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疆
忙过一天后我坐在帐篷外面的水泥板上喘口气,沉重的夜色和昏黄的灯光包围着我。我左手拿着手机等着听筒那边传来声音,右手垂放在膝盖上,白天被铁板划出的伤口正气势汹汹地发疼。
持续一分钟的万籁俱寂后我终于听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声音。泠然小声说:“喂。”
她的声音里拖着小心翼翼的轻颤,携带着一份脆弱的伤悲。我喊她名字,差点哽咽:“泠然。”
一连九个多月,我只能在梦里呼喊她的名字。在委国的每一天我都被涨潮的思念淹没到快要窒息,今天才算拨开水面重获新生。
“泠然,我回来了。”手上的痛感一阵一阵地冲击着我心脏。
“我还以为那天是我的幻觉。”我知道泠然在说我回来那天给她的那一通电话。我也有同感啊,那天听不到她回答的声音我也有那么一瞬间心慌地怀疑,以为自己置身幻境,只我一人。
“我很想你。”我在遥远的异国他乡除了想你别无所想啊泠然。我对听筒那边的泠然传达相思,心口的酸涩源源不断地往外喷涌。
我有千言万语想对泠然说,可是话到嘴边全都凝成一句想念。
“我总在梦里见到你。”泠然低低地抽泣一声,带着刻意的掩藏。
泠然,我和你一样。躺在委国潮湿的铁板床上我总是辗转伏枕,因为有你在梦中。我想见你所以要快点入眠,我想留住你所以不愿醒来。可那终究只是一场梦,一觉醒来梦境散去,我依然要在灰色的天空下迎接残酷的现实。
“你也一直在我心中。”我说。我从没停止过对你的想念,一如蔡琴的那首歌,我们一起听过的歌。我从没停止过怀念。
只为泠然说的那句她常在梦里见到我,我就可以忽视手上的疼痛,泠然是最好的止疼药。我说:“我后天回来,部队要开庆功宴,会邀请你。”
我想泠然已经领会到我的意思了,于是我没再继续问她,只默默等她回答。听筒那边安静了一阵子,然后泠然说:“那天我会好好打扮一下。”
“好,我等你来。”我情不自禁地微扬嘴角,但这种愉悦情绪只是一闪而过,毕竟我和泠然目前还是分手状态,我还要好好想想怎么重新追她。
泠然是不是一直都在等我,我的内心有一个很确定的答案。可人往往在某些情感方面异常的脆弱敏感,如果不是从别人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就会开始自我怀疑和否定。
为了自己的那一点安心我犹豫着开口问泠然:“泠然,你还在等我吗?”这个问题问出口后我的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泠然生气了,她用重语气说了句“韩疆你有没有良心啊!”后干脆利落地挂了我的电话。
“嘟嘟嘟”的忙音在我耳边响了一遍又一遍我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机,然后用余光看着还在渗血的伤口兀自笑了。
我爱泠然,至死不渝。
江泠然
今天我早早地起了床拉开客厅和房间的所有窗帘,久违的光亮填满一室。我换上昨晚就选好的衣服,然后对着镜子画眉,还了抹口红。我特地选了西柚橘的色号,因为韩疆说这个颜色看起来很甜蜜。
我背上包出门,迎着一片明媚的阳光,是春末夏初特有的半暖不热。
前天晚上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他的名字大张旗鼓地闯入我的视线。
他说他想我,常常在梦里见到我。他还说他在部队等我去参加庆功宴,是为他办的庆功宴吧,因为他载誉而归了。他问我是不是还在等他,我骂他没良心。
他是真没良心,我的真心他明明都看得见还要故意问一声。
坐在公交车上我带着耳机听着那段通话记录,没良心的,我还是来见你了。我还化了一点妆,因为那天晚上我说过要好好打扮一下来参加你的庆功宴。
到达部队后我去了他们办庆功宴的活动室,我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看着。活动室的背景墙上挂着长长的横幅,上面写着“欢迎韩少校归队”。他在台上一本正经地发言,也有他的领导发言。
我转身离开活动室,他平安归来了,现在已是空军少校。他曾说的军衔要高过书寒哥,他做到了。来的时候我就在想,当我见到韩疆时我到底是气愤更多还是高兴更多,现在见到了我还是不太清楚,算是五味杂陈吧!不知道这算不算苦尽甘来?
走着走着我到了操场上,我站在起跑线上看着一圈一圈的跑道陷入了迷茫。见不到思念成狂,刚才只远远一眼又让我害怕重逢。
我是不是还在等他?
是,我一直都在等他。
你是因为才什么等他?
