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在三天前。
阿绸不过是离开片刻,照二小姐姜无忧的吩咐,去院子里摘刚开放不久的桃花。
回来后,姜无忧便面容安详地躺在床上,没了呼吸。
大夫们来了一波又一波,可就是找不出姜无忧的死因。
姜无忧的母亲柳拂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的兄长姜无疾沉默地在床边守了一天一夜,她的父亲,飞鹤山庄庄主姜曜,推了一切的繁杂事务,来来回回将此事查了个底朝天。
可依旧毫无头绪,一切似乎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结果一转头,莫名其妙地,姜曜就拿了阿绸的母亲沈娘问罪。
很快,沈娘就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地将多年前一桩狸猫换太子的阴谋全盘托出。
——阿绸才是姜曜和柳拂音的女儿、姜无疾的妹妹、飞鹤山庄二小姐。
正在为二小姐悲痛伤心的阿绸:???
事情来的毫无预兆,却似乎又水到渠成。二小姐的父母兄长像是忘了与二小姐相处十六年的感情,当即便宣布阿绸的“小姐”身份,十万火急地向各大门派派发了邀请函,要告知天下阿绸的尊贵身份。
至于沈娘,则被姜曜下令断手断脚,逐出山庄。
阿绸还没缓过神来,便闻此噩耗,顷刻便急了。
不说沈娘究竟是不是她生母,她也养育了她十六年。这十六年里也是十足十地疼爱她,她怎能任由沈娘被断手断脚呢?
何况,沈娘的说辞她一分也不信。
沈娘幼时便入了山庄,成年了便与一家仆结为连理,有了她之后的第四年,她的丈夫,阿绸的父亲就意外去世了。
在她看来,她的一生简简单单、坦坦荡荡,完全没有“狸猫换太子”的动机。
也没有任何好处。
阿绸赶到时,沈娘正被几个家仆粗暴地拖入刑房。她扑过去,半路却被柳拂音截了胡。
柳拂音将她大半个身子抱着,顿时哭天抢地起来:“我的女儿啊,你这些年受了多少苦哇!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就被人给暗害了哇……”
阿绸心急沈娘的安危,但多年来对主子的顺从让她无法直接推开这位庄主夫人。她迟疑着伸手扶着柳拂音的身子,转头看向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姜曜。
姜曜似乎强压下激动的神情,只做一派淡然之色。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阿绸的头发。
他道:“抱歉,缺席了你那么多年的人生。”
“以后你便是我唯一的女儿,飞鹤山庄的二小姐了。”
阿绸微微一愣,想要反驳些什么,说自己并不是他的女儿。心底却出现一道轻柔的声音,似魔音入耳,蛊惑她道:“为什么要反驳呢?你是飞鹤山庄的二小姐,你享有财富、权势、家人的宠爱。沈娘养育你十六年,所有对你的疼爱不过是内疚罢了。她想让她的孩子拥有人人艳羡的身世,而这,明明本该是你的。不要犹豫了吧,你才是姜曜的掌上明珠。沈娘所受的刑罚不过是她应受的,是她欠你的。不是吗?”
这道声音虚无缥缈,似有若无。阿绸目光一晃,心中隐隐约约有些动摇起来。
她真的能肯定沈娘不会做出这种事吗?
目光中渐渐出现一个白衣飘飘的人影,姜无疾的面容逐渐清晰。他依旧神色寡淡,但看着阿绸的目光却多了从前未曾有过的怜惜。
阿绸发现,以往见到姜无疾时心脏便鼓动不停的情况此刻却反常的没有出现。
那些隐秘的情意,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姜无疾走过来,低头看着她,似乎想笑,最终却没有笑出来:“阿绸,我的……妹妹。”
阿绸清醒过来。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自嘲地笑了一声,她轻柔又坚定地推开了柳拂音,转身向姜曜跪下:“庄主……请放过我的母亲。”
姜曜的脸色沉了沉:“她害我们与你分别十六年!害你成为一个伺候人的丫鬟!她让你吃了这么多苦,断手断脚算是便宜她了!”
阿绸摇摇头:“不,我不信她的说辞。她是我的母亲,是疼爱了我十六年的母亲,我知道她的为人,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请庄主再详查一次。”
姜无疾道:“不必查了。放沈娘走吧。”
阿绸看向他。
姜无疾容色淡淡,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姜曜当即同意,挥手吩咐拨了百两银子,送沈娘离开。
阿绸正想说去看看沈娘,柳拂音便拉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后院走:“你呀,就是这么善良。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现在最要紧的呀,是把我们的乖女儿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赶明儿让江湖众人见见,咱飞鹤山庄的二小姐,是有多优秀高贵!”
阿绸:???
阿绸:您确定说的是我?
