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起身走向门口，缓缓地拉开那扇木门，透过她清瘦的背影我看见门口聚集了一帮人，看样子都是当地的男女老幼，老的已经须发逊白，年轻的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孩子。他们七嘴八舌地喊着一些听不懂的语言，表情充满了敌意。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我问蒂娜。

“很抱歉先生，他们用的是玛雅语言，我也不怎么明白，只能知道个大概。他们不欢迎二位的造访，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蒂娜回答说，脸上泛出深深的忧虑。

“真是对不起，给你们带来了麻烦，看来我有必要出去向他们解释一下。”说着我便站起来。

“噢——不，先生请您不要出去，他们对外人充满了敌意，您去会有危险。我外婆会处理好的，她是这里的大祭司。再说了，您说的话他们也听不懂。”

“喔，我居然连这个也忘了。”我顿觉尴尬的说。

“哈哈哈，您真是太幽默了。”蒂娜忍不住笑了起来，几秒钟以前的焦虑瞬时消失，又回到了天真与烂漫的样子。

这一切正在进行的时候，于蓝却端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不知是在思考着什么还是刻意的地保持冷静。这其实并不奇怪，冷漠与平静是一个杀手临事时最应有的基本素质。

此刻我的内心也不再忐忑，一是被于蓝的冷静所带动，二是听到蒂娜说出的“祭司”二字。

在玛雅文化中，祭司有着至高无上的领袖地位，因为他们负责与神的沟通，传达神的旨意。由此看来，这位老人在族里是有相当高的威望的。她先是与站在前面的几位白须者对话，却仍未能平息众人的喧哗。忽然，她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不长不短的话，然后张开双臂，仰起头，摆出一个拥抱天空的姿势。门外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喧闹声和呼叫声突然停止，不，应该是戛然而止。气氛比医院的太平间还安静几分。

片刻之后，这个老太婆又说了两句话，随后听到了众人低声议论以及纷纷离去的脚步声。等到人都散尽后，老人家快步移回屋内，对着外孙女嘀咕了几句，就径直走进了另一个房间，掩上门。

只见蒂娜的脸上顿时豁然开朗，笑着说道：“亲爱的先生、太太，危险已经远去了，我们也不必再恐慌了，因为外婆告诉了他们，你们是天神派来的使者，你们应当受到欢迎。更值得高兴的是，今天晚上将会为此举行‘安图大会’，祈求神灵表明你们的来意。呵呵，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你们将亲眼目睹到神奇的事情发生。”

听她这样说，我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砰”地一声沉了低，“神奇”二字又激起了我那强烈的好奇心，令我兴奋不已。而此刻的于蓝仍旧面无表情，忽然她“嗖”地站起来对我说：“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以免惹是生非。”

我对她这句话感到十分惊诧，于是我说：“什么？走？这样做不好吧，人家帮了忙，却不给他们台阶下，这不是典型的过河拆桥吗？这种事怎么能做。”

于蓝并没有理会我，而是转向蒂娜说明我们（其实是她一个人）的去意，那姑娘的反应比我还大，她瞪圆了眼睛，张大着嘴，不停地说“oh，no！”

“您不能这样做太太，你们要是走了，我们将无法面对族人的质问与责骂。他们的愤怒会想潮水一样把我们淹没。我的外婆将会被当作一个骗子，不再令人信服。您要冷静太太，他们可都是一些善良的人，有我外婆在，绝不会对您造成什么伤害。”

见于蓝还无动于衷的样子，我又对她说：“于大小姐，你想想看，我们一拍屁股走了，这一老一少又怎么向这些奇怪的玛雅人交代，我们这样做岂不是很自私？”

“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给我讲自私和大公无私！我是一个杀手，在我眼里只有目标，我只管目标实现没有，其它的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完成任务，然后撤离，这是我做事的习性。”

“可你现在已经不是那个该死的杀手了！如果你还怀念你那个可耻的职业生涯，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我真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他们在你眼里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还能把你怎样，难不成你还真害怕对付不了他们？”

“哈哈。”她笑道，“可怜的孩子，请不要挑战我的耐性，更不要试图用你那愚蠢的激将法使我失去理智，在巴黎时你的那副狼狈相我可是历历在目。”

“你不要总是一副傲慢的样子，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做这种不道德的事，如果你还要继续不顾他人而自私下去，将不会再有人愿与你为伍，也不再有人信任你！看看这位蒂娜姑娘，萍水相逢，她为什么要帮助你？是因为她信任你，而且尊重你，现在你把她对你的尊重和信任当成可以出卖的资本，你不觉得这种行为很可耻吗？还有，我们做整件事情不单单为我们自己，还为他人，也就是将来这个鸟计划的受害者。总之，你再不能一意孤行了。”