我是因为,我是因为什么?
因为想看他平安归来,还是为了和他破镜重圆?
我究竟是为了一份执念还是因为不渝的爱恋才固执地等着他,这个问题撕扯着我灵魂,我都快要被撕裂了。
“我才到部队的时候总因为训练跟不上被骂,被骂了还不服气,总觉得自己太委屈。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到操场上跑个几圈,跑到腿发软了就直接躺在塑胶道上,然后沉下心来就能反思到自己错误。”
“有烦恼的时候我就会多运动,筋疲力尽的时候就没心思去想多余的事了。而累到瘫的时候也还是会想的事一定就是我认为的最重要的事。”
这些话都是韩疆跟我说的,他教我如何放宽心态修炼自我。回首这些年,在不知不觉间韩疆早已影响了我的生活。
是不是真的累到筋疲力尽了就能看到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了,不然我跑两圈求证一下!
我从起跑线出发,迎着已升到半空的太阳奔跑。我追着红红的太阳跑,我追着我最想要看到的答案跑。
我一心想着答案没注意脚下,才刚跑完一圈就华丽丽地摔在了第二圈的起跑线上。脚踝疼得要命,多半扭伤了。“靠”,我在心里爆了句粗口,然后尝试着站起来。在两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之后我放弃了挣扎,算了,就坐在地上了,要是谁看见了我就求助一下。
我抬头望四周,没有一个人,或许都去了庆功宴。我突然感到委屈,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我的鼻子一酸,心口也堵得慌,眼睛里忍着泪倔强地不肯落下。
不是说在部队等我吗?没见到我也不来找一下?
我坐在地上抹了一把眼泪,头顶的太阳突然变得热烈,晒得我太阳穴发疼。
“江泠然。”一个恍若隔世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顿时僵在原地连头也不敢回。
他又喊:“江泠然。”绝不是我的幻觉,他第二次喊我的时候竟是带着愠怒。
还不等我回答他就绕到我面前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动作霸道又充满怜惜。我才刚站稳脚他就把我往他怀里带,他紧紧抱住我,那么用力。
我被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弄得有些晕头转向,才理清晰的思路又被他搅乱。他一只手放在我后脑勺上,让我的脸埋在他脖颈间。他在我耳边呢喃细语,一阵一阵的暖气袭击着我的耳膜。
韩疆
刚才在庆功宴上我时刻关注着泠然的到来,可是直到庆功宴结束我也没看见她的身影。走出活动室后遇到一个小兵,他告诉我说泠然来了操场,于是我立马就到操场上找泠然。
我走到操场上时正好看见泠然坐在跑道上,她的背影轻颤着。我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她,一步一步,带着心疼走向我的爱人。
走近后我才发现泠然正哭得伤心,我的心也跟着抽痛。我走之后她是不是也常常在无人看见的时候这样哭泣,不让谁看见她的伤悲。
我对不起泠然,我气我自己辜负了她太多。我抱着她的时候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把她揉进骨子里,这样不管我走到哪里都能带着她,我们就永远都不会再分开。
泠然还处在懵懂之中,一时间连抽泣声都静止了。她任凭我抱着,我也贪婪地嗅着她独有的发香。
“泠然,泠然,”我一遍又一遍地喊她名字,和离别那天晚上一样依赖眷恋,但又比那天晚上更多一点怜惜和深爱。我在她耳边说,“我好像有一辈子那么久没见过你了。”
泠然气愤地推开我然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我赶忙扶着她。她抓着我的小手臂泪光闪闪地看着我质问到:“明明说的只去八个月,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看着她悲戚又激动的目光一时语塞,我只能故作轻松地说:“死里逃生也需要点时间嘛。”
“你怎么才回来,”泠然搂着我放声大哭,“我差点就要见不到你了。”她用力地抱着我,勒的我脖颈都发疼,而此刻心上的疼痛比表面上还要多几百倍。
“我知道,杨非都跟我说了,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泠然,当我听到杨非说起你的时候我是多么的心痛,又是多么的恨自己不能陪在你身旁。你当时该有多么的绝望,我却在远方不知音讯。
泠然把头埋在我怀里,她用浓浓的鼻音说:“韩疆我们不分手了,我就当那天你是在跟我说笑好不好。”
不分手,我从没想过要真的离开你,那天说分手只是迫于无奈作出的荒唐的万全之策。我松开泠然,一手揽在她腰间一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我心痛地发现她消瘦了好多。我低头吻她,她也同样激烈地回应着,好像唯有这一个长长的吻才能消减我们所有的相思之痛和满怀的委屈不安。
回来之前我还在为泠然万一不原谅我而焦虑,但就在刚才对上泠然温柔的目光时我才发现泠然有和我一样难以割舍。爱,不仅仅是一个字,它关乎两个生命。一个“爱”字将两个原本陌生的生命紧紧联系在一起。
结束绵长一吻,我带泠然去办公室,她委屈巴巴地望着我说:“刚才崴到脚了,你背我。”
我看着她轻松一笑,我说她刚才怎么一直坐在地上!我转过身半蹲下去:“上来。”
泠然跳到我背上,双手环在我脖子上问:“你背我多久?”
