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研究有必要吗？」

迈尔斯以苦闷的语调开了口。

「唔？」

诺艾尔回答的语气平淡，她在那边审查其他人提交上来的实验报告，迈尔斯听说她最近一直在研究关于传送魔法的进一步范用化机制研究，偶尔会不得不深入一线研究，而非向其他时候一样，做一个管理者。

打搅她本身，让迈尔斯自己觉得稍稍有些内疚。但是一想到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这股些许的愧疚感一下子就被扫荡干净。

他刻意憋出一副愁苦的，迷茫的样子，坐在诺艾尔的对面加重自己的语气。

「你看，我找机会去看了飞行工程师的心理侧写。那里面对飞行工程师说的很清楚了，包括她在那种情况下，到底有什么失误，以及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如何设计……」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窗外，补充了一句自己的看法：「再加上，以后手操的会比较少，所以我的确觉得这份研究没有什么价值。感觉很失败。」

想起这几天在这件事上花费的功夫，迈尔斯着实感到些许沮丧。或者说，他刻意想着这些沮丧的事情，才让自己的语气硬了那么一点。不然光是想想眼前的这位女性地位多高，就不免有些畏惧。

「是这样吗？」被翻来覆去的抱怨给吵得受不了了，诺艾尔终于放下手中的文件，吸了一口气，苦笑着抬起眉毛，「即使是研究老现象，有新发现，也是值得的。我保证你绝对不会无功而返的。」

「是吗？我倒觉得怎么也不会成功的。」他含混不清地感慨着，觉得诺艾尔此时露出的破绽无懈可击。

「不至于，绝对不至于。比如方向舵的设计缺陷，是在第三架飞艇出现问题时才总结出来的，那么前两起难道就不值得研究了吗？不是这样，只要有可能的问题，说一说总是没问题。稍微伤到些人也没问题，只要实事求是就行，这是做研究的态度。」

诺艾尔语气微妙地说完这一长串的话。迈尔斯只是觉得疲惫，自己没有绕弯子的天赋，他决定把事情在铺垫几句就单刀直入。

「我大概对这起空难的确了解了不少。」迈尔斯顿了顿，决定开门见山，「我见到了麦索托·斯温，他关于这起事故，也和我说了一点东西。」

「麦索托·斯温？」诺艾尔微微朝前坐着，表情不便地微微倾着头，露出思考的表情，「我不记得我们学校里有这样一个人……」

「当然，因为他不是我们学校的，一个现役飞行员，来我们学校参加会议，前几天刚结束……你有印象吗？」

诺艾尔接触的行业很多，这个行业也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果不其然，诺艾尔先是微微一怔，然后有些苦涩地摇了摇头，露出了腻烦的表情摆摆手：「啊，来参加这个的吗？我折腾的够呛，谁能想到突然会议突然延期，幸亏最近是群徙期，航班本身都不多，不然肯定没法收场。虽然现在本身也不能说结局尽善尽美。」

诺艾尔无奈地摇了摇头，尽管她大部分情况下在这里只是个象征，处理学术和研究实务并不是很多，但是这方面的会务管理，仍然少不了她的组筹，或者说，普遍认为由她组筹。

「如果我去找名册的话应该能够找到他，不过，我应该对他有印象吗？很有洞见？还是很适合教学？你这么在意。」

「……不是这方面的问题。」迈尔斯打量着书架，这次新入架的书没有多少自己感兴趣的，或者说，没有感兴趣到自己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特意提出来的地步。接下来的话题虽然远远称不上翻脸，但也不让人愉快，他坐在沙发上，重重地呼吸了几次，「当然，我没有在赫利奥斯522的相关人员上看到他的名字。不然我就不会是这个表情了。」

「这有什么问题吗？我记得这是行业惯例。」

「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其他的问题……我也调查过其他的调查报告，基本上都避免在调查时提及过多的个人信息，可能是考虑到保护相关人员的隐私。本身也不是什么问题，但是这次的调查报告写法太别扭了，怎么看怎么别扭，有一股隐隐的不协调感。当我抱着想要看看飞行工程师是个怎样的人的态度去看的时候，才发现有什么不对。」

迈尔斯虽然把这段话在自己的心里整理了很多次，但现在说出来的时候，还是不免有些语无伦次，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一点的呢？大概是在检查麦索托的回执的时候，不知不觉地注意到了人称代词。

一切的人称代词写的都很别扭，像是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是女性吗？」

「唔？」

「安德里亚，那个飞行工程师，是女性吗？我记得是安德里亚是男用女用皆可的用名……虽然飞行员是男性居多，但安德里亚该不会是女性吧？」

「就算你突然问起这个，我也非常为难。」诺艾尔耸耸肩，似笑非笑，「我对此了解的也不是特别清楚，或许是吧，这又有什么关系吗？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的确，如果只是单纯的女性不会有问题，问题在于隐瞒这个动作……」迈尔斯重新组织着自己的措辞，「如果只是隐瞒的话倒还好……安德里亚还活着吗？是这个原因吧？安德里亚尸体也没有找到，飞艇坠毁是在浅海，理论上没有找不到的理由。我虽然对他们搜捕所使用的魔法了解不多，但唯独这一具尸体在五分之一，非常的另人在意。所以还活着吧？不然我想象不到隐瞒这个性别的理由，或者说避而不谈的理由……我实在是想不到多少。而且就曝光度来看，其家庭和同学在事发后都很少露面，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官方的调查报告和不少人有误导性的，错误的补足。」

