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请过安后,贾氏卸了金贵繁琐的头面,慵懒的窝在榻前的贵妃椅上,身下垫了四喜福禄寿滚金边的枕子,案几上的香炉小鼎里焚着安神的香。
屋里丫鬟净了手正替贾氏按跷,赵妈妈进了屋子,那丫鬟松不得手,只轻轻的唤道:“赵妈妈...”
“你且下去吧,这里有我呢”赵妈妈心里憋着话,自己上前接过活。
她跟着贾氏的年头太长,只一上手贾氏便有察觉,只昨日里头风发作贾氏睡得不安稳今早神情恹恹的,拿眼尾扫见人脸上的欲言又止,开口道:“妈妈可是有何要言的,你我主仆二十余年没什么好避讳的”
“唉”赵妈妈应道,重了重手里的力道,说:“奴婢觉着大娘子今日的话不大妥当,那几个院虽说与咱们不睦,到底是一齐侍奉老爷的,大娘子今日将人都得罪了,往后难免是要吃她们下的绊子的,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宅里的妇人玲珑心可不比外头的那些小人来的好对付。”
到底是老人中用些,贾氏身上的困劲儿叫赵妈妈不咸不淡的化开了,精神头缓缓归拢,她翻了身半坐而起,接过话头:"这理我比谁都清楚"
“那大娘子的意思...”赵妈妈困惑道
“妈妈可知为何荒漠之上虎狼能同存”
贾氏笑盈盈的抛出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赵妈妈愣了愣,思付片刻答道:“自当是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对方,否则一者强焉能许另一者存。”
“正是”贾氏道:“虎虽百兽之王,可独行独居孤立无援。只狼不敌猛虎,却嗜血凶恶群而居之,一只不敌百只如何,千只又如何?群狼愤起猛虎不死也伤,后宅里同是这理,我这正头娘子便是占了虎的处境,那群妾室通房便是群狼。
无须猛虎发力,物以类聚,她们早晚会搅在一起,明知他日会溪流汇聚我为何不早一步挑破,一巴掌过去能打一群为何要独独打一人?”
“话虽如此,可大娘子以一敌众难免匮乏,这要是她们寻了空隙发作,大娘子怕不好对付”赵妈妈摇了摇头,眼中忧色满是。
她自贾氏闺中之时便服侍姑娘,她原是贾老太太房里的大嬷嬷,府中地位不比外院的管事低,原是贾老太太疼爱女儿指了自己去,后随着贾氏一起嫁来沈府,说句逾矩的话,贾氏算得上她半个奶大的孩子。
赵妈妈是打心眼里疼贾氏的,自家里的亲闺女也比不上的疼。沈父的后宅乱,赵妈妈便想着法子助贾氏稳固地位,如今好不容易维系的脸面一朝撕破,赵妈妈难免担忧贾氏往后的日子。
贾氏也知其所忧,但思起昨日夜里家里送来的信,贾氏压不住的欣喜,她道:“猛虎生性倨傲与人不同,那些姨娘纵使再有本事,家里到底贫瘠,最好的佟姨娘家里也不过有几亩良田,我贾家与之相比如何?”
“自是贾家胜过其百倍千倍”
贾府并非京中权贵,却也是累世官宦清贵人家哪里是农家子可比的。可贾府在沈府这身负丹书铁券的豪门里一样不出彩,沈父不重嫡妻,贾氏的身份摆着也无甚大用,这些贾氏心里门清。
可若是贾府的地位在京中变了变,与沈府齐平,贾氏就算不得高嫁,沈父想在朝中稳妥,岳丈家里难免要巴结,在贾氏处该给的面子一应都要给的。
赵妈妈是贾氏心里亲近的人,她昨夜强压了一晚的喜意如今翻出来,当是要说出来叫赵妈妈同喜才行。
她三两句将信里的事挑重要的说了,赵妈妈开始还晕乎,直至后头惊诧的瞪圆了眼,她结声道:“大娘子的意思是....大姑娘她...熬出头了?”
