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音放下笔，天色阴暗，房间里面虽然燃着几只蜡烛，但光线也是不太好。别院到底比不得府里，虽然也陆续采买了些东西，但一干用物，不若府中精细。

只是，这别院也有别院的好，整个人自在多了。顾音想着，凡事可以自己做主，无需看云氏脸色，甚至，也不用小心翼翼地对着父亲。

把信放到信封里，递给一旁的冬儿，“等雨停了，让小卓哥给李掌柜送去。”

冬儿应了，道，“这魏三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一时间也找不到他。李掌柜交游广阔，应该能帮上姑娘的忙。”

前两日，小卓哥和阿虎打探到了灵泉寺那闲汉的消息，原来是城东的一个叫做魏三的无赖，成日里游手好闲，大恶不做，小恶不断。家中有一老母。听说以前还有个娘子，不过几年前跟他和离了。上门的时候，那魏三已经多日没出现了，家中老母多亏了邻人接济才勉强度日。

顾音把笔墨收好，站起身，在房间里面走动几步，外头下着大雨，看来今日不能去院外散步了。想到今日上门的一行人，便问冬儿，“客人安置好了吗？”

冬儿回道，“已经安置好了。刘婶子和孙护卫带他们去了客房。之前收拾了三间屋子，他们一共六人，刚好住下。”

顾音点头，“好好招待他们，有什么需要的，都给他们安排好。”

“是，”冬儿应了，又有些奇怪，“姑娘，您为什么这么重视这些客人？这些人是什么来历，我们也不清楚。”

顾音轻笑，“你有所不知，他们的帖子上写的是方鹤，我让孙护卫打探了下，果然是名满天下的方神医，我们自然要好生招待。”

方鹤是大周有名的神医，年青时便跟着父亲四处游历，成名后也没有入太医院，而是一直在民间替百姓看病，大周各地都有他到过的足迹。

她突然想起，在梦里有听说过方神医吗，似乎没有？摇摇头，不过是一个梦，把这念头丢掉了。

“原来是这样。”冬儿眼睛一亮，欢喜道，“既然是神医，那，是不是请他来帮姑娘看看，调理下身体？”

顾音微微摇头，“倒不必如此。我的身子并无大碍，不需要劳烦神医。尽尽地主之谊也就罢了。”这半个月来，自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刘大夫的药也早已停掉，只需再休养一段时间就行。

冬儿有些失望，“那好吧。”转身跟站在一旁的小竹道，“小竹，我们来背千字文。”她这几日在教张家的小竹念书，小竹不太喜欢说话，不过记性很好，冬儿教她背书得了趣，有空就来念上几页。

顾音见状，微微一笑。

*

方大夫一行人谢过别院仆从，住进客房。

许元打开窗子，见屋外仍然是倾盆大雨，正午的天空，阴沉沉的像是将要入夜一般，恐怕一时半会不能停歇，忧心道，“听这家下仆说起，大雨可能要下个一两天，往西去的官路恐怕也会受影响。”

穆峻方才入内收拾好了湿衣物，回到厅中，手上已经拿起一卷书，就着烛火翻了几页，听到许元的话，道，“看来这边的气候向来如此，大雨一下，山路也不好走。我来之前有些疏忽了。”

方大夫道，“我们的行程不算匆忙，在此停歇几日，也没关系。”

许元在一旁道，“这家的主人虽然冷淡不见客，但也是大方之人，允了我们可以在此住到山路能走的时候。”

方大夫不以为意，道，“也是应有之义，这别院的主人家不过是个弱质女子，不便见外客。女儿家在外总是应该多加注意的。”

方茵手上把玩着路上淘来的小玩意，几个玩蹴鞠的小人摆在桌上，闻言笑道，“爹，您说什么弱质女子，要是都像你家女儿，天下可就没什么弱质女子了。”

见方大夫睨她一眼，方茵吐吐舌头，转头见穆峻没有看这边，收了声，继续逗弄桌上的玩偶。

许元又道，“我看这边的仆从像是有些武艺的，潘大哥，你看是不是？”

一旁的潘侍卫点头，“不错，看着像军中之人。既然这别院住的是武乐知县的家眷，那有几个这样的护卫也算是平常。”

方茵忍不住又道，“要是明天雨还没停，我可以去拜会下这家姑娘吗？也好向她当面道谢。”话中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显见并不打算要有父亲的同意才去做。

方大夫知道女儿一向爽朗的性子，点头道，“自然可以，不过也不要太过打扰了。”

许元嬉笑，“乌鸦嘴，要说明天雨肯定能停了。”方茵跳过来，跟他斗嘴。

穆峻在一旁悠闲的翻了翻这边的地理志，听着方大夫父女师徒又闲话了一会，嘴角微翘。

第二日，雨果然还没有停。刘婶子带着婆子给一行人送来早饭，是白粥和蒸饼，又佐了几样时蔬肉菜。

用过早饭，道了谢，方茵向刘婶子打听顾家姑娘有没有空闲，说想去拜会一下。

冬儿转达给顾音。顾音想了想，道，“请她过来吧。”

刘婶带着方茵到了厢房。雨太大，从回廊经过的时候，边上的雨水飘过来，举着伞也免不了淋湿衣物。

放下伞，冬儿迎上来，道，“方姑娘，这雨太大，您的外衣有些湿了，不嫌弃的话，这里有套衣裙您换上。”

