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与往常一样，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了他的梦，他慢慢的翻了个身，侧着头望着窗外。玻璃窗外的那野草在清晨的露珠装饰下，显得格外清新，叹息一声，他准备起床。

“嘿！”他本想和年轻时候一样，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的，结果却发现自己差点折了老腰，硬生生在床上“哎呦”了好几声才起来。

翻出藏在柜子里的新大衣和帽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他就坐在床边，开始换衣服。寂静的房间里就他一人，那些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倒不显得那么刺耳了。

他走出卧室，从水缸里舀水，取出新的洗脸帕擦脸，再刷牙，虽然已经没有几颗牙了，但他还是象征性的刷了刷。

待身上脸上打理干净后，他背上了崭新的小背篓，往里面里面装了些换洗的衣物，吃食糖果，还有老照片......

小背篓被他精心的装饰过，他坐在门前的桂花树下擦了一下午，洗得跟新的一样，还特意后面贴了红色的窗花，喜庆的很。

踏出房门，光线明亮起来，太阳从对面的山头渐露头角，今天的天气很好。他昏黄眼眸里的瞳孔不禁缩了缩，伸手探了探，忽然觉得手里空落落的，转身回屋里。

黑黝黝的拐棍被他拿出来，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的黑漆掉了许多，满是伤痕，露出黄色的木头本质。

他杵着棍子，站在房门前，佝偻着背，一身行头像是过完新年后，去走亲戚的。

为了确认一下，他从大衣内口袋里取出一个纸袋，里面装了些彩色的纸，红的绿的都有，那是一包钱。舔了舔手指，认真的数了数，看起来一大包的钱，加起来也就刚好五百九十二块五角。在他看来，这些钱出去几天，对于他来说，十分奢侈了。

毕竟是最后的时间了，对自己好点，给自己买最好的东西吃，住最好的睡处。

他背着小背篓，杵着拐棍，全副武装，来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回望整个老房子，目光闪烁。

房子瓦片稀稀疏疏的，老旧不堪，两边的墙被牵牛花爬了上去，喇叭状的花骨朵在房顶盛开，整个房子跟驼了背似的往一边倾斜，仿佛只要一场大雨就能冲垮，但它却实实在在的坚持了很久。

这个由泥土和木头堆成的房子在岁月的摧残下也和他一样了，是个垂暮的老人。

现在的政府好，为老百姓着想，曾今大队干部来找过他，说是给他在市里分了小房子，比这里好得多，让他去住，可他没去。

他觉得守着桂花树和老房子要舒服的多，他可以倚着桂花树乘凉，偶尔给桂花树浇浇水施施肥，而老房子给他住，替他抵挡风雨。自从亲人们离开他后，一直陪着他的是桂花树和老房子，所以他没接受国家的恩惠。

市里太喧嚣了，光是汽车的喇叭声都会让他睡不着觉，还是鸟叫声更亲切些。

现在终于要走出这个地方了，可他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越看越觉得舍不得。离开需要勇气，那他就鼓起勇气，垂死的挣扎不能太衰，不能没出村子就心生退意。

如同找到了年轻时的倔脾气，他迈出了步子，开始了他最后的旅行。

......

对于一个八十多岁的糟老头子，在最后的时间出去旅行是不明智的，可是他觉得在死之前就该出去看看，看一看电视里的那些高楼大厦，坐一坐速度极快的高铁火车，听一下飞机起飞的轰隆声。

时代进步的太快，他这样的老头子跟不上发展的脚步，只能留在后面无奈的叹息。作为一个孤寡老人，没有什么牵挂，照说他早该死了，可是人类就是那种贪生怕死的动物，至今他还是不能微笑的面对死亡，他是个胆子小的。

前些天他老朋友去世了，是跟他一起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小胖子，那天小胖子的儿孙们开着小轿车，买了一大堆礼物，把他风风光光的请到了老朋友住的市里，去参加葬礼，做个夜。

葬礼很风光，家喻户晓，都夸耀小胖子的后代都是能干的，的确是的，那天他看着的，看得眼红。

人家子孙满堂，死后门前灵台矗立，白布飘飘，哭声浩荡，而他呢......这年头就算去参加葬礼，都还要羡慕别人走得风光。

老朋友的死对他触动不少，让他沉寂下来几十年的心脏有了一丝不同的跳动，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从那天后，那个小胖子就时常从他记忆深处跳出来，他们曾今坐在田坎上，晃着双腿说要一起把这个世界逛个遍，信誓旦旦说要去外国，去瞧瞧洋妞，吃塞满肉的贼贵大饼......

大概是想得事情多了，所以他开始做梦，十分走运的梦到了他的亲人，只是儿子和妻子的脸都是模糊的，不管他凑多近，眼睛瞪多大都看不清。

“出去看看吧，爸。”儿子模糊着脸，穿着西装革履，对他说。

“别一天到晚待在屋里，你都要长霉了，出去玩玩。”妻子背对着他，在厨房忙活，最后想起什么，晃悠着锅铲又说：“只不过不要乱花钱！”

这些梦都是幸运的，他想做这种梦很久了。

听说天堂和地狱很近，他梦到了天堂，那就和地狱不远了。

不需要看医生，他清楚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仔细算算，他来这个世界已经八十多年了，是该油尽灯枯了。可最后的时候他想挑一挑灯芯，燃得更明亮一些。

所以，他决定在最后的几天里，出去旅行，看不一样的地方。

对此，他准备了几天，带着他所有的一切出发了。

死在路上也总比等死强，既然快死了，那就干脆别怕了，把自己想做的事尽量做了，以免下了地狱后悔。

当他踏出家门，回头望着老房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或许是不甘心，不想什么都不做就消失。他不想一辈子都结束在了这里，孤独了大半辈子，至少最后死的时候，要有人知道。

所以为了到人多的地方去死，他舍弃了陪伴自己多年的桂花树和老房子，他可真是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