我背着她往办公室走,很笃定的回答她:“一辈子。”
“等会儿碰到纠察怎么办?”泠然头枕在我肩上。
“今天我最大,谁也不敢惹我。”我说的是实话,这是大队长早上开会说的,今天谁也别拦着我和泠然谈恋爱。所以今天纠察看着我也只能跟我说声恭喜。
江泠然
韩疆带我去他办公室,这么久以来今天还是第一次,因为他们的办公室原则上是不允许社会人士进入的。
他把我放在他办公桌上,然后拿出一叠纸给我,我接过他递来的纸。我也是在这时才发现他的右手缠着厚厚的白纱布,我刚才怎么没看见。
他还刻意要把右手往身后放,我一把握住他右手腕。手心处的白纱布还渗着显而易见的红色,我忍不住泪目。这一看就是新伤,而且伤口还很深,多半是在灾区受的伤。
“每次出任务都带着新伤回来,”我心疼他,尽管这样的伤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我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手生怕压到他的伤口,我明知故问地看着他眼底的柔软问,“疼吗?”
他微笑着摇摇头说:“现在不疼了。”
我被他逗笑,他总是有办法三言两语就轻而易举地化解我的负面情绪。他又把那叠纸给我,他说:“这是结婚报告,我去委国时候大队长就帮我做好了。我们现在随时可以去领证。”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上的文件,再听到韩疆说这份报告早在他去委国时就做好了,我不得不感叹一句韩疆老谋深算。我问他:“你怎么确定你回来了我就一定会答应你重新在一起?”
“就这一周随便一天去领证吧,这一周我都休假。”他直接略过我的问题霸道宣布。
韩疆拿回报告放在桌上,他握着我的手,突然深情:“这份结婚报告只为你写的,因为我除了你谁也不要。”
我也只要你一个,这一辈子就认定你了。我伸手环在他脖子上说:“韩队长,欢迎回家。”然后特意凑到他耳边说“我们明天去领证吧”。
韩疆
今天五月二十日,我和泠然已经领证四十五天。我和泠然的婚礼定在今年七夕举行,请柬还在制作当中。今天有集体婚礼,我和泠然在受邀之列。
我和其他战友们在台上站成一排等着新娘们出场,生平第一次觉得穿部队的礼服会这么紧张。我一直关注着入场口的动静,心里像猫在挠一样又痒又急。旁边的战友和我是同样的心境,我左边的战友直接急不可待地说:“咋还没来啊!”
正说着,主持人就拿着话筒大声喊:“有请新娘入场。”
一个接一个的洁白的婚纱从入场口走来,主持人还挨个地念名字,我偷笑:这是怕认错人吗?
刚开始我还有心玩笑,越到后面我就越心慌,因为主持人念了一长串名字了也没念到泠然。
直到我身边的战友全都走去接他们的爱人去了我才听到主持人喊泠然的名字:“江泠然。”
泠然一身洁白的婚纱站在入场口,我们越过人群相视一笑。这一切来得太不容易了,这一切都值得。
我朝泠然走去,目光始终不离她半寸。
江泠然
杨非和若兰有来观礼,不过他们是办了大事才急匆匆赶来的。杨非和若兰在婚礼仪式结束前几分钟赶到了现场,仪式结束后他们找到我和韩疆,两个人都笑得异常的甜蜜又灿烂。
我和韩疆对视一眼,用眼神传达着不明所以。紧接着若兰拿出两个红本本摆在我们面前,明媚地笑着说:“我和杨非今天正式合法化了。”她一手挽着杨非的手臂,十足的小女人模样。
杨非拿出一张红艳艳的卡片,哦不,应该称之为请柬。他嘚瑟地笑着:“下个月十八号,端午节。你们可以提前准备份子钱了!”
走过了曲折如今也都圆满了,我们四个人笑成一团。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路上总会磕磕绊绊,会被沿途的荆棘所伤,但我们总能在困苦之时找到幸福的出口。
我们的故事这才要开始!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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