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晚来临,寒风涌灌在教堂中,想要宣示着一天的结束。
但对于优卡来说,夜晚的教堂更具魅力。
她轻手轻脚地走在冰凉的地上,推开了房门,外面是教堂二楼的侧廊。
月光柔和,静静地在大理石地板上淌过,透过拱顶优卡甚至能看到稀疏的星光。
“真好。”优卡感叹,即使到现在,她仍然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还会觉得自己依旧躲藏在潮湿的洞穴里头,一切都像梦境一样,但确确实实地发生了——她被拯救了。
尽管饥饿,但优卡丝毫没有睡意,在教堂的这些日子她似乎一到夜晚她就有无穷的精力。
她走在教堂的侧廊上,再往深处一扇半掩的房门中有星光。
她欣喜雀跃,悄悄走进房门,再将房门微微合上。
房间里空气并不新鲜,有一排排书架出现她的视野尽头,房间里还有些瓶瓶罐罐,但那些东西是吸引不了她的注意的。
优卡来到书架上陈列的写本面前,她从未见过那么多的书,爱不释手地翻阅着每一本书,认真地盯着上面每一个悠扬的字符…她都快忘记自己并不识字。
静静地,悄悄地,那是翻开书页的声音,静静地,悄悄地,那是她瘙痒的内心。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对着手中的写本发呆,不自觉间空气都有些冰凉。
“你手上的是修斯王子吗?”话语袭向毫无防备的优卡,让她吓了一大跳,她回过头去看到一个深藏在黑色长袍下的身影。
“你。”优卡下意识地将手上的书藏在身后,慌张地盯着他。
“不是吗?”纳克对她致以微笑。
“我。”优卡意识到手中拿着的那本书,记得他说的是修斯王子。
“我不识字。”她理直气壮地说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不识字态度还这么强硬。
“这我看得出来,你如果想学我可以教你。”纳克轻笑道,但却深深地牵动了她的内心。
“真的吗?!”优卡激动得叫了出来,但马上又矜持地看着他,只是难以掩饰目光的火热。
“当然是真的。”纳克轻轻地走到她身边拿过她手的书,优卡没有反抗,很自然地将书交给了他,看着他轻轻翻开扉页。
“修斯王子。”纳克在写本上指点,优卡可以看到一行扭扭捏捏的文字,就像她扭捏的心情一样,糟糕透顶。
可是他偏偏摆着一张笑脸看着自己,他看着优卡,优卡也盯着他。
“修斯王子到底是什么?”过了好久,优卡才吞吞吐吐地说道。
“这是一个故事。”纳克轻笑道,翻开了下一页,照着写本上的内容念,“修斯王子喜欢高高地站在破旧的古堡上,四面的风向他袭来,但他穿着漂亮的铠甲,里面还有柔软的丝绸,一点儿也不影响。”说完他静静地看着她。
“然后呢?”优卡看纳克又有松懈,连忙催促,这时纳克才不急不慢地继续说着。
“修斯王子仆人们心想,这真是漂亮的铠甲,他们在王子的背后低着头,有时候忍不住看上两眼。
那身铠甲穿在王子身上实在是太合身了。
王子的腰间还有把佩剑,跟他的铠甲一样漂亮,铠甲上面满是金箔和宝石,佩剑上面也镶满了红宝石、绿宝石和蓝宝石。
‘把我的红宝石带给河对岸的农户吧。’王子说道,‘我可以透过他们的窗子看到,今晚他们中午已经吃完所有的面包了,到了晚上他们连豌豆做的面包都吃不上了。’
‘多么善良的王子啊。’仆人们赞美道。
于是王子取下佩剑上所有的红宝石,让仆人们把红宝石带给了河对岸的农户。但他们只给了农户一颗,剩下的他们自己偷偷藏起来了。
‘看啊,他们是多么的快乐。’王子高高地站在破旧的古堡上,高兴地说道。
‘多么善良的王子啊。’仆人们再次赞美道。
‘把这件五彩的衣服带给河对岸的农户吧,天气冷下来了,我可以透过窗子看到他们的孩子在床上不安地翻滚着。’
仆从们为王子换上粗糙的亚麻斗篷。
‘多么善良的王子啊。’他们一边侍奉着王子,一边赞美道。
‘将我身边所有的红宝石、绿宝石、蓝宝石还有金箔都分发给那些可怜的农民吧!寒冬将至,愿他们的日子过得温暖!’
