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月简直瞠目结舌。
她只当袁青溪是个娇养的富家小姐,除了一张脸长得漂亮就是运气好些。
没想到她竟然记忆如此了得,对旗下佃户佣工信息了如指掌,她如何做到的!
她为他招财进宝,他许他无上尊荣。
常月定定的站在那里,脑中回放小说文案上的那句话。
袁青溪谈笑风生,把人群中一个个质疑弹破,乡民越聚越多,袁青溪甚至还开始网络佣工,为自家产业补充新鲜血液了。
有乡民牵着小儿想去袁家铺子做账房学徒,嫌常月碍事儿,用力一推,直接把常月搡到地上。
刚才还是人群焦点的常月,现下已经完完全全被遗忘了。
常月趴在地上,看着人群簇拥中笑着淡定好看的少女,心头冷的像结了千年寒霜。
“王家媳妇,走吧,还趴着作甚,不够丢人的!”妇人冲地上的常月嚷嚷。
没指望了。
常月眼神飘忽,与其回去这样挨过一生,不如……
常月爬起来,足下发狂,双目紧闭,向着驿舍大门猛撞过去。
与其在乡野里做个仆妇,荒度一生,还不如就这样早早投胎,宁死也不做个被随意支配的废人!
“停下!”娇滴滴的声音随着常月的发狂响起,常月眼前一晃,一个小小的蜜合色身影扑过来,挡在常月面前,软软的手抵在她肩头,那身影自己反而被冲击力带的往后倒去。
“女郎!”如燕一声惊呼。
袁青溪阖眼叹气,早知道当时好好跟着师傅练功夫了,或者多看看师傅教如剑练武也是好的。
意外陡生,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呼声。
没死成的常月,连倒地都被人半路拦截,整个人还懵懵的。
何意扶着常月,小声嘟囔道:“你在这犯什么傻,穷折腾,那种癞子由得着你寻死寻活嘛。”
如燕狠狠剜了常月一眼,小跑着,想上前扶住自家女郎,却被何嘉侧身挡住。何嘉笑嘻嘻拦在前面,眼角扫向一旁,主子正把那娇滴滴的小美人护在胸前。
主子眼睛盯着小美人发白的脸,依然是一张冷冰冰没什么表情的棺材脸。
但何嘉确定,主子虽然还是一张标准棺材脸,但眼睛里绝对有闪过一丝别样眼神。
何烨把那娇娇小小的人儿揽在怀里,一手托着她的后背,动作轻的像怕吹飞了雀羽。
小人儿脸色惨白,眼睫搭在平时里亮闪闪的杏核儿眼上,一颤一颤的,把心底里那点儿最柔软的部位撩拨的酥酥软软的。
黑眸微沉,何烨轻轻放开袁青溪。
袁青溪张开眼,那温暖可靠的气息已经自动退到了安全距离以外。
她脸色还有些惨白,眼睛却不由飘向那张俊美冷峻的脸。
抱着胳膊揉了揉,那里他的大手刚刚碰触过,带着点灼人的热度,但她并不觉得讨厌。
人群因何烨的出现沉静下来。
他似乎不用出声,只是立在那里,就犹如擎天巨柱,从至高处与人以无限威压。
何烨轻轻弹指,从驿舍里抬出一具担架,何冰上前,把罩在上面的白布掀开。
王老二血肉模糊的尸身赫然暴露在外。
人群被那突然出现的尸体吓到,如潮水般纷纷后退,却又摄于将军的威压,不敢有半分声嚣。
“犯民秋毫者,杖毙,有谁质疑?”
那声音沙哑低沉,四周更是静默,谁人敢质疑将军的决断,而且在场的都是“民”,又有谁会去挑战这句话。
何烨似乎对这种极度的静默极为习惯,无需他示意,何冰端着一个木盘至常月面前。
木盘上是一匣银钱,最躺着上面一枚军功铁券。
功与过皆有定论处置,坦坦荡荡无需任何虚与委蛇。
宣州地处西陲,大楽建国前,备受漠毒侵扰。何家随宣德帝建国,平定割据叛乱,稳定后又领命镇守漠西,换来大楽近半世太平,宣州也因此得以休养生息,日渐繁荣。
“赏罚分明,平西军威武!”
人群中突然喊了一嗓子,带着出现了一阵阵赞颂声。
袁青溪抱着手臂,侧着脸儿,笑眯眯盯着人群核心的将军看,他此时脱了银甲,显出了高挑劲瘦的身形,却不减分毫威压。
她仰头看着他,而他突然回身,从何嘉那儿接过一个帷帽,轻柔带在她头上。
轻纱散下,收拢春光。
他黑眸望着她,把那艳色全收在眼中。
*
“听说老二媳妇祖籍也在宣州方城?”李夫人看完驿舍门外一场好戏,搓着手串儿走回内院。
罗氏想到自己那个武将世家出身的妯娌,果然什么山水出什么人,锁着眉头,颔首道:“老二媳妇祖籍是宣州。”
“我记得老二媳妇娘家也姓袁?”
