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幸运的是人们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话题,我也就不用解释。
我几天都没法开口,也无力开口,但懵懵懂懂地,就听到他们断定我是因为传送魔法的实验失败,在这附近掉了下来,受伤,治疗,又一个疯疯癫癫的可怜家伙。
从当时的情况来看,这自然是最合理的解答。
治疗师好像很快确认了我也有能力支付费用,也没有逃脱支付的意愿,就自得地把我晾在了这里,这对我来说也好,我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一下,整理思绪。由于震惊和后怕以及自责和内疚,我的思绪还是一片混乱,甚至没有时间感,只是一个个记忆片段散乱。我就这样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白色的天花板,直到我能够清清楚楚的回忆起,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之后,我便在想,我是否应该要透露真相——你瞧,别人都死了,就我一个人活了下来,即便,我在其中并没有什么错,这份负担,似乎也未免太沉重了一点。那些死者的家属会责备我吗?会原谅我吗?我应该受到责备吗?又应该受到原谅吗?我不知道,我也想不清楚这一点。
我只记得,在佣兵的工作中,也有不少工作常常是需要赌上性命的,大家也都有了直面死亡的觉悟,但就算这样,即便如此。当最后只剩下一只胳膊——或者胳膊都找不到的时候,死者的家属扑过来疯狂捶打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而他的同伴们也会找个无人的角落狂饮,日复一日,直到找到下一个工作。
有点能够体会到这份心情,又不太能够。我当时看别人在角落流泪的时候只觉得扭扭捏捏,太不干脆了,既然选择了这份工作,理应有那份面对死亡的觉悟,理应乐观的坚持下去,为这些逝者痛苦和惋惜做什么呢?连同他们的份一起活下去不就好了?
但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先前未免轻率轻率,这种沉重的内疚感,并非说说过去就好了。我总是在想,如果我能够做些什么,如果我当时还能够做些什么的话,一切会有什么改变吗?会有什么不同吗?结果会不是这么惨痛吗?
大致原谅我自己,用了好几天,我好不容易才把这一点想明白过来,这期间,我只是呆然地看着天花板,按时进餐,检查,做复健运动……所以我压根没有想到,还会有二次伤害。
「我想看看这几天的报纸,可以吗?」那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对着来检查的护士这么说。
「当然可以,我们的魔法师终于构思好了传送魔法的改进吗?」
珍妮对魔法似乎也很有了解,她总是这样轻快地说着,想要让所有的病人心情好一些。我这次好不容易回了个话,似乎让她的确是非常开心。我苦笑着搪塞,没有说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即使我当时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件事情要找机会说出来,将自己的罪恶感一吐而空。但我无法忍受接下来的几天,在他们的视线中如坐针毡。
那是我要回到王都或者德瓦尔群岛之后的事情,或者要等他们来找我,把我接走……因为这些是我必须要面对的事情,所以在面对之前,我想让这一切来得尽可能晚一些和迟一些。
然后我接过报纸之后,看到头版之下的那个新闻,我的希望和信心被一下子击得粉碎。
「赫利奥斯017号空艇的事故调查已全面展开,飞行工程师安德里亚的尸体仍然无法打捞,在飞艇接近派洛空港的过程中,其全力的操控赢得诸多赞誉,但到事件发生后的一周,唯独其遗体始终无法发现,这是非常让人不满且遗憾的……」
第一句话,没有问题,我能够理解,早就知道是这一回事,尽管一直不想看,但也猜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我在去搜集信息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但是当我看到第二句的时候,轰的一声,我什么都看不清了,视野一下子沦为黑暗,我好不容易重新搭建起的一点自我防卫机制,又被这样击的粉碎。
直到现在,我才了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概就是错过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错过了而已,那里明明应该有别人的,有一个可以提供帮助的人,也在这最后的时刻孤身奋战的人,由我帮忙的机会,我抛弃的不仅是那些失去意识,注定要死的人,还有一本来可以活下去的人。而且注定死亡这个前提也并不正确,如果我帮忙的话,他们说不定也就不会死去……
都是我的错。
因为,我打开货仓门的行为肯定带来了更多麻烦,肯定对飞艇的驾驶有影响,而有什么影响,我不会去想,也不敢去想。我只是知道,这肯定造成了毁灭性的,无法逆转的后果。我当即把报纸撕的粉碎,我视野里紧接着,就是表情惊诧的,呼叫医生的护士。
我很陷入了绝望,我真的感觉……很无力,很悔恨。这几天我都在想着这些事情,但我不敢看,我没脸看,我实在是无法面对,面对那些死去的人,我……虽然现在依旧是唯一一个活下去的人,这一点和几天之前,没什么改变。但是,以前是我放弃了那些人,而现在,是我抛弃了那些人,不一样,感觉不一样,完全不是一回事,无法等同视之。
就像溺水一样,虽然身体是好了,但我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在迅速上浮,都在离我远去,我也无亲无故,这一切都无法倾诉,我实在是,想不到我应该做什么,我能够做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又应该如何行动。
所以现在,像你看到的,我最后还是从这种打击中恢复了一点行动能力,至少不会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到,而躺在病床上裹足不前,我还有能力行动,我能够抬起我的手指,艰难地把我这两周来的想法和我在其上的经历都一一写下来。
我想,这大概是有帮助的吧?应该会对调查行动派上用场的话?我希望,你们不要归罪于地面的工程师、设计师,或者飞行工程师——我没有勇气看他的名字……他们都没有错,不,一点错都没有,这都是我造成的,这一切都归咎于我。如果在这之后,他依旧成功降落的话,我想,他应该是已经做到最好了,我希望,你们不要归罪于他。
这并不是他的错,这是我的错。
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可做的,当你们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葬身海底。请原谅我,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在聚光灯下战战兢兢地度过我的余生,尽管我知道,这是我应得的,这是我自找的……但是我做不到。
在现在,我还能思考,还能行动,我要可耻的选择死亡。我希望,你们不要在我的死后唾弃我,我只不过无法活下去。
群星在上,启其道路。荣耀是他们的,世界是你们的。
内克特·派克五月二十七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