于蓝不屑地一笑：“要说到不道德，恐怕比不上用某些下三滥的伎俩去盗取别人的隐私吧。再者，我这和出卖又怎么扯上了关系，我并没有出卖她们，只是不想给她们增加麻烦，老太婆撒了个弥天大谎，难道你要去帮他圆这个谎不成，在背后插上一双翅膀说自己是神派来的天使？可怜的孩子，没被电过你还真不知道电是什么东西。”

毫无疑问，她的第一句话会激怒我，作为不光彩的前史，也是导致我这个悲惨现状的根由。它就好比是一根刺埋藏在我心中，现在被这个恶女人拔出来，很不是滋味。于是我怒目圆瞪，大声说道：“够了，你爱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总之你这次要一意孤行，就自己回去！”

于蓝气的咬着嘴唇，口中喃喃道：“真是头无可救药的蠢驴。”她拳头捏紧了又松开，第一次显得有些无奈。这时，老太太走了出来。她换了一身隆重的行头，头戴一顶扎满白色羽毛的锥形高帽，身披一件黑色的印有十二星座标志和楔形文字的长袍，下着一条皮质的齐膝短裙，脚上踩着一双金光闪闪的鞋子，用几条绳缠在脚上，外型酷似我们的草鞋。

老太太威严四射，一对深凹的眼睛犹如两个深不可测的陷阱，似乎只要有人胆敢撇她一眼，就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她的鼻尖上多了一颗泪滴形状的金色珠子，有点像马戏团的小丑，但却没有丝毫的滑稽感，反而显出无比的庄重。此外，她手里还握着一根齐肩的蛇形法杖，也是金色的，像蛇一样弯曲着。杖的上端是一个蛇头，那条蛇可并不慈祥，它瞪圆了眼，张大着嘴，露出四颗针尖一样的牙齿，头上还长着蝙蝠翅膀一样的冠状物，这种冠状物延伸到脊背的两侧成为双翼，有些像侏罗纪的飞行物。老人家庄严肃目地握着这根权杖，犹如国家领导人上台讲话时握着话筒一样自信。她走过来，恭敬地对我们说道（蒂娜翻译）：

“二位神派来的使者，你们的突然造访让族人感到有些不安，还请劳烦二位稍后随蒂娜一同前往圣所。我会请求诸神表明让你们远道而来的涵义。”说完，她又转向蒂娜，吩咐了几句就径直走了出去。

不知是被老太婆的威严所感召了，还是被我那几句话说服了，总之于蓝是默许了，也没再提走的事。随后蒂娜转述了她外祖母的话，让我们在太阳正要从西边落下，月亮已从东边升起的时候从圣所的西门进去，进去后什么话也别说，只听就可以了。于蓝问她需要多长时间，她用西方人习惯的姿势耸了耸肩说：“我也不确定，这大概要听凭神的旨意吧。”于蓝也学着她的样子耸了耸肩，没了话说。

下午六点半后，夕阳余晖未尽，月色正在浮现的时候，我们三人来到了他们所谓的圣所。在村子东面两公里外的丛林深处，有一口由灰岩坑形成的二十五平米左右的泉眼，他们称之为圣井。蒂娜介绍说这口井的名字叫“恩利尔之眼”，在帝国时期吸引过无数的人前来朝圣，每年的祭祀活动都会往里面投入一些黄金器具和一个14岁的美少女。一说到这里，蒂娜的眼睛中就闪烁起憎恶的目光，我也很不舒服，仿佛看见了水底下那堆积如山的骨骸和财宝。在泉眼的东面有几株硕大的蕨类植物，被这些绿色植物掩盖起来的是一个椭圆形的洞口，由一条弯曲狭窄的阶梯通到地下，顺着阶梯下去，简直会令人大吃一惊！

竟是一个地下殿堂，更准确地说是他们的神庙。毫无疑问，为了隐蔽，他们把地面上的神庙复制了一个到地下。同样的格局，同样的怪异浮雕与装饰，同样的使用功能，就像地面停车场和地下停车场，除了光线十分黯淡意外，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解决光线问题的办法不是在里面安放明火或照明灯，而是用的蒂娜的外祖母图雅屋中的那种奇特水晶球，这个东西凭借内部的特殊分割结构将太阳光能量聚集在里面，到了晚上就能发出光亮成为照明装置。这个大殿的中央放的一个比图雅（以后就叫她图雅吧，顺口些）家中那个要大好几倍直径大概有二十厘米，亮度抵得过10个一百瓦的白炽灯泡，我敢断言，这个东西的科技含量足以让全世界的科学家瞠目结舌，感叹这个只能出现在未来世界里的发明。

