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别对我说君子固穷，有钱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这些年来，母亲，是穷怕了。

统计学中，家庭食品支出与家庭消费总支出的比值，称之为恩格尔系数。数值越小，数值越大说明生活越富裕；数值越小，说明生活水平越低。

这个系数，在我家里是不惧说明性的。如果把家庭食品支出换作教育支出，刚好说明问题。

母亲把她所有的精力，也把她挣来的所有的钱，投入到了我们的教育上，为了念书，为了交学费，我们多时一穷二白。

每次攥着沉甸甸的学费，总记得她无比疲惫又满怀希望的叮嘱我，好好念书……

这是她最大愿望，是我们最大的希望，人生没有捷径，这确是穷人通往幸福的唯一捷径。

小时候，总爱在夜晚，眺望着对面的高楼的灯火，想象着那里住着的人的生活，我想，那里住的人，一定是无忧无虑的，一定是没有烦恼的。我在楼底层，望着楼高层，也确在社会最底层，望着社会高层。

母亲总会在那时找不到我，于是发疯似的找我，她找到我，气也就消了，她总会怜爱的看着我，为我紧紧衣领，搓着我冻得冰凉的手，走，回吧。

我不回，问，妈，他们凭啥住那，我们凭啥住这？

这话，问得母亲无比黯然，她很伤神的自责，妈没本事。然后默默流泪。

哭着，她似乎突然看到了希望，妈没本事，我儿有本事，好好念书，好好给自己奔个好前程。

我擦了擦流出来的鼻涕，嗯。拉着母亲的手回家。

回忆那段过往，回忆我并无知的话，是怎样深深伤了她的心，不知她听完，是怎样的自责，怎样的难过。

初到异乡工作，依旧喜欢在夜里，眺望着四周的高楼大厦，这里太美了，却没有一寸是属于我的，我想家，想妈，想着那个家徒四壁的家，想着那个在烛灯下，积劳成疾，却不知疲倦，依旧为我奔波操劳的妈。想着母亲哄我入睡时哼着的歌谣：

我想娘，娘在黄水第几浪？人思念撒手登天去，撇下娇儿走四方，日也想，夜也想，梦里醒来哭断肠……

我开始后悔来这地方，我有家，有娘……

有天听收音机，关于幸福的节目，有人对幸福的定义是妻贤子孝，有人对幸福的追求是婚姻美满……突然有人操着浓重的西北口音说，我想有一套自己的房。电台里突然没了声音。我突然想到了儿时对那触及不到的高楼的眺望，突然想到了夜夜对这俗世繁华灯红酒绿的眺望。这是多简单的要求，又是多难做到的奢求。

王孙公子处繁华世界，绮罗从中，哪知人间之苦。

我，也想，在这陌生的城市里，有套自己的房，那里，住着衣食无忧的母亲，也住着衣食无忧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