「有必要吗？这么麻烦。」诺艾尔虽然笑着，眼神却没有在笑。

「我不知道有没有必要，但我知道的是，内克特派克的自述和安德里亚的心理侧写是同一密级的，而其中不自然的，淡化性别因素的叙述太多，不由不让人怀疑其中做了些什么手脚」

虽然听上去是天方夜谭，但做得到吗？仔细想想，不难做到，他对安德里亚的家庭情况了解不多，但如果作为崇拜对象的父亲死了，大受打击，从此隐姓埋名，并非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情……先前的牵绊经此一役已经被消折的差不多。而且别人也很有可能会同意，甚至会帮上些忙，主导就是赫米特，夏伦和诺艾尔也参与其中了才对。

内克特·派克也是，安德里亚·皮克曼也是，身上背负的人命实在是太沉重了，尽管他们所做的都是由于形势所迫，甚至可以说是在当时的情况下能够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但是他们没法原谅自己，也没有人可以原谅他们——除了死者。

而内克特·派克选择了死亡，而安德里亚·皮克曼如果活下来的话，会选择死亡，还是选择让自己的身份死亡呢？

「但是，你这样说的前提也是她可以逃出去吧？我觉得这实在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的确非常困难，但也不是不能做到，在赫米特的协助下。」

「继续。」诺艾尔探究似的微微点着头。

「我觉得……」迈尔斯凝视着诺艾尔的双瞳，「最后的降落，以安德里亚的素质来看，实在是太难了吧？先不说最后因为受力不匀的水上迫降——这其中也有魔力传导装置过低很容易撕裂飞艇本身的缘故，单是之前的复飞。对于一个毫无飞行经验的新人，也难度太高了一点。即使地面的调度人员提出了很多的建议，但是在当下，能够果断的判断和做出处置措施……」

「所以才称得上奇迹？」

「不，理论学习和实际操作是两回事，尤其难点之一是没有其他仪表辅助的情况下。如果一个新手在驾驶，旁边有一个教官报出速度和指令，也并不是特别困难。但是在短时间内判断，并且通过熟练的动作独自复飞。这绝非是没有实际操作过的人做得到的。那么，最简单的考虑就是，会有一个帮手，我觉得更有可能的是，是由另一个人真正手操的。」

「这个想法有点太天方夜谭了。」诺艾尔重重地叹了口气，「首先，回到平安降落这一点，你在假设有一个人进入了驾驶舱，而且那个人是个熟练的驾驶员，而且他的声音没有在无线电通讯中出现过，最后，他要想办法带着安德里亚一起逃生。这有四个假设。而调查报告上的假设很简单，安德里亚想办法，竭尽全力的完成了降落，这只有一个假设。那么我们应该选择假设少的那一项。」

「不，这个理论只用于自然科学的原则，在这种调查报告上，我们的假设应该是平起平坐的，或者说，我的这种假设也不容忽视。您不能否定有这种可能的存在。」

「就像我不能否定房间里有一座无法观测的喷火飞龙一样。」诺艾尔语中带刺，「那么，你有能完成这一系列任务这样的人选吗？」

「我想是赫米特，但我也无法确定。」迈尔斯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者说，觉得没法细想，但被逼迫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有多么欠考虑，最后也只能够硬上，「他对飞艇的情况了解很深，而且最后他处于完全缺席的状态，而且他能够传送……我认为他是最有可能完成这一系列操作的人选。」

「但这些也都是假设，虽然的确，是很有意思的假设，完全没有证据。」

「对，完全没有证据。」迈尔斯微微垂着头，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胡说些什么。

诺艾尔沉默了一会：「那么，你来找我讨论这个假设又什么意义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麦索托的那个表情，我忘不掉。还有艾莉森的那个表情也是……」

「什么表情？」

如果之前还勉强称得上是推测，那么这一项纯粹就是猜测。迈尔斯不禁黯然。

希克莉是为什么突然匆匆退场的呢？本来是觉得她看到了什么值得注意的文件，现在想来，可能是透过窗户看到了别的什么，别的匆匆来找这个的什么。自己之前完全没有注意，所以现在，也完全说不出口。只能凭借自己稀薄的印象猜测。希克莉到底是为什么离开的呢？麦索托又为什么来帮自己研究自己的这份文件呢？纯粹是出于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们两个看到了自己认识的人，又为什么完全不敢上去问话呢？是不敢吗？现在就只能完全凭借猜测，因为不是他们，也无法想象他们在其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没什么……我在想，是不是还没有走出来。」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就不再剩下多少谜团了，如果还没有走出来的话，会不会就会这样呢？很多细节现在都穿刺在一起了，艾莉森之前去爬山的那段时间刚好和会议预期的时间重合，而这个会议晚的这几天刚好又没有造成什么很大的影响，所以人都没怎么离开，还能一切安排照旧。

而现在想必，就是提问，而自己带来的，就是回答——两者都是。

诺艾尔的眼神泰然，但隐隐有些惋惜，像是苦笑着，迈尔斯瞥了一眼，又转过视线，没有回话。

「……看来答案是否定的……没错吧？」

「我不知道问题是什么，不过答案……大致是断然的否定没错。」她耸耸肩，挥着手示意他离开。

「最后一个问题……不能回答也没关系。」迈尔斯缓缓开口，「那赫米特呢？他是怎么调节好自己的呢？我不觉得他是那种卑劣的只顾隐藏好自己出现的人。」

「不是针对这件事，而是针对这个职业。」诺艾尔眯着眼睛，「这个职业本身就是以无数的人命为赌注的，虽然每次都力求成功，但总会遇到失败。」

「所以，你是说……」这个答案也有些沉重。

「习惯了。」她最后抽出一张信纸，作为最后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