的问题问出口,这种纠结持续了一路,在他们走出角斗场,走上象牙塔,从顶端向下俯瞰,对整个斯坦普斯王立学院一览无遗时,才稍稍收敛了点。
「啊,我登高过好几次,不过第一次看这里。」
「这是当然的。」迈尔斯得意的点点头,「象牙塔是这里最高的建筑,虽然不一定能和其他地方相比,但感受肯定是不同的。」
青色的天空,灰色的城墙,绿色的密林,蓝色的湖面,赭红的建筑,皑皑白雪,自外向内层层叠叠,零星交错,时不时还跃动一下,不免让人觉得沧桑。
「以前看的都是山树河海啊,像这样俯瞰第一次还是第一次。」
「你喜欢登山?」迈尔斯一直就有这个感觉。
「对,我喜欢极限运动。」
麦索托露齿而笑,扶着栏杆,微风将他的留海稍稍向后拨去,他抬头看向太阳,却又像是怕被热烈的阳光灼伤,下压了视线:「只有这样,我才感觉我还活着。」
当他把「我还活着」这四个字说出来的时候,语速不由自主地放慢,到最后的时候,慢慢哽咽下来,手缓缓地搭在胸口,像是捏紧了什么,又缓缓松开,视线向下跳了一下,愈发无言。
迈尔斯开始只以为麦索托在日常工作中积累了很多压力,这对飞行员来说也实属正常。收集了不少关于飞行相关的信息之后,他对此确信无疑,即使是八百小时的飞行经验,仍然没有脱离菜鸟的范畴,所以培养一个优秀的飞行员有多难,而飞行员在其中又经历过何种经历,是非常艰难的,也因此,对飞行员的心理健康检测也密切跟上,赫利奥斯017号的调查首先检查的就是这些,所以眼前的麦索托,很难出现什么问题。
本来的话,也应该没什么别的需要干的事情,只用静静地待在原地,等着麦索托把自己的情感宣泄完毕。除此之外,没什么想干的,也没什么能干的,只不过,扶着栏杆多吹了一会冷风,他的想法又有所不同。他感觉自己隐隐摸得到原因。
如果在平时,谈起极限运动就会变成这样的话,那他估计很难享受其中,那么,一定是有什么别的契机,才能够让他在这里发这么久的待。刚才的介绍麦索托也听得兴致盎然,也就是说,他对这所学校并不熟悉,那么恐怕也并非是和学校有关。触动的,一定是其他的,什么短时间的,密集的东西,才能够让人睹物思情。而且更像是把那种原有的,郁积的情绪,随便找一个理由,一口气宣泄出来。
如果不是他特意来参加的会议,那么就是hlf017这起事故?
这个结论来的顺理成章,但反过来,也许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希望是这样,因为迈尔斯觉得这未免太过巧合,本来不应该让这些事情发生。但这样又相当于把别人内心的伤口直接挖出来。
他又往四周看了看,虽然天气很好,但还是很冷,除了他们两个,在这片空旷的露台上,没有别人,正是最合适的询问的时机。他便凭借着自己的一时冲动,开了口:「我想,你不会恰巧与这件事情有关系吧?」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直觉。」他回答。
「直觉啊,很有趣的说法。」
麦索托狠狠地自嘲着,靠着栏杆,望向远方。
「我……失去了很多,真的失去了很多。不过我并没有放弃这个事业,我依旧坚持下去了,虽然他们都很担心我,我依旧坚持飞行了。毕竟我也喜欢在天上的感觉,我没法放弃,也没法割舍。就像我没法割舍登山这个爱好一样,尽管有时候会让我很痛苦,但这两个爱好已经成为了我内里的一部分。我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再次遇到……」
他深吸一口气,青色的瞳孔迎着迈尔斯的眼睛,却又不像是在对说,而是自言自语:「我的确……对这起事故知道不少,某种程度上也是相关人士。只不过,你不可能在任何报告上找到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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