罗氏心里一咯噔,婆婆这是什么意思啊,忙扯出一抹笑,道:“袁氏大姓,很常见的。”
李夫人停下脚步:“方城就这么大点儿,说不定这个小姑娘和老二媳妇沾亲带故呢,柔儿,你去请袁家姑娘来。”
罗氏忙道:“等会儿我来跟她聊聊吧,娘去歇会吧,莫要累坏了,回去还要抱孙孙呢。”
一想到白胖胖的小娃娃,李夫人脸上笑就止不住:“好,那就交给你了。”
柔儿到了袁青溪歇脚处,见门帘半掩,袁青溪侧身跪坐在草席上,她对面背对着柔儿坐着另一人,那人粗布衣衫,看着很眼熟。
“以后莫要如此莽撞了。”袁青溪笑容淡淡,如与老友对谈。
“为什么?”背对那人声音发颤,“你为什么要拦住我,哼,假仁假义。”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袁青溪盯着那人,片刻摇摇头,浅笑阑珊:“如若你真的看到,知道他因为什么死的,更不值得如此做。他立了军功,赏银平西军不会贪了去,你留着日子也不会难过。”
是常家媳妇!
袁家姑娘喊常家媳妇在这儿谈什么?
柔儿立在门根儿,听里面常月冷笑一声,道:“你懂些什么……长在蜜罐儿里的人,呵。”
袁青溪垂下眼睑,她睫毛很长,根根分明,洒下一片浓郁扇影。
“常老大把自家田产典在了清远当铺,如果下个月不把田契赎回去,老宅田产就归我袁家了。”袁青溪抬眼看常月,“你当初也是这样被嗜赌的常老大卖了的吧。”
“对,”常月声调陡然提高,“赏银?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上下来就含着金汤勺,人人捧在心尖儿上,你以为那赏银给了我,就能安安稳稳在我这儿让我用了?”
常月知道,如果她拿了赏银回去,听到消息的常老大马上会赶去王家,借口常月男人死了,大闹王家,硬逼着她回家,然后把那银子全都抢了去。
常月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就算她躲着常老大,家里的恶婆婆也会把银子全抢去补贴王家老大一家,绝不会给她留下一个子儿。
到头来,她还是会被卖给村口那个暴虐的屠户,然后被活活打死。
常月整个人都在抖,无法抑制的抖。
突然,一只小手伸了过来,抓住她的手。
“你若不想回去,可以留在袁家。”袁青溪声音清亮,还是那么甜软。
常月盯着她,末了,咧开一个难看的笑,猛地抽回手:“有钱就是好,可以随便装好人,滚,我不要你可怜!”
袁青溪叹口气,眼睛垂下来:“你当钱都是好赚的,袁家以货运起家,我五岁开始,跟着爹爹走南闯北。人人都看着我袁家金山银山,其中多少艰险又有谁有知道。你看——”
袁青溪轻解袍带,转过身撩开长发,露出一点肩背。
常月没搞清楚她是唱哪出,眼睛顺着她指尖看过去,在她肩上看到一条细细白条笔直滑入衣衫下。
像是恢复的很好的伤疤。
“七岁那年,爹爹商队在漠西遇匪,我受重伤,差点死在草原上。”
常月简直瞠目,这女主是准备在自己面前卖惨吗?
袁青溪穿好衣衫,笑笑:“如今你也算死过一次,咱俩是有共同语言,可以聊一聊的。”
常月翻白眼:“我跟你有屁个共同语言。”
“你不甘,不甘心被摆布,”袁青溪顿一顿,“我们女子就是这点不好,生来就是被约束在闺阁中,从父,长大还有嫁作□□,从夫。”
“哼,你爹这么宠你,你想怎样就怎样,又没虐过你,还说要给你招婿,你还有什么不满?”
“我啊,”袁青溪眼神闪烁,咬住下唇“我可不想由着爹爹随便找个老实男人就结婚。”
袁青溪眼神飘向远处,一瞬间竟好像不好意思起来:“我的夫君得是大英雄,能像爹爹一样永远宠我护我,而不是只为了我家钱财依着我。”
常月简直像挠她,她这分明是有肉吃的嫌弃肉硬,来跟她这个汤都喝不上的抱怨。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张突然间怀春少女般傻乎乎的脸,常月竟然气不起来了。
她努嘴道:“你跟我说这些干嘛,我又不是媒婆,没法帮你找男人。”
袁青溪笑了:“你不要误会,夫君我自己找,我只是看中你这个人。”
常月惊觉:“我就烂命一条,还是个女的!”
袁青溪笑眼弯弯,目光投到窗外,芭蕉叶子绿的发亮。
“爹爹说,万事始于足下,我现在能做好的,就是帮我最爱的爹爹管好袁家,让我家傻哥哥没有后顾之忧。”
“你呀,”袁青溪目光重新移回常月脸上,“不安于现状,又无处可去,我若给你机会,你必然会牢牢把握住,而且你性子刚烈,做事果断,我喜欢。”
常月被她说的一愣。
袁青溪:“袁家家大业大,我是女子,还是女子用着顺手。可以脱离家庭为我所用的女子,可不多。”
常月怔怔地看着袁青溪,她眼中有光,杏眼中流光溢彩,分外漂亮。
袁青溪再度伸出手,握住常月的手。
这次常月没有甩开她。
“哎?这不是柔儿姑娘吗?”如燕端了茶点过来,看到柔儿立在门根,连忙招呼。
柔儿一笑,稳了心神道:“我家夫人有请袁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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