‘多么善良的王子啊。’王子领地里的农民们感激道。
修斯王子喜欢高高地站在破旧的古堡上,他披着破旧的斗篷,四面的风向他袭来。
‘将我身上最后一件斗篷送给森林边缘那儿一户农奴的家里吧。’修斯王子颤颤巍巍地说道,但他的身后已经没有一位仆人了,他们都离他远去了,晚风中,只有修斯王子一个人高高地站在古堡上。
‘啊,那儿的是谁?’一位小孩问道。
‘他啊,是位王子。’他母亲回答他。古堡究竟建起来多久了,没有人知道,那人在古堡上站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
修斯王子高高地站在古堡上,看向他脚下的农民们,他慢慢地伸出自己的手一样,想要将自己播撒向大地。
‘为了那些可怜的人们。’风中响起了一阵遥远的呼唤,小孩再次抬起头看了看王子。
‘他一定是快乐的。’”
“他一定是快乐的。”优卡双眼放光,听得有些出神,“他是多么好的人啊,不是吗?”
“谁知道呢?”但纳克只是微笑。
“什么意思?”优卡不禁皱起了眉头,“修斯王子可不比修斯第主教,他多么为我们着想,以至于牺牲了自己。”
“修斯王子是,但写下修斯王子的人可不是。”纳克的笑容神秘,让优卡捉摸不透,“事实上,这篇故事是一位罗马人写的。”
“这位罗马人生活在城市,城市可不比乡下,在那里政府会给他提供面包,他也不用整天埋着头、饿着肚子在耕地里干活,他每天要做的就是看马戏还有和其他的人们谈天论地。”纳克继续讲,“这位罗马人并没有体验过乡间贵族的生活,但他总可以幻想自己是一位贵族,他幻想自己拥有一块领地,在他的领地里他自然是慷慨的,因为他真实的生活充裕得已经不需要更多的食物,所以他当然会无私地赠送那些并不存在的粮食和宝石,以期得到他人的赞美。”
“还有一件事,在这样的故事中是见不到女性的身影。”纳克静静地看着优卡,脸上是和蔼的笑容。
但优卡觉得他那副模样实在是居高临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又落得这样的境地,所以她胡乱地叫嚷道:“您真是慷慨的神父,在这样的夜晚还有这样的耐心对待我这样的小女孩哩。”
“您真是慷慨哩。”到最后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心情无论如何也愉快不起来。
……
查尔迪斯已经在蒙特卡西诺这里呆了有两个礼拜了,从最早在休姆斯城堡守夜开始,到现在回到圣女殿下身边在教堂帮忙,他所有做的一切都是问心无愧,而且现在,在经历了暴雨的袭击之后天气总算有所好转,这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但为什么他总有不自在?
查尔迪斯忙碌之余想要稍作休息,但是总觉得有什么目光在背后盯着他,他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能看到一位女孩脸上缠着绷带,静静地坐在教堂的长椅上。
“在看什么呢?”苏菲在他身边敲了敲他的手臂,对他的偷懒很不满意。
“啊,圣女殿下。”查尔迪斯连忙收回自己的目光,想要假装不在意,但他好奇的眼神还是出卖了自己。
“她是我的侍女,你是位骑士,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你不能总是盯着一位女士的脸。”苏菲嘟起小嘴,“我知道你很想看一下她的脸上到底长了什么,但她很在意这些目光。”
“我,我只是不知道圣女殿下原来有一位侍女。”查尔迪斯有些不好意思。
“她之前一直呆在房间里头,今天想要出来走走,有什么问题吗?”苏菲问。
“没有,没有什么问题。”查尔迪斯觉得自己怎么连这种事情都会忘记,他懊恼自己到底还有没有资格成为一名骑士,而没有注意到一旁长椅上的女孩在偷笑。
……
“这里已经没有粮食了!这该死的天气已经毁了一切!你还想要断了我们的命吗?”安德朝来者大吼,他看着周围逐渐聚拢过来的人群,底气更足了。
看到围拢过来的人群,尽管玛德脸上故作平静,心中早已掀起千层波澜,他没有想到在蒙特卡西诺会遭到这样的暴雨,那些昔日的庄稼在暴雨的冲洗下早已不复存在,他看在眼里,还是要鼓起勇气向那些自己分不清是佃农还是隶农的人们征税。
“你们一定有准备这个冬天的粮食吧?!”玛德脸上轻描淡写地质问着,心里早已叫苦连天,说到最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你们总要让我可以回去交差吧!不然我下次可会带上那些凶恶的骑士还有武器过来!”