废话不多说，我们看看大殿里的状况。里面聚满了这个村子所有十二岁以上的玛雅人，大概有两百多，他们都集中地站立在一起，像麦加城里的穆斯林朝圣一样。大殿正前方是个半米多高的祭坛，有点像我们现在的礼台，祭坛靠着的那面墙上雕刻着诸神祗的图像，羽蛇神居中。台子的表面是一幅巨型的十二天宫图，密密麻麻的分割线让人看得眼花缭乱。除此之外，还有一幅像是日历的圆盘形图案，蒂娜说那就是传言中的太阳历。台子中央就是那颗被一双雕塑手捧起的水晶球，周围坐着七个白须老者，和图雅类似的装束。鼻尖上也同样镶着金色泪滴，但是他们没有蛇形的权杖，这就再次证明了图雅的领袖地位。我问蒂娜他们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多达七个。蒂娜回答说他们是“尼比鲁守望者”，也就是这里的‘天文学家’，有七个是因为太阳系总共有十二个天体，从外往内数地球排在第七个。

当然，于蓝说的大部分内容我都听不懂，这都是根据后来的录音翻译出来的，包括后面的那些西班牙语，不得不承认，于蓝的那块手表可是个大功臣。我傻傻地听着，又不敢请求于蓝翻译一下，因为她在生我的气，这就是和她分歧的代价，哈哈。对于我来说，光是看到这番场面就足够了。

片刻之后，七个围坐的老者开始用土著语唱歌。唱完后，图雅转过背对众人的身子，高声地喊了几句话，众人也转过身来，面向我和于蓝伸开双臂高高举起，做了个拥抱的手势，随后又缩回双手交叉在胸口，浅鞠一躬。

蒂娜随即开始翻译。（图雅为了能让双方都能听懂，破例讲了西班牙语）

“神的儿女们，今天，天神遣来二位尊贵的使者，来向我们这些等待在神庙周围的子民们传达圣意，让我们用最虔诚的礼仪恭迎他们的造访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图雅也做着同样的礼仪，随后她用右手举起金色的权杖高呼：“让我们一起来聆听圣意吧——哟默西加！”

“哟默西加！”众人也齐声高呼，同时把目光聚集到祭坛中央，七个白须者拉开一块像黑布一样的东西，将那个特殊的照明装置盖住。殿堂里顿时伸手不见五指，紧接着围绕祭坛燃起了12盏蜡烛，大殿被金黄色光芒照亮。

图雅提高声调，继续说道：

“当日月在同一片苍穹相遇，众神聚集在卡丘比丘，他们商议如何把日月之辉引向大地，照亮万物生灵，再为大地和天空加上一道厚厚的屏障以免外人来犯。于是他们的子民可以在这里劳作和安息，并且崇拜他们……当时间不再被记载的时候，太阳神马杜克说‘大地不再值得留恋，我们当回到天国’，在杜布与乌尔古拉相遇的时候，他们登上了开往天国的大船，只留下恩利尔和库库尔坎在帝华纳科的山上……众神们许下诺言，将在数日之后回来与我们重见，地面上的人应筑起平顶的金字塔让诸神们看见。所以，我们只需耐心等待，耐心等待……万分庆幸，此刻，天神派来使者传递圣意：他们将带我们去往天国和天神会面。孩子们，尽情欢呼吧，庆祝吧！”

随后，众人用土著语齐声说了两句不长不短的话，应该是在感激他们的神灵。接着，大祭司图雅也用土著语诵读起像教堂里牧师的祷告经一样的东西。那声音洪亮有力，回荡在大殿里的各个角落，和每个人的心房里。那声音仿佛水面的波圈，一层一层像外扩散开来，波峰和波谷似乎夹杂着非常巨大的能量，像一股劲风毫不留情地拍打着我的耳膜，那层薄薄的膜使劲向内凹陷着。突然，奇迹出现了，十二盏烛光瞬间同时灭掉。被这声音，居然是被这声音灭掉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大殿里没有一缕微风，因为神庙建在地下，所以不可能是风，只能是那神奇的声波。

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要遮住那个明亮的水晶球去点燃那些黯淡的蜡烛了，大概是为了向人们展示神的力量或者是神赋予的力量。此时此刻，图雅在我眼中的形象变得高大起来，俨然神化一般，我坚信她有着某种神奇的特异功能，或者某种神奇的力量，总之她绝非常人。

烛光熄灭后，殿堂里一片黑暗。就在这时，祭坛最里边射出了一束光亮，像是手电筒发出的光线。那光照在图雅历经沧桑的脸上，接着我看到一个黑乎乎的物体抵住她的脖子。

再仔细一看。天呐，居然是把手枪！