方茵看了眼，一套蓝色的衣裙，旁边还有双室内穿的木屐，笑嘻嘻道，“客随主便，多谢啦！”朝向顾音，“顾姑娘，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顾音见方茵大大方方，也笑道，“不足挂齿。”

冬儿便引着方茵到偏屋里换了衣物，走出来，递上热茶。

顾音看方茵容貌不俗，眉目英气，皮肤是晒过的健康蜜色，不由问道，“方姑娘一直都随方大夫在外奔走吗？想必路上有不少有趣的事儿。”

“自然是有的，姑娘有空不妨听我慢慢道来”，方茵一边笑着说，一边打量了下室内，见布置的清雅素淡，书架上摆满书籍。

“别院有些简陋，让方姑娘见笑了。”

“岂敢岂敢。来这之前，我还忐忑了一会，怕你会拉着我做女红呢。我素来也没做过女红，爹爹常嫌弃我手笨。”

顾音笑道，“方姑娘是执金针的手，怎么会手笨呢。我平素也不爱做这些，不过胡乱读些书，写写画画罢了。”

方茵看到墙上挂了幅山水，道，“这是你画的吗？”

顾音点头，“涂鸦之作。”

方茵笑道，“若是穆公子见了，定要赞好。”

“穆公子？”

“是跟我们同行的穆公子，刚好走的是同样的路线，便结伴而行了。”方茵笑道，“真是羡慕你们这些才华横溢之人。”

顾音忍不住扑哧一笑，“方姑娘，我们就别相互吹捧了。其实我长呆在家中，倒是羡慕你们可以在外自由行走。你们是从何处过来？”

“我们从广阳出发，一路到了北地，然后又往西南而来。”方茵说道，“路上虽然辛苦，但不少见闻，挺好玩的。”

“去了北地？”

“是啊，我和七娘在草原纵马驰骋，很是快意。”方茵说起骑马来眉飞色舞，“七娘是我的一个好友，她是个大家闺秀，不过嫌弃在京城里呆的憋屈，总喜欢往北地跑。”又道，“你要是见了她，肯定也喜欢。”

顾音跟方茵很是说得来，聊了半天。未几，又叙到名字。

方茵说道，“我名方茵，芳草如茵的茵。顾姑娘你叫我名字就行。”

“这么巧，我的名字也是一个音字，是大音希声的音。果然是与方姑娘有缘。”顾音笑道。

又辨了年长，方茵今年十七，长顾音一岁。

方茵笑道，“我们也不必称对方音姑娘、茵姑娘了，我看你叫我声方姐姐就好。”

顾音从善如流，作势行个礼，道，“便听方姐姐所言。”

方茵笑眯了眼。

第二日，大雨仍然在下。

方茵给顾音带来一个青花小瓷瓶，说，“里面是我爹做的丹香丸，对女子调理身体很好，我就借花献佛了。”

顾音道谢。

又说起行医的事情来，方茵从十岁起陪父亲行走域内大半地方，见识过不少，顾音钦佩不已。方茵从跟着父亲打下手，到渐渐能独立看诊，擅长日常养身和女科。

“本来爹不愿意让我学这些，不过，我跟他争执，我娘也帮我说话。上个月路过宁州的时候，有一家娘子生产，颇有些难办，爹和师兄不便出手，我就去帮忙了。”她得意笑道，“母子均安，爹和师兄都称赞不已。”

顾音微微一笑，“这世上女子从医的太过稀少，大夫给女子看病时又常常避讳，幸好有方姐姐这样的。”她想起母亲荣阳郡主便是因小产而病亡，不禁默然。

方茵见她神色不对，“可是有什么事？”

顾音道，“无事。只是想起我娘当年。”见方茵关切的看着她，接着道，“我娘是因生产之事而去世，所以有些感慨。”

方茵脸皱起来，“对不住，让你想起这些伤心事。”

顾音摇摇头，转了话题，“我昨日听你说起七娘，她是？”

“七娘是容将军的女儿。”

容将军，在大周朝，如果没有特意提起，那便是指辅国大将军容轶了。顾音点点头，“我幼时便出了京城，倒是没有见过这位容姑娘。”

方茵笑着说起闲事，“这两年，京城的好事者给各府千金排名，七娘和刘相家的刘若排在最前面，称为广阳双姝，一个是明媚瑰姿，一个是幽兰玉色。”又打趣道，“不过，若是顾妹妹回了京城，这双姝就要变成三姝了。”

顾音好笑，“你又逗我。”

*

这日到了午后，雨势渐渐小了。有经验的本地仆从说，雨将要停，不过这时候山路湿滑，官道上也难以马车行走。附近山势不高，但如果发生滑坡之事就很危险。

黄昏的时候，雨果然停了，穆峻派侍卫去前方打探，果然如其所言，道路上几乎无人行走，便跟方大夫商议，等雨停了，过一日再出发。

见雨停歇下来，顾音出了房门想出去走走。冬儿待要跟着，顾音道，“无妨，我就在院外竹林散散步。”冬儿点点头，留下来继续教小竹习字。

青石路上还有些水，但穿着木屐走在路上也不错。天色渐暗，雨后的空气清新，在淡墨色的天空中，月色柔和美丽。顾音驻足，抬首望月，心中思绪万千。

穆峻慢慢行走在道上，见前面一位姑娘倚栏而立，衣袖飘飞，心知大约是这别院的主人顾家姑娘。轻风拂面，她不经意转过头来，见到自己，微微一怔，随后含笑致意，灵韵秀美，若明珠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