虽然他在威胁那些弱小的农民,但是自己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吉尔曼人深入罗马腹地已久,不少地方的贵族乡绅都已经消亡,剩下的是吉尔曼人统治的领地,就在蒙特卡西诺不远就有许多名义上已经不属于罗马的土地,这种情况下帝国是没办法给他们这些税吏帮助的。他们又不像那些领主在名义上拥有一块领地,依靠租地或是世世代代遗留下来的隶农从自己领地征收粮食,他们也不像教堂拥有的诸多权利,让领地内的子民都要按时向教堂捐献粮食,他们只有官证还有一双脚,却要他们去讨要税收,这未免是为难他们啊。
“没有!”安德不耐烦地喊着,“什么都没有剩下了,就算有也不会给你的!”
“你这是在违法!”玛德叫嚷道,“你以为罗马没有办法对付你们这样的人吗?!你以为我今天是一个人过来下次还会是一个人过来吗?”
“那我们也不会缴纳税收的。”安德刚想这样讲但是有人却把话给说了,听到声音,他们的心都一揪,紧张地循着声源看去,那些围观的隶农们也纷纷看向那边,他们担忧着可能会有的征税就像担忧着自己的命运,他们为谁主动过来参一脚感到欣喜又有一丝不安。
“为什么我们要缴纳税收?”他们看到一个弱小的身影,看到了她脸上缠着的绷带,让他们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还有性别,只是她的声音听上去尖锐,像一位年纪轻轻的女孩。随意披在身上的麻衣也像他们所有人一样,让他们感到熟悉但又觉得陌生。
“她是圣女殿下的侍女。”有人窃窃私语。
“这是规定!”女孩的加入并没有让玛德的声音弱下来,他知道自己不能退却。
“这是因为你们觉得我们这些隶农是最好欺负的,你们总想在我们身上索要些什么!”那个女孩毫不示弱。
“那些法律又不是我定下的?你们要知道帝国会拿那些财产帮助你们!”玛德凶狠地瞪着她。
“那好,我们自己耕种,自己酿酒、盖房子,我们还自己织布做衣,罗马为又我们做了什么?他们凭什么向我们征税!”优卡的双眼通过绷带间的缝隙透露出来,目光凶恶,刺激着玛德内心最后的防线。听到女孩说的话围观的人群也倒吸了一口凉气,附和声此起彼伏。
“够了够了够了。”他喃喃自语,“我说够了!你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们就这么希望没人管你们的死活吗?”
“我们一直以来都在依靠自己,又如何需要别人担心?”女孩咄咄逼人。
那本该是自己在理,但不知道为什么玛德觉得自己的话语是多么的无力,他居然在一个看上去比自己不知道小多少的家伙手上败下阵来。
“滚出这里!”有人偷偷在人群中喊道,接着接二连三的声音跟着响起。
“滚出这里!”他们大吼,一张张骇人的面孔让玛德双脚发软。
“滚出这里!”他们围在玛德身边,玛德没注意到自己一直在后退,已经离房舍越来越远了。
“滚出这里!”他们有的甚至捡起了石子朝他丢了过来,自己就要这样灰溜溜地离开吗?
“闭嘴!”他指着他们,“你们所有人一个个都会下地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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