贾氏点了点头,面上扬起的傲然比院里的红梅还要凌寒独自开,道:“母亲昨日来信前若是有人到我跟前来说,我千百个不信的反会将人打出去。可母亲的字迹妈妈也认得,您自可细查”说着从袖口里递出封折叠妥当的信。
赵妈妈接过后翻开来,只一眼就知贾氏所言属实。贾老太太的字迹娟秀,难得的有自己的韵味,曾出嫁前可是得了当今老太师夸赞。
赵妈妈年轻时是伺候过的贾老太太的,因图彩她还同贾老太太要了些写过的字帖回去存起来,有了女儿孙女也要求她们学着临摹,望着她们能沾一沾官家小姐的文采将来能许个好人家。
遂她一眼认出了这是贾老太太的亲笔信,内里的东西与贾氏说的不尽相同,贾家长女入宫五载,如今得了官家青睐生了九皇子,封了妃位,贾家一朝龙在天,舔大脸往外说也能算是半个皇亲国戚了。
有了贾家长女皇妃的名头,贾氏的地位怎么也得抬上几步台阶,能在官家耳根旁说话的甭管是内监还是宫女都是了不得的,何况贾家长女有子可依,将来儿子封王有了封地这辈子就算熬出头了。
赵妈妈恍然间明白了贾氏为何不惧和宅里的姨娘们翻脸,若说以前贾氏撕破脸破还要思虑一二,如今身份一摇变成了皇妃嫡亲的妹妹,就算沈老太爷担着伯爵的名见了那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沈父吃了豹子胆也得顾忌贾氏的体面。
赵妈妈忽地皱了皱眉头,当今官家嫡出的皇子康王尚在,虽说生母逝去,但论尊贵一众皇子谁能比得过他?
只是康王不好相与,一张嘴京城里的大小官员都忍不住抚了抚头顶上的乌纱帽,家中长辈尚如此,闺中女儿自然更是怕的,故而康王年过二五,远近驰名,至今未娶妻。
正是康王未娶,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第一步他就没能迈出去这太子位就一直悬着没落下。
如今宫里恩宠正荣的乃是徐贵妃,是京城徐大将军的嫡长女,生下四六两位皇子,因祖上所定,贵妃下头还有四位正妃,赵妈妈知晓的三位都是顶顶的豪门名女,贾家长女虽担着才女的名头,皇帝赏识升了妃,没有家世倚仗又陷入储位之争,贾家长女怎么看都如鱼游浅滩,危矣。
赵妈妈看着自家大娘子满脸的傲然,心中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只盼大小姐的势能长久些,叫她们好腾出手将沈家内宅捏稳了。
皇宫内院的旨意封的严实,除却时常进出宫内通晓宫内人脉的豪门夫人们得知宫内添了位贤妃娘娘,外头的人还一无所知。
沈静萱连日来跟着沈老太爷习武,日日累的精疲力竭,腰酸背疼。今日,她照旧练了两个时辰,回到院里后瘫在床上咿咿呀呀的支吾,海棠取了丝帕,用热水浸湿后替自家姑娘热敷,她喃喃道
“姑娘,你也太拼了吧,今天的阔背刀少说也有二十来斤,你舞了近一个时辰,若是老太爷不开口我都不知道你还要练多久。”
那刀约有一尺长,成人合掌宽,铁打的刀身能晃出一片雪白的刀光来,自那虎虎生风中便能知道此刀开光后会是怎样的光景。
海棠眼中浮现的是,此刀起落间就能砍下蛮夷贼人的脑袋,是饮血的刀,她止不住打了寒颤。
沈静萱现在哼哼都不得劲儿,支吾的话,还是海棠里的近才听清,沈静萱道“同是一个时辰,你家姑娘不能比别人没用”
这别人海棠不知自家姑娘说的是谁,应当是狠绝色,沈老太太在其中也没少劝孙女放弃,她是想自家孙女有个好身子骨但照着沈老爷子的法子练下去,那练出来的怕是能枪挑禁军营的女修罗了。
海棠顿了顿,帕子凉了,她又过了一回热水替人敷上道:“姑娘,还有两个时辰团哥就该来了,您这样如何教他识文断字?”
“啊,今儿什么日子了?”沈静萱问道
自那日从贾氏房外答应了团哥儿的请求,沈静萱发现团哥儿不仅很喜欢笔墨文房四宝,他对孔老爷的之乎者也的兴趣比沈父另几个儿子加起来还多。
看着小团哥抱着三字经不肯撒手,不错手的来回翻却看不懂急的直挠头的可伶样,沈静萱一时嘴快说了要教其识字。
小团哥闻言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心翼翼道:“五姐姐真的可以吗?”
沈静萱思付了下自己当时是如何应下的,好像她是拍着胸脯哥两好的搂着小团哥保证,沈静萱黑了脸,如若有机会她真想抽死当时的自己。
不是说她清高,实在是她自己泥菩萨过江,有心无力。不过,沈静萱认死理,应了的事咬牙也得撑下来,她哼唧唧的道:"海棠,你多取几块丝帕来,手臂也敷敷,免得等会给小团哥指字都做不到了。"
“姑娘”海棠应了下来,取过几块整洁的帕子敷在沈静萱的手臂上,她在床边坐着,待帕子凉了又打湿换水,如此来来回回好几趟,两个市场就晃过去了。沈静萱从被窝里爬了出来,穿戴好衣物发髻,小团哥儿就由林姨娘的贴身丫鬟领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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