就算我是您亲生女儿,我们也才相认啊。您那些“善良”“优秀”“高贵”的词哪来的?
心底渐渐浮现出一股极怪异的感觉,她慢慢意识到从二小姐姜无忧死亡开始,一切就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可掐了掐自己,依旧疼的要命。
心底的声音又跳出来:“你看看,你的母亲多么疼爱你,你的父亲为了你大宴江湖替你正名,你的哥哥也在为你准备珍贵的礼物。你就是他们的亲人啊,他们疼爱你是天经地义的。你的家人如此优秀,你也本该如此优秀,这是你与生俱来的,本该是这样的,你才是主角,你才是这世界的宠儿!”
这道声音让她晃了晃神,但很快她就又恢复了清明。
人最忌讳的是,没有自知之明。
姜无忧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她时刻谨记,她只是一个地位稍高的贴身丫鬟罢了。
可现在,似乎所有人都认定了她“二小姐”的身份,遇到的曾共事的丫鬟家仆们,一个个都恭敬地向她行礼,尊称她为“二小姐”。
姜无忧,仿佛已经被他们遗忘,从来不曾存在过。
这是一件令人细思恐极的事。
一个曾浓墨重彩活在这个世上的人,就这样被所有人轻易地忽略遗忘。
而真心实意疼爱了姜无忧十几年的亲人们,能在“真相大白”后将所有的感情迅速地转移到她身上。
还有心底时刻蛊惑她的声音。
这一切都不正常。
可她没有试图去解释。
这太不可思议,他们所认为理所应当的,在她眼里却是荒唐至极。
她会,努力找出一切不正常的答案。
过了三天,却依旧毫无头绪。
姜无忧的尸身被火速下葬,她的东西都被丢弃焚毁。很快,姜无忧存在的一切痕迹都被抹去,到了飞鹤山庄大宴江湖的时刻。
阿绸被伺候着穿上精美的华服,挽着精致的发髻,画着面若桃李的妆容,小步小步地跟在姜曜与柳拂音后面,与姜无疾并行。
除了柳拂音和姜曜,这三天来,姜无疾并未找过她。
她隐隐约约觉得,姜无疾也许并不是真的认同她这个“妹妹”。
飞鹤山庄于江湖上的地位不低,各门各派都愿意给个面子,前来赴宴。
阿绸保持着端庄的笑容,在众人的见证下入了族谱。
姜曜给她的名字是“姜无愁。”
这个名字寓意好,但阿绸并不喜欢。
这不是属于她的。
席间众人来来往往、说说笑笑,阿绸不断接受来自他人的夸赞与祝福,心中万分尴尬。
听着那些溢美之词,她像是看见了昔日的姜无忧。
为什么他们能面不改色地将以前夸耀二小姐的词半分不动地丢给她呢?
她并不会武功,拿不起碎玉剑,杀不了魑魅魍魉。
她也并不是天姿国色,弹不了琴,作不了画,无法成为风月故事里的红颜祸水。
她只是阿绸。
一个从小学习端茶送水捶肩捏腿的丫鬟阿绸。
小心的吐出一口气,阿绸按捺下心中渐浓的疑惑,随着柳拂音坐到主席上。
柳拂音一边拉着阿绸的手,一边游刃有余地与其他人寒暄。末了才转过头来对阿绸道:“岂承那孩子去了北疆,暂时脱不开身。但他遣人捎了礼物来。你回去看一看,回个礼,再写封信。等他回来了我们就商量商量把你们的婚事办了。”
阿绸:!!!
她失声道:“凌盟主不是二……姜无忧的未婚夫吗?”
柳拂音脸一拉:“什么姜无忧,他是我女儿的未婚夫。现在你才是我的女儿,别提那个冒牌货了。”
阿绸心里一沉,背上冒出了冷汗。
看,这就是姜无忧昔日疼爱她的亲人。
如果有一天,她也莫名其妙暴毙了呢?
是不是还会有另一个“阿绸”来顶替她?
这世道,究竟是怎样的呢?
只是想一想,阿绸就头晕脑胀,摇摇欲坠。
柳拂音见此,立刻心疼道:“不舒服就先回去吧,啊,总归露了脸,也上了族谱,没什么要紧事了。”
阿绸点点头,浑浑噩噩地离开了。
不知怎的,她离了席,竟是渐渐走到了那个植满了桃树的院子,随身的丫鬟渐渐退去,她望着灼灼桃色,失了神。
当初她就是来此折桃枝,一回去,二小姐便没了,一切都变了。
怎么会这样呢?
她向前走几步,裙摆微微拂动,脚底落下一个个浅浅的印。
墙头忽然探出一个脑袋,随后两只手扒了上来。那个清秀的白面书生见到阿绸,招了招手,笑出一口大白牙。
“姑娘,行行好帮个忙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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